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雨欲来,花月满楼 二

“倾尘！”抬眸望眼处，记忆里那熟悉的倾世容颜，清冷淡漠如常。红艳艳的樱唇紧呡，长睫微闪的瞬间，泛滥止水的翦翦春眸此刻正氤氲着一层一闪而过的焦虑。

        他久立高台，风月如华的面容，安逸止水的微笑，携着睥睨众生的淡漠清贵，依旧如同昔日般的温润如华。在那岁月静柔的时刻，他眸里清浅流泄出的柔和流光，全都是为那向他踏月而来的女子盛放的。

        暖光如盈，那根记忆中的弦悄然崩裂。回眸深处，那人白衣胜雪，黛眉轻蹙。只是那曾经淡漠清冷的瞳眸里，如今却多了一分为他而倾泄的幽邃银泓。

        电石火花间，他想也未想地飞身一跃，凭阑幽深，指尖还来不及触及她如水的容颜，那抹青色的衣袍翻飞，青白交接，便更显风华绝代。独孤倾尘望着那人怀中的女子，心弦的大石骤然放下。只是那深不可测的银眸在望向那青衣之人时，隐隐划过一道深邃无际的闪耀精光。

        “忧儿……”他随之轻声呼唤的同时，纵身一跃，飞至她的面前。一把便将她涌入他的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在他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劫后余生的感觉，总是这般的安适。他拥着她，良久良久，深吸了口气的同时亦向她身后那青衣男子轻颔了颔首，以示感谢。那人紧呡着唇，默不做语，只是那沉黑如曜般的瞳眸，却静寂地划过一抹黯淡却又深不见底的星芒。

        锋烟四起，乱世浮尘中，仅一缕幽柔暗香，可撩人心魂。红尘一笑，谁望穿了断肠，谁把谁的思念，化成沙。

        晴朗的天际，只一瞬之间便变得阴暗。漫卷黄沙的瞬间，携带了多少的尘埃。远处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只不过转瞬之间，黑影飘过，与这守卫的御林军撕打成一团。一时间，只听得刀剑碰触在一起发出的乒乓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森冷浓郁的血腥味。与这静寂暗深的日光里，逐渐蔓延开来，越是通亮又清晰。

        他牵着她的手，长剑与空中飞舞盘旋了几下，只听得一排的黑衣人哀叫一声，热血飞洒之际，血染祭台。独孤倾尘银眸暗邃，虽不是浓墨重染，但那暗幽深处却是泛滥着染血般的赤红，隐于热火，却是寂静无声。

        眼看着大批的黑衣人成群结队地涌入祭坛，独孤独倾尘的应付也逐渐变得吃力，他紧扣着她的手，暗暗向后退了一步。她白皙的娇颜沾染了些许的污垢，发丝缭乱，苍白的唇轻凝，眼里盛满了担忧，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不堪。但是此刻的百里离忧，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他心动，亦让他感到心疼。

        “风清扬！”独孤倾尘朝天一吼，声震四方的时候，手里的人儿从他掌心脱落，飞旋至上空，然后在空中飞舞了几圈。那人只轻轻一跃，瞬时，百里离忧便稳稳当当地躺在了那人的怀中。

        离忧只呆楞了片刻，便已清楚了如今的局势。看着被黑衣人团团包围住的独孤倾尘，离忧心弦一紧，锐利的指尖嵌入骨肉，只有那片刻的疼痛才能稍缓她此刻心地深浓的担忧。

        风清扬侧眸瞥过她，藏于袖中的指微微一曲，只是片刻便又悄然放下。轻凝淡眸的瞬间，也掀起了一抹越显苦涩与自嘲的笑意。

        风清扬默不做语地走向黑衣人聚集的地方，明明是温润儒雅的公子，此刻那俊秀的脸上却携着几分晦暗的幽光，未使分毫的气力，便已让黑衣人连连后退。他转眸看向独孤倾尘一眼，迎着他的眸光，如玉修长分明的指轻挥，箭雨飞扬，凄厉的叫声四起。只是片刻功夫，脚下已躺了成堆的尸体。正当他回眸凝向百里离忧站立的方向，哪里还有她的半点芳踪。

        心弦一紧，他锐眸环顾四周，便见那抹娇小的身影穿过层层密布的箭雨，直奔那个绝世傲狂的男人。而她的身后，却骤然袭过一把明晃晃的飞刀……

        不……不！

        风清扬喉咙干裂，嘶哑着声音，却是登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只能任由那把飞刀越过一切，朝着她汹涌袭来。暗影飞纵的瞬间，独孤倾尘抱起百里离忧，跌至祭台的台下。温暖的掌心紧贴着离忧柔美的侧脸，他脸上的笑一如当初，明媚不改。

        而她半边的侧脸，一股温热的鲜血沿着尖美的下颚缓缓染湿了她的衣裳。她登时一惊，惊愕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脸色泛白的男人，小手抖颤着，几乎触及不到他仿若冰瓷般的脸颊。

        他握住她的手，将之贴在他的脸颊上。银眸暗敛，眸光深处浅浅氤氲着一层稀薄的雾气。只有近在咫尺地感受到她微凉的暖意，感受到她微然的轻颤，他才能知晓，她是否还是安然无恙地存在着的。

        那一瞬间他抱着她，那把飞刀离他们只有一寸的距离。而他的一个侧身，却是让那把飞刀直直地划过他的肩膀，然后嵌入不远处的树干之上。尤从鬼门关前走出来的惊恐，都没有她的受伤，让他感到恐惧。

        所幸她就在他的怀中，所幸她没有受伤，所幸他还能够再触及到她温热的脸颜。老天爷待他，终究不薄！

        “大哥，余党已被我擒获，全部在这里交由你发落！”独孤倾曦领着大批的暗卫蜂涌而来，手起刀落的瞬间，势不可阻挡。只片刻的功夫，便将所有的黑衣人全部制服。

        独孤倾尘微微起身，大掌始终紧扣着离忧的小手，明亮的银眸里却登时划过一抹暗生的幽邃冷窒。

        “全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独孤倾尘大手一挥，银眸里逐渐划过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只等暗卫一个一个押解着黑衣人走过，身影消逝的时候，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热。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滚滚滑落，高大的身影骤然一倒……

        紧闭双眸的瞬间，不意外地将离忧眼里的一闪而逝的泪光看在眼底。那滴泪顺着她的眼，滚滚滑落，落入了万丈红尘之中，却是淌进了他的心里。

        “此毒药性剧烈，只是沾染了一点，便足以取人的性命。而太子殿下耽搁了许久，虽然黑血已清，可是醒来，却也要看太子殿下的造化了。”

        东宫之中，众人莫不由于御医的这句话而胆颤心惊。尤其是久坐于床榻前的百里离忧，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原先就苍白的小脸，如今苍白得近似透明。隐于长睫后的大眼忽闪，却愣是挤出几抹牵强的笑容。

        待到人影消散时，那人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身上银灰色的蟒袍为他的俊逸更添了几分冷酷，他鹰眉轻挑，那邪肆的薄唇扬起肆虐的弧度。妖冶的黑眸里，却是笔直地绽放出一抹暗深无际的阴鸷。

        独孤倾尘，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好过。不日之后，你的天下，你的一切将尽归我所有。就连守在你床榻前，那个为你憔悴的你最心爱的女子，也必将属于我一人所有！

        他黑眸近似痴狂地呆望了百里离忧好半晌，才缓缓走进长廊的阴霾深处。而自他的身后，走出一个身穿斗篷黑袍的男人，那人长发遮面，看不清容颜。只是那瞳黑的锐眸轻划处，纵生无尽阴暗。

        倾尘，你说你不会负我。可是你可知道，我要的，并不是你这样无微不至的保护。在这个世上，我要的，我在乎的，本就不多。而你……却是其中的一个。我好想你，你可知道？

        东风破，欢情薄。苒苒红烛轻泣，惹谁怜，有谁怜？漫漫红尘之中，是繁华尽逝，独留空喜。还是陪你相携白首，望断南归雁。

        是谁？是谁的轻声呼唤，那样细语绵长，那样深情温婉？听，远方传来的嘤嘤哭泣声，是不是，像极了他心爱的小妻子？

        他那么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睑，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跌入黑暗之中，不可挣脱。

        那抹光亮的深处，是圣光披露还是暗影深邃，一切，都未可知。转眸的瞬间，那绝美的女子就立于最耀眼斑斓的所在。他轻凝唇角，朝着那抹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走去，那是他心底最炙热……最晴朗安逸的地方啊……

        问帝四十七年夏，太子独孤倾尘遇袭生死未卜，关押在天牢里的诸多刺客一夜之内全部暴毙。这事，震惊了朝野上下。倾煌的子民日夜祈祷，祈求上苍让太子独孤倾尘快些醒来，以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硝烟，一触即发。

        以太子为首的党派联名上奏弹劾贤王独孤倾峰，并理出一系列的罪状，指责在这纷乱的当下，太子的受伤，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独孤倾峰不动声色地照单全收，他旁若无人地玩着他手中的飞刀，那精致的雕工，精湛的工艺，其中镶嵌着的宝玉，莫不在说明他手中之物是件难得的宝物。

        而他眸光骤转的瞬间，划过一抹阴鸷。然后手起刀落，飞刀立即见血封喉。只见拥护太子独孤倾尘中的领头人物，户部尚书立即倒地身亡，颈项上还嵌着一把锋利的手刀。

        “我就是真的造反，尔等……又耐我如何？”独孤倾峰冷笑着，大手一扬，只见大批的御林军涌入金銮殿中，将金銮殿内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独孤倾峰坐在居正的长椅上，双腿交叠，狂放不羁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殿中那些跪在殿中，敢怒不敢言的群臣。他冷哼一声，随即阴邃的眸光好整以暇地正对上高台之上的问帝，将问帝眼底的惊慌收之眼底。

        “逆子！你也想学倾靖造反不成？”问帝大手怒地一击，独孤倾峰的座椅登时缺了一角。不过独孤倾峰倒是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一点都没有被问帝的举动给惹怒的迹象。那张俊秀的脸依然噙着邪惑的浅笑，不温不火，却是较之从前，更为地刺骨骇人。

        “父王，您怎可将我与您那愚蠢的儿子相提比较呢？他……”独孤倾峰冷冷一笑，眸光之处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就连死也如此地窝囊呢！哈哈哈哈！”

        独孤倾峰掌心发力，那把摇摇晃晃的座椅如同飞屑一般蹦射出去。他的那张脸，如同那把摔成稀巴烂的座椅，扭曲得不成人形，哪里还瞧得出昔日的俊朗非凡。

        他俨然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亲眼看见独孤倾靖吃下了那有毒的饭菜，中毒身亡的模样。那时他不住地在地上抽搐着，被挑断了手筋的掌翻转得近似扭曲，却还紧按着他的咽喉，试图吐出那有毒的饭菜。岂料，为时已晚。而他那染血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站立的地方，是那般的阴森恐怖。

        可他独孤倾峰一生坏事做尽，更吓人的，都曾涉险经历过，从来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他只知道，自己要的，就算是不择手段的得到，哪怕是抢来的，也在所不惜！

        “你如此对待你的弟弟，真是丧心病狂！孤王绝饶不了你！”问帝震怒，万万也猜测不到的死亡真相一夕之间浮出水面，竟是让人格外的震惊。

        它曾经也怀疑过倾尘，毕竟倾靖的死疑点重重，而倾尘显然是这场角逐中最有利者。只有倾靖真正死了，他才能安稳地坐上太子的宝座。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年轻时，亦是经历过这样的腥风血雨。只有真正心狠手辣，高瞻远瞩的人，才能站到最后。所以，即便是倾尘有心除去倾靖，他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而他深知倾尘的秉性，知晓他断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害自己的兄弟。而他，也选择相信倾尘。

        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这个一向与倾靖最亲的大儿子，才是杀害倾靖的凶手。原来的忠善隐藏在面具之下，果然骗到了所有的人。包括，他这个父亲。而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冷。

        “父王，从我懂事以来您便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属于我的，就算是抢，我也要完完整整地将之夺回来！我的母亲，才是您唯一的王后！独孤倾尘的一切本就是属于我这个长子的，如今……我只不过是将之讨回来罢了！”

        独孤倾峰冷笑着，棱角放肆地上扬，双手的微颤早已泄露出他心底最深处的贪婪的欲望。

        “所以……还请父王立下诏书，宣布退位才是！”

        一语置地，满堂惊呼。群臣哗然，更有甚者，指着独孤倾峰的鼻梁破口大骂。独孤倾峰颓自凝笑间，弹了个响指，立于他身侧的人手起刀落，那名方才指着独孤倾峰大骂的人早已身首异处，鲜血染了一地的红艳。

        独孤倾峰大手一挥，身后却是没有半点声响。他疑惑地转头望去，只见尾随着他的人全部被制服，而刚才那个在他身旁嚣张无比的人，脖颈之处，也是被人生生割裂。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与方才那人融为一体。曾经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上，此刻竟弥漫着一层浓重的血腥味。

        独孤倾峰身形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只见那人噙着邪魅的冷笑，俊雅的容颜精致如瓷，俊美异常。依旧是止于水的宁静，却是薄凉到底，冷淡如冰。银眸深处，暗光如昼，隐隐地泛着染血般的妖冶与赤红。

        “独孤倾峰，你当真以为……你的阴谋会就此得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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