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时间

看着面前被绳子勒出深深痕迹的数学课本和有些折痕的语文课本，最上面的一本总是难以保全，姜文希已经在谋算回家去楼下小卖部买什么样的书皮了。李克彤正低着头一笔一划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杨华清在跟同桌邓丽敏手舞足蹈的聊着什么，姜文希翻开语文课本，一篇一篇地读着其中的故事，夏闻远在发另一排的书，阳光从门口洒进来，门口三三两两有学生抬着书走过。

        “战争开始的时候，科利亚刚学数数，只会数到十。他从家门口向前走，数了十步，就用铲子挖起坑来。

        坑挖好了，他把一个木匣放进坑里。木匣里盛着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有冰鞋、小斧头、小手锯和其他小玩意儿。他放好了木匣，盖上土，用脚踩实，还在上面撒了一层细沙，免得被人发现。

        科利亚干吗要把这些东西埋起来呢因为德国法西斯快打到他们的村子了。科利亚和妈妈、奶奶决定离开村子，到喀山城去躲避。家里的东西不能都带走。妈妈把有些东西放进箱子里，从家门口向前走了走了三十步，把箱子埋在地下。科利亚只会数到十，就向前走了十步，埋下他的木匣。”姜文希也有自己的木匣，那是一个饼干桶，里面收着杨华清写的生日贺卡、姜辰给雕的木头小猫，在傻平那里捡回来的玻璃珠

        科利亚丢下铲子，坐在台阶上，用手摸着脑门想。突然他笑起来，对小伙伴们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啦！木匣是我四年前埋的，那时候我还小，步子也小。我现在九岁啦，步子比那时候大了一倍，所以应该量的不是十步，而是五步。你们看，我马上会找到我的木匣子。”

        科利亚量了五步，又动手挖起来，不多一会儿，他果然找到了木匣子。

        科利亚高兴地说:“伙伴们，今天我不光找到了匣子，还懂得了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一天天长大，步子也在渐渐变大。周围的一切，不是都在起变化吗”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姜文希看着妈妈的肚子一点点变大，看着夏叔叔来了又走，看着于爷爷哭了又笑，连自己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后脱落，她的头发已经可以扎成一个小揪揪，爸爸买的书也都看完了，如果像傻平一样，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了呢？

        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也许谁都不能从她的魔法下逃脱。

        姜文希脑中杂乱，翻开下一页，国王的陶罐与铁罐，还没刚刚看下去，书就被抽走了。两本崭新而又整齐的书塞到她的手里，夏闻远事了拂衣去，轻快的脚步宣告了他的雀跃。

        下午的时候，姜文希就看到夏闻远已经和一堆男生一起在走廊上追着打闹了，对于有些人来说，招人喜欢是一种天赋，而对于姜文希来说，她得先学会伪装才能辛辛苦苦讨得他人的笑脸。

        只是做自己就能让所有人都喜欢，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漂亮的英语老师在第一节课上讲了许多姜文希听不懂的东西，但是她温温柔柔的语气说出的那些话姜文希就是很喜欢听，她提起一个叫莎士比亚的外国人，还有姓朱的一个翻译家，提起她最喜欢的十四行诗，她说，“英语啊，背后有着很美的世界，你只有先拿到了英语这把钥匙，才能见到那个很美的世界。”

        她的声音像是百灵鸟一般，吟唱着她说的十四行诗，她的声音在跳舞，姜文希是第一次听英语这门语言，便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英语。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老师说，喜欢一个人就像热爱一个盛夏，可是相比较夏日而言，姜文希更想把喜欢的人比作烈日炎炎下的一个冰冰凉凉的冰激凌，或者是奶奶冰好的金黄的杏子与红透的西瓜。但是英语老师跟她说，其实这些都属于夏天。

        放学铃一响，夏闻远就提着书包从教室后面冲到前面，“姜文希，一起回家吗？”

        “你们认识？”旁边的杨华清凑头上前，“你们啥时候认识的啊？”

        姜文希把书排好，把水杯拧好，“那天咱们看到的夏叔叔是他爸，就是有钢琴那家。”

        “你会弹钢琴？！哇！我能去你家跟你学吗？！”杨华清的眼睛陡然放光，兴奋地凑上前来，“我都还没摸过真正的钢琴呢！”

        “可以呀，我晚上七点到八点半练琴，你可以过来的。”夏闻远随手拿起铅笔盒里的铅笔，按照长短大小排列着。

        “你爸会同意让你去？”姜文希把书包拉链拉上，等待着夏闻远完成他的铅笔排排站。

        “啊，我爸让我七点之前回家，真是烦死了！”孟超从旁边推着钱晨旭经过，“放学一起去玩不，夏闻远？”

        “去不了啦，等周末吧，我还得回家练琴呢！你们先去吧！”孟超揽过夏闻远的肩膀，脚已经特别迅速地瞄准到了目标，夏闻远上身被固定住，急忙把脚移开，“练琴有啥好玩的呀！我妈给我买了悠悠球，会闪光的那种，超酷！我已经学会了遛狗了，我教你啊！”

        夏闻远趁其不备又一脚踩回去，甩开孟超的手跑出教室，孟超估计也没想到会遭受突然袭击，根本没躲，“嘶！夏闻远！你给我站住！我要跟你决斗！”

        姜文希无奈地看了一眼正看笑话的杨华清，一起出教室下楼，白云已经被染上了黄昏，散落在天边。走到校门口时，姜文希看到了张悦，她妈妈接过了她手里的书包，帮她整理胸前的红领巾，而张悦正笑着跟妈妈讲话，应该是在讲今天发生的趣事，阿姨被逗得也一直在笑。姜文希并不想去打招呼，那会让自己成为一个麻烦，便拉着杨华清拐弯从人群里穿过去，穿过一群孩子围着的炸鸡排的大叔的摊子，夏闻远却突然从她们身后嗷的一声窜出来。

        “啊！神经病啊！吓死人了！夏闻远？”杨华清几乎蹦出去一米的距离。

        夏闻远挠挠头，“嘘，孟超还在找我呢！我们快点儿离开这儿！走！”说着抓过姜文希的胳膊，想要带着她俩逃离危险地带。

        被拉着跑过了立交桥，他们才慢下脚步，杨华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是，孟超找你又不找我俩，你拉着我俩跑这么快干嘛啊！累死我了。”

        “带你锻炼锻炼身体嘛！再说了，现在才五点半，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儿？”

        “真的可以吗？那我今天就可以弹你的钢琴喽？”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随便弹！包你满意！”夏闻远胸脯拍得震天响。

        姜文希不声不响站在中间，听着这俩人隔着自己左一句右一句。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追逐着从身边跑过，在路过一个拉着一车西瓜的爷爷时，不小心撞到车上，两个西瓜掉落地上的瞬间便碎掉了，鲜红的血液流满一地。

        旁边的俩人还在说着晚上弹什么曲子的事情，姜文希盯着那个爷爷微微拱起的脊背，几个学生已经向前跑远，爷爷慢慢停下来，蹒跚着去捡拾破碎的西瓜。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英语老师刚刚讲过的十四行诗——这破碎的夏日。她快步跑上前去，无视身后左右护法的一脸疑惑，弯腰捡拾破碎掉的夏日的时候，她闻到了即将到来的秋天里残留的夏天的清香。

        爷爷抬头看了姜文希一眼，嘴里不住的说着谢谢，他手上的老茧已经干裂，姜文希看着红色的西瓜汁水从那岁月的痕迹里面滴落，把捡拾起的西瓜放到小车的角落，车上缠绕着透明胶带，估计是为了防止西瓜掉落，但是透明胶带没能阻挡住意外。

        夏闻远和杨华清随即跟了过来，他们一起帮忙捡起西瓜，在后面帮爷爷推着小车向前，杨华清一只手推着小车，一只手敲了几下西瓜，“文希，你说咱们做好事，要是被毛老师知道了会不会被表扬啊？说不定还会加分，这样咱们班的流动红旗就保住啦！”

        “哎哎哎，别这么敲，西瓜要是再被你敲破怎么办啊？爷爷还得卖呢！”夏闻远浑身都在用着劲儿，看着杨华清敲西瓜后义愤填膺地耸肩。

        “不会被敲破的！我力气很小的好嘛！爷爷的西瓜可比你的脑袋瓜坚强！是吧，文希？”杨华清在进行人身攻击的同时还觉得不过瘾，试图拉拢姜文希到同一战线。

        看着夏闻远一脸姜文希才不会帮你的自信表情，姜文希清了清嗓子，“我们力气这么小，当然敲不坏了。”看着他吃瘪的表情，姜文希偷笑。

        爷爷家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根本没有院门，门口杂乱的堆着些塑料瓶子，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在门口的窗台上，盯着窗户上的小飞虫目不转睛。院子里拉了一根绿色的麻绳，上面挂着几件已经褪色的老头衫，其中一件裤子上面还打满了补丁，他们推着车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听到了里屋传来了几声咳嗽声，“是桐桐回来了吗？”

        “你们等一下哈！”爷爷扯下绳子上的几件衣服，掀开已经破了一个洞的纱帘，进了屋，“是我！今天的西瓜剩了好多，我明天早上早些出去看看，今天几个孩子送我回来的，桐桐估计又去捡瓶子了，今天还难受吗？”

        爷爷手里拿着一捧冰糖顶着纱帘出来，“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吃几块糖吧！今天可谢谢你们了！你们几个是花园小学的吧，几年级的呀，我孙子也在那里读书！”

        姜文希走过去抓了几颗糖，递给她俩，乖巧地开口，“谢谢爷爷！我最喜欢吃甜的了，我们刚升三年级，爷爷，你孙子几年级的呀？这猫猫真好看！”

        夏闻远看着眼前熟练扮乖巧的姜文希，不同于刚刚的寡言，但还是熟悉的配方，只是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三个人含着甜的发齁的冰糖，摇摇晃晃走出巷子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杨华清甩着书包飞快跑走，“夏闻远！明天！明天我再去你家！”

        “好！明天见！”夏闻远回头，“你要来我家看哈利波特吗？”

        “你不是要练琴吗？”

        “我就练一个多小时，你在下面先看看其他的等等我，可以吗？”

        夏闻远看着正皱着眉头思考这件大事的女孩，摇着她的胳膊，“放心吧，晚上我会送你回家的，一起看嘛！”

        时间真的很神奇，两个月前夏闻远还一副跟姜文希势同水的架势，如今姜文希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夏闻远，还是点了点头。

        九月份，秋风逐渐吹黄了梧桐叶，几场秋雨下过去，风中已经陡然出了几分秋的寒意，但是秋阳仍然灿烂，颇有些想要跟秋风比试一下的架势。开学第二天便重新又开始做广播体操和眼保健操，开始有每日作业，一天一天地做下去，连作业本都不是开学时那个样子。

        她和李萌晰被英语老师选为英语课代表，每节英语课前都要去英语老师办公室，询问有没有要拿到办公室的教具，有没有要布置的作业。一个月的时间，她认识了李萌晰这个女孩子，姜文希羡慕过很多人，比如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张悦，还有轻而易举让人喜欢的夏闻远，其中也包含李萌晰，每次看到这个女孩子，她都处于一种很酷的状态，不像姜辰那样装酷，而是真的很酷，至少姜文希这么觉得。

        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她在数学老师的课堂上嚼口香糖，趴在桌子上睡觉，被老师叫到的时候直接站起来报出正确答案，把数学老师气到语塞的场景，姜文希估计这辈子都做不到。她似乎很喜欢看动漫，课间就在座位上看书，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小霸王孟超有次趁她去上厕所在她的座位上玩深水炸弹，汽水喷出来弄到了她的凳子上，她回来后也不擦，就一直站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站着接着看漫画。

        姜文希还记得当时孟超的脸，开始时他洋洋得意的坐在座位上跟旁边的钱晨旭吹嘘，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直到上课铃声响了，大家都坐下去等待毛老师来上课了，孟超的脸色才逐渐慌张，因为李萌晰一直站着。

        那一次，毛老师让孟超去把弄脏的凳子擦干净，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李萌晰道歉，姜文希看着李萌晰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客气，下次注意。”又一次很不争气地羡慕起来，她永远也不敢这样子，只敢在心里模拟着一定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复仇。

        比如，考上清华北大之后衣锦还乡，让毛老师后悔自己没有发现这个可造之材，没有在这个可造之材小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儿，虽然她一直在纠结到底是上清华，还是去北大更好一点儿。再比如，成为一个大富翁，为奶奶买一个带着花园的三层楼房，让她可以骄傲地走在每一条街上，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或者，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在坏人面前突然出现，狠狠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潇洒离去，比如张磊他爸妈可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完成妈妈的复仇，或者是向妈妈的复仇，她能做些什么让妈妈后悔对自己的忽视？让她知道她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儿，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要做到多优秀才能让妈妈喜欢自己。

        是李萌晰先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默的，“我挺喜欢你的。”

        “啊？”姜文希简直受宠若惊。

        “你哥很帅。”

        “我哥？帅？”姜文希觉得这两个丝毫不搭边的词语放在一起有一种诡异感。

        “嗯。我觉得很帅，我哥就很菜，天天让我保护他。”

        “你也有哥哥？”

        “有，幸好他去年考去了北京，不然得被他烦死。”

        “北京吗？”姜文希想起了夏闻远送来的驴打滚儿，糯糯的，甜甜的。

        “嗯，北京大学。”李萌晰简简单单的回答给了姜文希无限暴击，这样的哥哥很菜吗？听大伯说姜辰连大学都不一定能考上，他还一天天地不把学习当回事儿。

        姜文希正想回话，让李萌晰正视一下她哥的厉害，转角碰到教导主任从英语老师办公室出来，“主任好！”

        李萌晰仿佛没看见教导主任一样，也没问好，等他朝后面走了，才转头跟姜文希说，“你也不喜欢他吧？”

        “嗯”姜文希没遇过这样的坦白，觉得自己也该说点儿实话。“不喜欢。”

        “你注意过他的眼神吗？”李萌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正前行的教导主任一眼，他腰上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整个走廊里都在回荡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他的眼神，很恶心，让我想吐。”

        “你也看到过？！”姜文希注意到过，“上次他在厕所，孟超就轻轻碰了他一下，他就狠狠踹孟超，那眼神可凶狠了！”

        李萌晰没接话，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两人帮英语老师拿了课本和作业回班。后来聊得多了，在时间的魔法下，姜文希慢慢知道了她喜欢蜡笔小新，喜欢踢足球，不喜欢别人动她东西，还喜欢捏泥人这个女孩实在是独特，姜文希没看过蜡笔小新，只听别人讲过，她并不喜欢这个色色的小孩儿，所以听李萌晰讲的时候她很是震惊。她也没见过喜欢踢足球的女孩子，姜文希突然意识到自己见过的人太少了，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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