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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奇人异士(二)


齐照扑到行李箱边翻找,在箱底摸到一截手感粗糙而圆钝之物,抽出一看,是一柄通体漆黑的打刀;珍珠鱼皮制成的刀鞘遍布半球状的凸起纹理,如覆珠龙鳞,奇光潋滟;镂空花形的刀镡,黑色的缠绳柄卷和下绪。

        动画片齐照是没看过,但刀具他熟,他师父是狂热的冷兵器爱好者,常年使唤他给那一屋子西洋剑和东洋刀擦灰洒扫;他掂了掂刀身重量,长三尺一寸五分,便朝任昳抛了过去。

        他其实没想太多,但看见任昳腾出手接住刀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举有点刻意使坏了,于是他赶紧上前帮忙。

        夏美的脸近距离看更为可怖,眼角沁出血丝,嘴唇舌苔青紫形同中毒,她的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尖锐嘶鸣,手脚挣扎的力度强到怪异。齐照光是按住她的两只手腕让她不挣脱,就费劲到汗流浃背。

        任昳的脸色冷肃,打刀在他手中出鞘,锉花黄铜的刀鎺衔接着黑白灰三色分明的刀身,刃光清澈如水。刀光照在夏美的脸颊,她的叫声变成惊恐的吼叫,头颅剧烈摆动企图躲避,汗湿的皮肤飘起滋滋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迟钝如齐照也知道此刻的夏美已经不是他先前见到的夏美了。人在紧急关头顾不上害怕,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她这么瘦怎么力气那么大,这就是鬼上身的威力吗?

        任昳拔出刀却不用,只以反光的白刃照着夏美的脸,口中念念有词;齐照听不懂,但那应该不是日语。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当夏美的眼仁翻回眼眶内,声音由强变弱,恢复原来沙哑但正常的女声,嘴唇与舌头的乌青消退,她突然胸口一挺,呕出一滩黑血,然后栽倒回去,躺在任昳怀中抽搐不止。

        那滩污血里有碎光闪动,仔细一看居然是一片片锋利细小的碎玻璃。齐照捂住嘴,胃部一阵痉挛。

        “那、那……边……”夏美嘴唇干裂,衰弱地抬起手臂,指向客厅通往厨卫的走廊,“快去……”

        齐照一怔,向她指尖所指的方位看去,悬空的注连绳在空中汹涌晃荡,御币翻飞,似乎有人掀开绳子从下面经过。

        夏美的眼眸赤红,鲜血蜿蜒着从眼角流下,任昳的食指沾取她眼尾的血迹,抹在自己下眼睑,“照顾好她。”

        说完,任昳带刀追去,矮身穿过绳索,背影湮灭在黑暗里。

        这间公寓总共不到一百平米,按理说无论发生什么,客厅里都能听见,但任昳就像凭空消失在了那条走廊后,连脚步声也没留下。

        齐照拦腰抱起昏迷的夏美,她不轻,是身高175cm的女性该有的体重;他把她放上沙发,转身去找杯子和水。

        封卿站在坍塌的佛台旁,她捏着一只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的脸。

        那是任昳的手机。封卿察觉齐照的目光,抬眸与他相视,她的鼻尖轻微冒汗,手指不自觉地发抖,说道:“现在已经早上6点了。”

        早上6点意味着什么?齐照四下环顾,6点意味着天该亮了,现代都市忙碌的清晨该开始了。可窗外没有一丝黎明的迹象,还是如同深夜那般寂静幽黑。

        彻骨的寒冷席卷惘然伫立的两人,烛火在风中跳跃明灭。

        那条短短的走廊比夜色更深邃,好似能够通往另一个世界。

        齐照:“你照看她,我去追任昳。”

        “你不要去。”封卿稳静道,“他说了,仪式开始以后,谁也不准踏出这间屋子。”

        他们紧靠着沙发坐下,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要不我们报警吧。”齐照提议。

        封卿将亮着的手机屏幕凑到他面前,“没信号,不在服务区。”

        这件事荒谬到令齐照发笑的地步。

        “我们还能做什么?”封卿问。

        齐照探出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还剩一点水。

        “保存体力,补充水分,等。”

        那是无比漫长的两个小时,他们不敢睡,齐照一打盹儿就会被封卿叫醒,她自己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眼眶熬得通红。

        “不如咱们聊会儿。”

        “行。”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封卿开场便问出令人窒息的问题。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齐照说,“我出生那会儿,我爸在化工厂上班,我妈在她姐姐的饭店里帮忙。”

        封卿琢磨着他的用词,“你现在没和你爸妈住在一起吗?”

        “早就不了,我是我师父养大的,他是一个脾气很怪的人。”和他亲生父亲如出一辙的嗜酒,一喝醉就爱揍人。

        “啊这样……”封卿喃喃道,又问,“那你师父是做什么的?你打架是跟他学的?”

        如任昳所说,她眼力好,从齐照在办公楼里踢翻两个成年男人,带她逃走那时起,她就发觉他不太一样。

        “他开了家武馆,教人练拳。”齐照兴味索然地说,“我没有正经跟他学过武,只是耳濡目染会几招,跟一般人打架够用。”

        “你还会说成语。”封卿的眼睛瞪很圆,表示惊喜。

        齐照手指根痒了,悄悄握成拳,“我又不是文盲……”

        封卿轻轻笑出声,“我跟你开玩笑的。”

        “可是我不明白,”封卿接着说,“既然你师父收你为徒,为什么不正经教你?习武是要练童子功的吧,不是越早开始越好?”

        “因为他不想教我。”齐照坦言道。若说最初他面对封卿还有拘谨和生疏,此时种种隔阂也烟消云散了。

        “我师父和他前妻结婚前五年里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都没毛病,但就是怀不上;他们想领养个男孩,我妈正好想送走我,所以我就变成了我师父的儿子。不过后来他外遇的女人怀了孕,他又很想要,就和前妻离婚娶了我现在的师娘,她生孩子的时候好像才19岁。”齐照耸肩道,“然后我就成了多余的人,他当然不想教我了。”

        “嗯……我爸爸也差不多。”封卿的下巴靠在支起的膝盖上,手指头玩着自己鞋带。“不过我比你幸运一些,我妈妈很爱我。”

        这次轮到齐照问了,他偏过头看她,“那你恨不恨你爸?”

        “我妈让我不要去恨,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封卿微不可闻地叹息,深呼吸坐端正,伸给他一只手,“交个朋友吧,我还没有男生朋友。”

        齐照和她握了握手,女孩子的手比他小很多,体温偏低。一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和女生握手,他露出些许勉为其难可称作腼腆的神色。

        “等事情结束回到学校,我会帮你补课的。”封卿郑重其事地承诺,“人还是要多读书,你别担心,高中课程不难的。”

        齐照:“……”

        他后悔交这个朋友了。

        他们聊着天时光飞逝,一转眼手机显示已是上午9点。

        窗外的天依然没亮,公寓内满是蜡油融化的烟味,夏美的呼吸很浅,要不是探过她的鼻息,齐照差点以为她死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妈肯定很难过。”封卿用蘸湿水的纸巾擦拭夏美眼角的血痕,“我离我想考的学校,只差3分呢,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

        齐照在屋里乱转,墙上的电灯开关闯入他的视野,“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开灯?”

        封卿头也不抬,浑不在意道:“那你开吧。”

        客厅吊灯的开关有两处,一处在进门的玄关,一处在通往厨卫的走廊。齐照游移片刻,走向公寓的防盗门。

        “——砰!”蓦地一声巨响透过门传来!

        齐照震悚地停在原地。

        “砰砰砰!”门外持续着粗暴的砸门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

        “是谁谁、谁啊……”后方的封卿哆嗦着问。

        “不知道啊。”齐照的声调不稳,进退维谷。

        这要是放在往常,他会开门出去瞧瞧是哪个傻叉乱敲门,但这地方太邪门,他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瞬——

        “吱呀”门开了。

        一扇门锁完好的防盗门,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被风吹开了。

        刺眼的自然光洒进房子,室外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黑暗世界转瞬迈入光明;外界阳光普照,春日明媚,天亮了。

        齐照在惊诧震撼之余,注意到门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弯腰钻过注连绳,谨慎地蹲下身,将人翻过来。

        ——任昳!

        那张雪白的面孔上涂抹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和飞溅成点状的血迹。

        他怎么会在这里?齐照来不及细思,将人连拖带抱地弄进客厅。

        “封卿,看手机有信号没,快报警!”

        “好……”封卿也被这一连串的异象变故搞得手忙脚乱,她掏出任昳的手机,还没拨号,一通电话却打了进来。

        两人同时被突兀的铃声吓到,封卿手一松,手机险些掉落,被齐照眼疾手快地接住捞过去。

        他接通电话:“喂。”

        “干嘛呢?”对面的语气很像闲聊。

        齐照疑惑地确认通话对象,是一串186开头的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你是谁?”

        “哦。”对面惊悟道,“你不是任昳啊,他人呢?”

        齐照:“快死了。”

        “哈,活该,我都跟他说不要省钱了,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自己身体不好还爱逞强,真搞不懂……算了,我上来看看吧。”

        对方自言自语了一大段,啪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鬼。齐照想,任昳认识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当然他还是决定报警,只是他110还没输完,封卿“咦”了一句,问:“这是什么?”

        齐照转移视线看去,她问的是任昳手里攥得死死的包袱,为防止遗落丢失,打结的布条缠在手腕上;布料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被血浸透看不出原色。

        理智告诉他们,不要随便触碰不明物,可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齐照扒开裹了几层的湿布,他摸到一团湿漉漉的毛发和饱满的骨头,尽管预感到不对劲,他还是将那东西完整地剥了出来——

        是一颗腐烂程度极高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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