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彩虹
她偷来的幸福泡泡急速升空，破灭得猝不及防。而姜文希不知道该怪谁，因为导火线是她自己埋下的。在某天上午妈妈翻找曾经的日记本时，姜文希才想起藏在自己床垫下的那片粉红。在住院的这两周里，她早已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却没曾想到，有些东西就像炸弹，不会因为你忘记了就不会爆炸了。
姜文希看着妈妈挺着大大的肚子歇斯底里地跑到自己房间，开始四处翻找，姜辰送给自己的机器猫的存钱罐被摔在地上，碎成许多片。凉席上的东西被扫到地上，蚊帐被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她怕妈妈踩到碎掉的存钱罐会伤到，俯身去捡拾，正在翻找的妈妈终于在床垫下面找到了已经被压出折痕的本子，姜文希把碎片扔到床下踩不到的位置，等待着黑夜中的暴风雨，光明是短暂的。
妈妈看着已经被压出折痕的照片，突然疯了一般打过来，姜文希正捡拾到最后一块碎片，碎片扎入手中，随之而来的雨点般的摔打，她没有躲，躲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可是她的妈妈，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姜文希想到在佛祖面前大摇大摆喝酒吃肉的傻平，将最近的血光之灾狠狠地记在了他的头上。伤口已经拆线，但是仍然还包着纱布，每三天去医院清洁伤口，换一次药。她感觉到伤口有些开裂，刺痛感逐渐传满整个背部，她向来会忍痛的。
妈妈哭了，姜文希不知道最近妈妈的情绪为什么波动这样大，可是这似乎暂时也不重要。她抬头，妈妈气喘吁吁地坐在她的床上，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抹着眼泪，姜文希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眼神描摹过她的轮廓，她曾经精致的妆容已经不施粉黛，黑眼圈很大，头发已经有些油了，杂乱的散在肩头，颈纹已经有些明显，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身材因为怀孕有些走样，肚子已经很大了，腿上的浮肿很是明显，这是她的妈妈。她还小些时候跟别的小朋友总是会说自己有天底下最漂亮的妈妈，然后看着其它人被妈妈领走回家吃饭，自己再慢慢走回家。可是现在，她的妈妈不那么漂亮了。
姜文希突然有些伤心，妈妈哭了，可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妈妈是为什么哭。
敲门声适时响起，她弓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帮妈妈关上房间门，门口站着提着餐盒的夏闻远，“姜文希，奶奶做了驴打滚儿和豌豆黄，让我给你送来”
姜文希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夏闻远，突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假笑，就这样接过了餐盒，“帮我谢谢夏奶奶。”
她正想关门，夏闻远的手从门缝里伸过来，吓得她赶紧打开，没敢继续关门。可能是背部的疼痛感麻痹了她的神经，总之延迟的反射弧让她至少迟延了十秒才注意到刚刚砰的一声和正捂着脑门的夏闻远。
夏闻远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再次无情地关闭，心里吐槽着这女生怎么这么难搞，自己明明都负伤了，居然还不让自己进去坐坐。
门再次打开，姜文希拿着一根老冰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疼吗？用这个冰一下吧。”
姜文希把冰棍递给他，回头把门关上，顺势坐在台阶上，看着旁边墙上贴的“高价回收旧收音机、旧电视”的小广告，抬手撕了一张下来，铺在地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夏闻远没敢动，他看到了姜文希背上渗出的血，想起刚刚听到的房间里发出的哭泣声和响声，想起大人们语焉不详的谈论，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对于姜文希来说，幸福就像是一个夏日午后的冰激凌，她想要却拿不到的，是别人生来就有的。
他拿着老冰棍，“你要跟我去医院换药，你伤口好像裂了，后面有血。”
姜文希回头看着他，眼中的疲惫竟跟于爷爷如出一辙，“我现在不想去，等一会儿吧。”
“你不去我就告诉你奶奶。”夏闻远终究是干了他最痛恨的一件事——拿打小报告来威胁别人。
“我一会儿就去，行嘛？你别告诉我奶奶。”夏闻远看着面前头靠在墙上扣着墙边上白色的水泥块的女生，点头答应，“嗯，但是要稍微快一点儿，我怕留疤。”
姜文希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留疤关他屁事，又觉得自己实在粗鲁，便拿过他手里的冰棒，帮他冰冰额头上的红晕。她冰了一会儿，又凑过去，像那天帮张磊一样，吹了一吹，一阵小风吹过，夏天的风最是动人。
冰棒化掉了，姜文希把化成糖水的冰棍交给夏闻远，示意他喝掉，准备接着装死，楼道里的闷热被从对面窗户跑进来的风吹散，晕晕乎乎地却被夏闻远提着脖子拉起来。
姜文希迷迷糊糊地跟着夏闻远走到了公交站，迷迷糊糊好像进了药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温温柔柔地对自己的手上的伤口吹风，夏日的阳光炙烤着伤口，姜文希只觉得难受。后来却不知怎么就没那么难受，迷迷糊糊见到了李大夫。
在消毒水贴在伤口上那一刻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姜文希看着手上的创可贴，背后正在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李大夫用酒精球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手上的伤一会儿也处理一下吧，你家长也真是心大，这都不注意好，你自己注意哈，最近伤口不能沾水，动作幅度不要太大，这样好的比较快。”
瞅了瞅外面坐着等的夏闻远，又补了一句，“下次来让你家长来见我，我可得训训他们，我当时看着挺靠谱的啊！怎么现在这么不上心，让一个孩子陪着闺女来换药，可怎么想的啊！”
姜文希走出诊室，才看到了夏闻远旁边的小风扇和太阳伞，他正在揉着手腕，回想起公交车上背后一直被支撑着，丝毫没有撞到座椅后背，仿佛一直有仙气在背后环绕的感觉，这才明白过来。
夏闻远看到她急忙从座椅上起来扶她，小风扇打开，“姜文希，还疼吗？”
“不疼了。”
“我爸说疼是要说出来的，否则别人不知道。”
“真不疼。”
“真不疼？”
“真不疼！”
“我不信，你肯定疼，但是不说。怎么可能不疼呢？你又不是石头做的。”
姜文希用这一套敷衍过很多人，但是从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很无语地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人，“我就是石头做的，行吧？”
“那石头也会疼的呀，不然唐僧念紧箍咒的时候孙悟空为啥疼得那么厉害？”
姜文希彻底无语了，“好好好，我疼行了吧。”
“疼就吃糖吧。给！”姜文希看着他把伞收好放到塑料袋里，又从里面拿出了一袋彩虹糖，倒在手心里，糖果在手心里绽放，“喏，你想先吃什么口味的，葡萄的吧。”
紫色的糖果入口，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背部的伤口真的不那么痛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夏闻远把东西理好，挂在胳膊上。
“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里，我送你去你奶奶那边？”
“我不去，我要去我的秘密基地，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那不行。那我送你去你的秘密基地。”
“夏闻远，你知道秘密基地为什么叫秘密基地吗？”姜文希在医院就体会过夏闻远的热情，但是每次还是会被这股热情烧到，跳着脚想要把他轰走。
“没关系，我嘴可严了，我可会保守秘密了。”姜文希从夏闻远的眼神里读出了“告诉我吧告诉我吧”的炽热，默默地移开了视线，选择无视那种炽热。
她也不太好说自己想先去找一个不敬佛祖的傻子算个账，而且她还不太想回家。
返程的公交上，夏闻远的手一直撑在靠椅上，姜文希挺直脊背，防止自己会撞过来，“你不用撑在这里，我自己会抓好的，不会撞到的。”
姜文希见到了他的固执，索性让他在后面撑着，在摇摇晃晃的公交上铆足了劲一般防止自己撞过去，两个人仿佛在较劲。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司机师傅横冲直撞的车技，姜文希觉得等下车时她可以去和姜辰比比肱二头肌了，甚至可能比他的肌肉还要多。
一路听着蝉鸣，看着路边的梧桐树在公交车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一棵树滑过去，又一棵树滑过来，地上的尘埃扬起来又沉下去。车厢里的乘客都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姜文希最终还是撞向了后方，瞬间被撑起来，夏闻远的低声闷哼已经证明了这一下的力度有些严重。
“疼不疼？”姜文希半带着愧疚半带着好笑地看着小心翼翼把胳膊抽回去的夏闻远，想来胳膊已经麻了，又被撞了一下。
“不疼。”夏闻远揉着胳膊，忍着痛意坚定地说。
“真不疼？”姜文希拿过胳膊帮他揉了两下。
“真不疼。”夏闻远觉得这个对话实在熟悉，然后就听到旁边的女孩子憋着笑，“我不信，你肯定疼，但是不说。怎么可能不疼呢？你又不是石头做的。”
两人互相对着笑出声来，又想起周围的人们还在昏昏沉沉，于是捂着嘴憋笑憋了一路，到站后下了公交车，在旁边人好奇的眼光里笑了一大场。
有的时候，笑是忍不住的。越是憋着，越是想笑，于是痛痛快快笑出声来的那一刻，便越是停不住的酣畅淋漓。
笑到姜文希觉得抽动了伤口，有丝丝的痛感，嘴巴里却突然尝到一丝苹果的酸甜，是绿色的彩虹糖，抬头看过去，夏闻远大笑转成了浅笑，姜文希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夏叔叔，她的仙女教母离开之前居然还为自己留下了名为夏闻远的仙女棒。
夏闻远跟着女孩一路踢踢踏踏到达破庙门口时甚至有些愕然，自从那天晚上误伤之后，他一直都没来过破庙，再加上重新开始练琴，也没有太多时间。他从地上捡起一个七彩的玻璃球，是那天留下来的，放在眼前，透过彩虹般绚烂的色彩，看着她笑着跟自己再见，才明白这就是姜文希的秘密基地。
那个出来指挥他们的被钱晨旭他们称为狗妖的神奇人物，竟然和姜文希认识。其实夏闻远在那次之后还有一次和傻平之间的接触，在一周前的某个傍晚，他带着小白遛弯，正准备回家练琴时，看到那天晚上的男人在破庙门口树下的草堆上半倚着喝酒，一个破碗里还放着两个馒头。
胡子拉碴的男人，明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却很肆意自然地支着胳膊，翘着腿，仿佛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里举办一场晚宴。男人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夏闻远猝不及防撞了进去，那一双眼睛亮的出奇，像是寒天里的星子，在夏闻远的眼里，这个妖怪越发神秘了。
手中的狗绳一松，小白已经很没有出息的到了狗王面前，叼起人家的馒头，几口就吃完了，夏闻远很是尴尬，忙不迭地道歉，赶紧跑回家去取来了奶奶卤的猪蹄和几个馒头，这条路，他跑了不止一回。
回来的时候，男人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夏闻远把猪蹄和馒头递给他，他却只接过了馒头，“我只要这个。”
“对不起啊，你不吃猪蹄吗？我爷爷经常用这个下酒的，你也可以用这个来下酒。”夏闻远想把猪蹄留下表示自己的歉意。
“这不是我的，你拿走吧。”男人把馒头放在碗里，冲他摆了摆手。
这么神秘的人物，居然和姜文希认识，这在夏闻远的认知里，真的很不可思议。
姜文希轻车熟路地进了庙门，找到了在庙里坐着放空的傻平，控诉他的行为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小孩儿，你可好久没来了，你那同学倒是经常来，那天晚上没事儿吧？”傻平探究性地看了一眼她明显不协调的肢体和僵硬的脊背。
“没事儿了，你当时看见了？都怪你家的狗，吓我一跳。”姜文希环视了一圈破庙，床上的书从上次的散乱变得整整齐齐，连衣服都洗了，拿根竹竿撑着晾在旁边，她用眼神询问傻平，难道有愿意跟傻平一起住在破庙的人出现了？
“问你那小不点儿同学，他收拾的，我懒得管。”傻平接收到了姜文希的讯号。
“张磊？他最近怎么样？暑假都快结束了，我作业还没动呢，不知道开学的时候会不会被毛老师抓住。”姜文希坐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木制的门槛已经被踩的光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跨过这个门槛来求取幸福，姜文希看向傻平木床榻上的几摞书，散乱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书名，现在倒是清楚很多，“傻平，那都是你的书吗？”
“好久之前的了，你要是想看可以拿去。”傻平不甚在意地啜了口酒。
姜文希滑下门槛进屋去翻看那些书，觉得都是些看不懂的话实在看不下去。便又翻看另外一摞，她在奶奶的收音机里听到过，是《七侠五义》、《燕子李三》、《天龙八部》之类的小说。有时候待到太晚了，奶奶留她在大伯家睡，晚上洗完澡，她躺在奶奶旁边，闻着蚊香的气味，看着黑暗中点燃的那一点红光，跟奶奶一起收听放在旁边的小收音机里的爷爷说故事。奶奶把风扇关掉，把蚊帐掖好，侧着身子拿着蒲扇一下一下为她扇着风，她用脚把蚊帐踩到墙上，感受着墙面的凉爽，脚划过蚊帐的孔隙，她有一种安心感。
她一直觉得那个小匣子好有趣，仿佛有说不尽的故事，南侠展昭、锦毛鼠白玉堂、及时雨宋江、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燕子李三、白眉大侠……如今在傻平的床上看到这些熟悉的故事，书页大都已经泛黄，还有些封皮被烧了一半，一些小画册堆在一旁，《鲁迅在广州》、《官渡之战》……姜文希翻看着，扉页上有很好看的字，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是“许君平”。
旁边歪歪扭扭也写着一个许君平的名字，还用彩色的笔画了一小道彩虹和一个猪头。
“你是叫许君平吗？”姜文希看到了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怪兽的连环画，兴致勃勃一张一张辨认着。
“嗯……以前是吧，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他看着院子里郁郁青青的草杂乱地纠缠在一起，眸子里闪烁了一下，低头拂过衣襟上的灰尘，低喃着“许…君…平。”
姜文希没注意，在这之后傻平就睡着了。她看了会儿书，看到傻平睡了，就把庙门带上出去了。刚出门就看到夏闻远仍然在庙门口蹲着，身边几个玻璃珠，挖了几条弹道和弹孔，玩的不亦乐乎。“夏闻远？你咋还没走？”
“我还得送你回家啊！”夏闻远把玻璃球弹出去，回头跟姜文希说，“快点快点，我练琴快迟到了，估计又要被爷爷训了。”
“……你干嘛非得送我回家啊，这条路我走的比你熟。”姜文希摸不着头脑。
“你背上有伤，李大夫不让你乱跑，我看看伤口破了么。”夏闻远指了指她的背部，拍拍手上的土。
姜文希被护送到了家门口，进了门以后夏闻远才转身离开，他一路小跑着回家，今晚练完琴爸爸妈妈会跟他视频，他专门申请了□□号。
在夏闻远开心地回家的时候，姜文希在收拾着残局，蚊帐被妈妈搞破了一个洞，估计今晚可以为蚊子们加餐了。夏奶奶送来的驴打滚儿已经被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妈妈在房间，她把剩下的驴打滚儿和豌豆黄放进冰箱，吃了两块桃酥便去洗漱了。
入夜，姜文希果不其然顶着一身的包趴着醒来，默默叹了口气，拿出那个红白相间的猫头鹰，信息上显示夏叔叔给自己新冲了一个月的话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编辑好的短信发出去，夏叔叔应该已经睡了。
谢谢你，夏叔叔。
https://www.dldwx.cc/xs/83518253/1308533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