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开学
暑假要结束了，姜文希开始补作业，她看着只动了两个字的两本快乐暑期，果断选择去找杨华清。背后的纱布也拆掉了，只是确实留了疤痕，淡淡的凸起，姜文希在洗澡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对着镜子去摸它。她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标志，虽然不是天生的翅膀，也不是出生时的胎记，但是至少以后如果来了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终于有了可区分的痕迹。
她快速把选择题蒙完，按照abcddcba的顺序，只剩下要写的大题，用两个下午估计就能写完。她背着书包来到杨华清家，杨爸爸开门说她去上辅导班了，最后一天的课了，让她明天再来。
姜文希坐在奶奶面前看着眼前的abcddcba，深深觉得自己浪费了一整个假期，于是痛定思痛，开始认真做题。奶奶在旁边串珠子，看她学习把电视关了，边喝茶边看她写作业。
“文希啊，坐直点儿，别总是低着头看书，书本摆正些再写。”
“文希啊，别咬铅笔，笔芯有毒的，你看看这笔尖都没尖了，我去帮你削削。”铅笔盒里所有的铅笔被拿走，奶奶的独门绝技是不用卷笔刀削铅笔，而是用菜刀来削，硕大的菜刀在她手里很是灵巧，削下来的铅笔花甚至比卷笔刀削的还要好看。她就不像奶奶那般手巧，奶奶缝的被褥细密结实，而且线路又直又好看，哪家姑娘要结婚的时候，都得过来求着奶奶缝个被面，然而姜文希连个纸船都叠的七零八落。
“文希啊，你这字可得写好看点，你看看跟猫爬的似的，谁家姑娘写字那么难啊！”奶奶从后面凑过来递过来一只剩下的铅笔，眼睛瞅着她的作业本。
“……”姜文希对于做作业的心理阴影逐渐膨大，“知道啦，奶奶！嗯……六七三十五……”
姜文希还没刚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旁边奶奶已经接话，“文希啊，数学得好好学啊，别看你奶奶我没读过几年书，但是我当初自己家里种了菜，去集市上卖菜的时候，我可是自己学会了小九九和认字，天地人口耳鼻，我写的可好了呢！”
姜文希抬头看着略带些炫耀的奶奶，看着她眼神里的小骄傲，这一下午光九九乘法表她就背错了七八个，奶奶一遍一遍纠正着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并且也开始怀疑这学校的三好学生称号大概是掺了水分罢，给学生一个安慰，也给家长一个安慰。
经过一个下午，奶奶突然觉得不应该买骨头补营养，还应该给自己的孙女儿买点儿猪脑、核桃什么的补补脑，现在正是大脑发育的关键阶段，要是耽误了就不得了了。姜文希无奈地跟着奶奶来到菜市场，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但是看着奶奶一路走来一直跟人吹嘘自己辅导孙女写数学作业的劲头，又觉得补补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菜场的猪肉摊老板已经跟奶奶混熟，远远地一看到就热情地打招呼，“三娘娘，我这今天中午新到了肉，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后腿肉。哟！这是您孙女儿吧！身体好了吧？啧啧啧，这模样长得可真俊！学习肯定也很好吧！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奶奶，你前两天住院的时候，可把她急的嘞！”
黄昏时分，来买菜的人相较早晨已经少了很多，许多从小城边上的村镇赶来卖菜的阿姨坐在小马扎上和来买菜的人讨价还价，旁边的罐头瓶里浓茶已经喝去了一半，所谓的菜摊就是在面前摆上一个黄色的肥料袋子，青翠的黄瓜顶上的小黄花甚至还没脱落，经过一天的蒸腾，蔫蔫的在上面缀着，紫色的茄子，嫩绿的豆角姜文希想起自己在一年级学的那篇课文《菜园里》，她清清楚楚记得当时那个配图里面几个小孩满脸笑容地在搬菜、摘茄子，她并不喜欢那幅图，每年秋收她都跟着奶奶回老家去收玉米，怎么可能会笑着呢？那太累了，反正她并不喜悦，只想快点结束。
她提着奶奶自己缝的布兜，里面放了两个猪脑还有一把香菜，跟在奶奶后面听着她和每一个小摊上的叔叔阿姨聊两句，“今天菜卖得怎么样啊？”“这我孙女儿，春生家的丫头。”“那也不一定，这才小学，到了初高中还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呢？”
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姜文希的妈妈，那天晚上，她就着猪脑炖豆腐和凉拌豆角、排骨玉米汤吃完了两碗米饭，乖乖巧巧回答了大伯的每一个问题，大伯母吃完饭去广场跳舞，顺便送姜文希回家。
夜晚的小城广场热闹非凡，循环播放着的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大家跟着韵律舞动，路灯下的飞虫仍在向着光明冲锋。
姜文希很有礼貌地跟大伯母告别，经过旁边推着冰柜卖雪糕的老爷爷，爷爷旁边总是围着一圈孩子，其实有钱买冰糕的也就一两个孩子，但是一个雪糕确实是进了许多孩子的嘴。她的目光扫过一张一张的脸，看着他们在某一个平凡的夏日晚上开启自己的狂欢，而她迈步走回自己的茧。
“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出门跟别人鬼混，这肚子里的孩子啊，还真不一定是春生的！前两天还有人看到她去化肥厂那边找庭伟他弟呢！”
“你说这咋就又勾搭上庭伟他弟了呢？她当初跟庭伟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可惜了了庭伟了，挺好一孩子，听说马上就要升军官了，结果偏偏上头跟人去玩摩托车，连个囫囵身子都没留下，还是太年轻啊，他娘在他走后眼睛都哭瞎了！”
“那俩人当时是要结婚了吧？”
“可不是嘛！当时她弟弟还小，正在考高中，听说那天也在现场，救护车到的时候，那孩子直瞪着眼就晕过去了，之后就一直说胡话，高中也没考上，白瞎了！听说在那之前学习成绩还挺好呢，你说这人的命啊，谁都说不准。唉！”
“是啊，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我听说这姐弟俩父母走得早，好不容易找上门亲事，那男方长得还不孬呢！人又板正，去当了三四年兵，休假回来他爸妈让他去相亲，他当下就说非她不娶，他爸妈就让媒人去提亲了！”
“那之后呢，那之后为啥嫁给春生了啊？”
“这谁能知道呢？年轻时候谁没点鬼迷心窍的时候，她弟弟后来出去打工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春生也是的，傻子一个，当时好姑娘那么多，偏偏就要这一个，那老三家的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都没拗过春生。”
姜文希静静地听着凉亭处摇着蒲扇的人们谈论着她没听说过的故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却把听说聊得头头是道。她早知道自己有个小舅舅，但是却从未见过，那张照片上的飞扬着的青春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听说。
“你家儿媳妇儿嫁过来也有两年多了吧？肚子还没动静？”
“早着呢，俩人都忙着店里的事情，都说晚点再要，说国家提倡晚婚晚育！这不愁人嘛！”
所有的听说都在夏夜的风里被吹散，把所有的过去甩在身后，姜文希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的妈妈为她生了个小弟弟，舅舅和爸爸都回来了，小舅舅很帅，爸爸抱着弟弟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她趴在妈妈的怀里，感受她的指腹穿过自己的头发……
梦醒了。
时间一旦进入九月份，就会慢下来，主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有些黄意，姜文希背着自己的小蓝胖子重新踏入校园，在树影斑驳中感受着秋风轻抚，曾经大摇大摆带姜文希一起走过的紫毛哥哥又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因为姜文希的告密。姜辰的爱情被一个小丫头给搅黄，很是气急败坏地要找姜文希干架，但是看着在自己面前装柔弱的姜文希，一副你再打我我就要挂了的模样，只得决定下次再战。
学校大门口检查红领巾的大队长格外认真，毕竟这是开学的第一天。三年级的教室从二楼换到了三楼，但是他们要先赶去礼堂，还有十分钟就是开学典礼，那个几乎头发都掉光了的教导主任会在发表让人听了只想睡觉的开学演讲。姜文希很讨厌教导主任，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事被抓住过，但杨华清下课去小花园的栅栏那边偷偷买辣条被他抓到过，被罚在国旗下站了一节课。他总是擅长把很小的事情搞到仿佛是怪兽要毁灭地球一般重大，对男生的惩罚手段更是惨烈，姜文希有次路过厕所，看见他在里面踹一个男生，一脚一脚仿佛在打一个没有生命的布袋，瞥到他眼镜反射出的光以及抿住的嘴，姜文希差点被吓出声来，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孟超，而他只是和钱晨旭打闹着进厕所的时候撞了教导主任一下。
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敢惹他，连最凶的班主任都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执掌着这所小小学校的生杀大权，是这个天庭的玉皇大帝。
她不想在第一天就迟到，但是个子并不允许她一下子迈过三个台阶，只能加快速率，她低头数着台阶，不提防撞到了一个女老师的身上。
姜文希并没有见过这个老师，这是她见过最不像老师的老师，她不像毛老师一般严肃，反而是在笑着的，她长发披肩，一袭橙色长裙，上面印着小小的樱桃和西瓜图案，伸手扶住了冒冒失失的姜文希，“小心点呀！”声音也温温柔柔的，笑着的眼睛是两弯月牙，好好看的老师呀，如果能是我的老师就好了，姜文希一边点头一边往上跑。
他们班的座位在礼堂的中间部分，姜文希顶着高年级学生的目光找到了正在东张西望找她的杨华清。张磊坐在这一排的第一位，路过他的时候，他正在低头看画本，姜文希看着他手里那本书有些发黄的纸张，拍了他的背一下，看着吓得一激灵抬起头来不知所措的张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背后的张艳红推了一下她，“快走！你不走别人还得走呢！好狗不挡道哈！”
过了一个暑假，大家果然还是都没变啊！姜文希叹了口气，加快步伐走到杨华清旁边，脱下她的蓝胖子，放在腿上坐下，看着放在杨华清腿前的大大的书包，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要去炸碉堡吗？”
“嗯？别提了，这是我这个暑假的作业和新学期的试卷，我爸让我在辅导班预习完了三年级上册的全部课程，我可太惨了！那辅导班的老师是我爸的同学，看我看的可严了，至少没放假的时候还能在学校写我的歌词本，这一整个暑期我都在盼望着开学，还快乐暑期呢！这暑假作业起这名字不会是为了气死小学生的吧！”
“那你这个暑假学笛子了吗？”台上的老师们还在调试话筒，红色的幕布高高地垂下来，底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两个月没见，都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我求了我妈好久，我妈才答应跟我爸协商了一下，幸好每周还能上一节笛子课，不然放个暑假得把我给逼疯！听我妈说你受伤了啊，没事儿吧？”
“好了，早好了。”姜文希摸到哆啦a梦百宝袋里的还带着温热的包子，朝张磊那边看了一眼，他已经把画本收起来了，正盯着前面的靠椅一脸出神。
“对了，你妈给毛老师送东西了吗？”杨华清俯在她的耳边很轻很轻的问，“送啥东西？”
“我听我妈说，我期末考试一结束她就托人买了一套进口化妆品送去了毛老师家，还给了每个老师一张中心商场的购物卡呢！”姜文希看着杨华清一脸的神秘，想了想自己刚刚度过的这个暑期，她从考完试起就没想起过还有毛老师这个人，至于妈妈，她从不考虑这些。
“咳咳！大家都安静点！”一个老师站在话筒前，环视着整个礼堂，仿佛她扫过的地方便可以自动静音。
教导主任的讲话果真从来不出所料，姜文希感觉已经托不住自己的脑袋。又一次头重重点下去惊醒自己之后，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窗户边上站着的毛老师，却发现夏闻远站在毛老师旁边，正带着笑盯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姜文希擦掉自己的口水，转过头来，在心里揍了夏闻远八百遍，她数着三个学生代表、两个家长代表以及各学科老师代表分别讲话，才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典礼。
开学典礼并不是迎接学生的，而是威胁他们的，各科老师说着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要认真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潜台词不就是你们不好好学的话就没有好果子吃嘛？
毛老师让他们排着队回教室，在走廊安静等她过来。姜文希把包子拿出来揣在手中，在上楼梯时挤到前面，塞到了张磊的口袋里，虽然不知道他妈妈还会不会不给他饭吃，但是万一呢？墙壁上的手抄报经过了一个暑假的风吹已经有些褪色，主题还是三个月前的六一儿童节快乐，姜文希于是就和杨华清玩你说我找的游戏，随意说出手抄报上的一句话，让对方去找，看谁找得更快。
“想跑就跑，想笑就笑。”杨华清看着最右边的手抄报说，但是这肯定是诡计，她总是状若无意地把一些话提前记住然后再故意引姜文希去另一边寻找。
但这一次，姜文希又被骗了，杨华清已经成功学会了计中计，她所看向的地方正是答案所在，姜文希最后才找到，“想跑就跑，想闹就闹，想玩就玩，想笑就笑，想流口水就流，想撒撒尿就尿，管他西方在乱闹，管他日本在海啸，六一儿童节，我们的节日终于到了，疯吧！”心虚的姜文希只注意到了想流口水就流，夏闻远估计也没想到会在姜文希心里被拉出来重新再打二十大板吧。
一阵风吹过，姜文希突然看到了刚刚被自己冲撞到的漂亮老师，橙裙向后飞扬，露出细腻光滑的小腿，微微卷曲的头发跟随眼睛一起弯起弧度，手里还拿着几本书，高跟鞋敲出一首秋日的歌曲，她像妈妈一样好看。经过姜文希的时候，她突然弯下腰来，“是你呀？刚刚没撞坏吧？”
姜文希觉得自己突然成了这一小圈人关注的焦点，“没…没事的。”
“没事就好，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一会儿班会上就能跟大家见面啦！”她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开，安静的队伍又一次吵闹起来，姜文希开始期待一会儿的第一次班会，还有下午的第一节英语课。
毛老师走过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孩儿，三年级一共四个班，转学过来的夏闻远分到了二班，而姜文希一直都是二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座位按照成绩来分，姜文希旁边的李克桐正认认真真在座位上检查暑假作业，杨华清跟自己隔了一个过道，不再靠窗，而是靠着前门，姜文希有些不太适应。
夏闻远和钱晨旭同桌，在杨华清那一排的最后一位，他刚转过来没有成绩，得等期中考试之后才能再分座位。毛老师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姜文希正在发呆，感受着身后的凉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够随意发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班会开始的时候，毛老师先让夏闻远到讲台上来做自我介绍，姜文希在第一排甚至可以看到他在黑板上写自己名字时一动一动的指节，不像班里许多男生，在座位上时喊得比谁声音都大，到了讲台上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夏闻远带着些不同的落落大方，“大家好，我叫夏闻远，爸爸说我的名字取自《左传》，是只有认识自己，才能见识世界的意思，我来自四川，那里有卧龙大熊猫保护区，还有很好吃的火锅，我喜欢弹钢琴、打游戏，很高兴能认识大家，希望能够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姜文希并不知道《左传》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去找傻平的时候，傻平告诉她那是一本历史故事书，“不思进则懈，不思晋则殆，量身则闻远，量才则博深。”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姜文希听不太懂的话，但是她注意到了傻平端着的酒许久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笑了，“纵使是思进量身，恐怕也难以闻远啊！罢了罢了…”
英语老师过来教室打了声招呼，经过的时候，姜文希看到了她左手中指上银色的戒指，上面有一粒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小蓝花。毛老师叫了几个男生去教务处领书，其余人把暑假作业整理一下交上来，不用交作业的夏闻远自然是去搬书的苦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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