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雨欲来,花月满楼 三
他冷淡邪肆的眸子里，此刻尽数倒映着独孤倾峰的惊惶失措。独孤倾峰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将先前对付独孤倾靖那一套用在他的身上。而遗憾的是，当他了解这种残局的时候，已为时尚晚。
“独孤倾尘，你……真的是命大啊！”独孤倾峰眼角僵硬地抽搐着，阴冷的眸子携着一丝不甘，他呡紧鹰唇，无法想象独孤倾尘如此地好命，而他自己竟陷入这样一败涂地的境地。
“托大哥的福，臣弟……暂时还死不了！”独孤倾尘大手一挥，身后的暗卫早已趁势蜂涌而上一把按住独孤倾峰的脊背，将他按压在地，动弹不得。
独孤倾峰抬起眸，随即的鹰眸蹦射出一抹阴冷的精光。而他眼底的挣扎与心生的不甘，早已透过独孤倾尘澄亮的银眸，毫无遮掩地映入彼此的眼帘。
“臣弟还要感谢大哥，若不是大哥的精心安排，臣弟……怎会看到如此的一出好戏呢？”独孤倾尘冷笑间凑往独孤倾峰的耳畔，用着冷凉无比的醇厚嗓音，一字一句，凉入独孤倾峰的心扉。
独孤倾峰心弦一紧，额间顿时沁出滴滴的冷汗。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生死早已由不得自己。可是一股浓烈的不甘充斥着他的心田，他双手紧握成拳，掌风使力，低眸的同时唇角微微上扬，一抹强烈的冷光立即袭卷他瞳黑的眼眸……
身前的宣纸上，用着精妙的笔法，淡笔勾勒出一幅丹青美人图。净月高悬，画上的女子白衣胜雪，黛眉朱唇，眉眼如画。尤以眉间的一点朱砂，最为妍艳无双。凝眸浅笑间，可令世间所有的芳华，尽数地湮灭。
这样的美丽的女子，该是倾城绝代，世间少有。而此刻离忧手执着画卷，久久地站立着，看到眼前这副画的同时，就像在照一面镜子。墨眸之中，隐约地闪过淡淡的欣喜。
对他的喜欢，如同久酿的醇酒，感觉那么淡然，却是越久越醇，久久不可自拔。
还记得，临行时，他嘱咐她等他。她于是一直待在原处，哪里也不去，只为了，他做完他该做的事情后，回来看见的第一个，会是她。
红唇微微勾勒，她在颓自凝笑间，耳畔却忽闻从殿外飘过仿如空谷幽兰般幽静的声音。寻声望去，那娴静的容颜立即映入她的眼底，容颜依旧，可是却像是一夕之间，憔悴而苍老了许多。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却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女子款款从殿外走近她，手执着画卷，淡唇轻凝。向来安逸止水的容颜，如今只剩下空洞而不真切的冷然。隐隐地，透着绝望般的死寂。
“王妃到来，不知……”
“从前我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执著地喜欢一个人，如今我才恍然明白……”王若娴淡笑着打断离忧未说完的话，凝眸深处映着离忧一脸的冷漠，黑曜的瞳孔里，暗暗划过一抹自嘲的笑意。
“也许，就是如你这样淡漠冷然的超俗，是我等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吧！爱而不得，所以……才更加值得珍惜吧！”
爱而不得……么？
“王妃前来，只是向本宫探讨所谓的爱恨道理么？”
周围的空气在一瞬之间，变得安静而又薄凉。离忧眯着眼，一瞬不瞬地望向眼前久久站立的那人。隐隐地，她骤觉一抹冷光暗划。
“若娴此次前来，只是想让娘娘看一样东西。一个……很美很美的东西。”然后只见王若娴哧地打开怀中的画卷，画上的人儿明眸皓齿，踏月归来。纤指如银，巧笑倩兮，顾盼之间，风情万种。
再定睛凝之，回首之处，方才王若娴口中念着的那段话，分明写于画卷上的右上角。可从她嘴里稍缓说出，却是又增添了几分莫名的伤感。
“你……”离忧紧咬下唇，藏在长袖下的五指微微一曲，墨黑的眸却是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哀寞孤寂的女子。只见她小腹高高的隆起，明眸掩在长睫下，正低着头轻抚着她柔软的肚皮。阳光的剪影下，她的侧脸是如此地哀愁而悲凉。
果然，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永远都显得如此地可怜又可悲。
“娘娘，你这未央殿如此之大，若没了主人，想必应该会很冷情吧？”王若娴淡笑着，精致的妆容下，方才的自怜自哀早已不见，扬起的笑意神采奕奕。她一步一步向百里离忧逼近，而离忧也在与此同时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也在尽数地流失殆尽。
“你……”离忧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噙着笑意的女子。这一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竟莫名地让人感到扎眼。
莫非……
她瞥眼望向那早已被王若娴放置到一旁的画卷，心中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那双眸子，带着一丝的考究，随着一声轻叹，却是直直地望进王若娴的眼底。
“贤王妃，万万不可做傻事！”离忧出声企图喝止她，却发现此刻的自己，早已失了所有的气力，跌倒在梨花木椅上，吐气如兰。
“是啊，一直以来，我总是在做傻事……我一直都知道，王爷心心念念的，从来就只有娘娘您……可是没关系，时间，会慢慢改变这一切。”她像是回忆，又像是在追寻，娴静典雅的容颜，凝起一抹无奈而又苍白的轻讽嘲意。“然而，我努力了这么久，他还是一直执著地喜欢着娘娘你……我好恨，好恨……所以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要您死了，这一切就没关系了，所以……”
“所以，你便差人在我的饭菜里投毒？”
“你……你是怎样知道的？”王若娴生生地向后退了几步，万万没有想到，她的那些小小伎俩，已尽数被眼前这个女子识破。果然，她比传说中相传的，还要难缠。
“我？”离忧轻凝唇角，绽出一抹绝艳却亦清冷无比的讽刺的笑意。“因为，我能看透你的心。”
“原来……如此啊！”她的暗算，到头来，全都覆水一炬。那一日，秦容若收买的丫鬟，原就是她安排在未央宫的眼线。她原本，就想找个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百里离忧杀掉，且不留痕迹。所以，当机会来临时，她没有片刻的犹豫。一来，可以借秦容若的手除去百里离忧。二来若是东窗事发，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推到秦容若的身上。
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却没有想到突然冒出个晋紫菱，打破了她全数的布局。但是，也正因为如此，王爷的眼线查到了秦容若这条线索，于是，那个女人果然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她又重新获得了王爷的怜爱，而她，本应该就待在王爷的身边，她才是王爷，名正言顺的妻子！
“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一切，都已不重要了，不是么？”王若娴身影轻颤，喃喃低笑着，眸光里的幽邃在这一刻浓墨重染，分明携着莫名的哀伤。
“我知道，王爷心怀天下，他想做王上，他想要成为这个天下的君主。可是若娴此生，不求锦衣玉食，不求荣华富贵，我只想……只想做王爷身边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子……”轻拭眼角流淌的泪花，王若娴秀美的小脸上，藏着深浓的伤悲。
“然而我知道，太子是不可能放过王爷的，所以……还请娘娘跟若娴走一趟吧，只要确定王爷没事，我定不会伤害娘娘的……”
“王妃，你……当真以为，太子会为了我，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吗？”离忧冷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若娴将一把锋利泛着冷光的匕首抵在她的腰际。随着王若娴的步伐，离忧缓缓向前移动莲步。
她唇角淡漠清冷的笑意，让王若娴心弦一紧，好几次就连匕首也握不住，却还是强颜欢笑着，甩开心中所有的顾虑。
“不管如何，太子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休想蒙骗于我！”
王若娴虚张声势地嘶吼，手心抖颤，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彷徨和无助。可是，她已无路可退，如今只能孤注一掷。无论前方是峭壁悬崖，还是烈日焰火，她都必须勇往直前。就算失去她一条残命，她也要救那个男人，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去。绝不能！
这样想着，她轻吐了口气，努力地向金銮殿走去。眼眸里的毅然决然比之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都要决绝。
离忧侧身望了身后那女子一眼，唇角放肆地凝起一抹淡然的冷笑，其间，却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待她们穿过一条条静寂的长廊，走过一个个华美而清幽的宫殿，抬眼望去，便望见眼前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洗尽铅华，望穿秋月长空，权势者，为了那至高无上的荣耀可以倾尽一切，以换得坐拥天下的华贵。
孰不知，有些人执念了一生，山穷水尽处，什么，也无法留下。而这，便就是站在欲望好处之人心中的落寞与悲凉吧！
凭阑望眼，却望不穿一世的痴狂。眼前那人轻纱白衣，如同像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那般，踏着纷乱的星辰，向他款款走来。只是梦里那敛碎尘埃的淡漠凝笑，却被时光完美定格。在日光的照耀下，那明眸深处的清冷一如从前，却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容颜。
迎着光亮，那女子的身后却走出另一个他熟悉，却同时让他倍感厌烦的女子。依旧是那一袭青衣白纱，素净典雅的小脸一如从前的柔美。可是此刻眼底的凝重，浓郁地胜过从前的安如止水。而她站在前方那绝美女子的身后，她身上所有的光华，生生地被那女子夺走。
独孤倾峰冷笑着，看着独孤倾尘脸色大变。他定睛望去，鹰唇轻扬，运足掌力，将押住他的暗卫打退在地。挑衅地迎上独孤倾尘闪着幽邃光芒的银眸，大摇大摆地走向王若娴的身旁。
王若娴敛唇轻笑，看着朝她迎面走来的独孤倾峰，心中暗喜，脸色也顿时舒缓过来。
“怎么？独孤倾尘……怕了么？你……也有怕的那么一天么？”独孤倾峰冷笑着，推开一旁的王若娴，顺势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不过这次抵向的，是她纤细皙白的脖颈。
“独孤倾峰，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当真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女人么？”
独孤倾尘冷冷一笑，脸上的神情异常的冷漠。只是银眸的深处，却暗暗划过一抹深浓的担忧。而百里离忧只是静寂地站立远处，用那双澄澈的瞳孔，静静而深远地望着不远处的独孤倾尘。那眼瞳之中蕴藏的黯淡流光不温不火，不喜不悲，仿佛两人谈论的与她毫不相关。
“是么？”独孤倾峰冷眸一绽，俊逸的棱角放肆地凝起，冷眸中暗暗划过一抹阴鸷。抵在百里离忧脖颈上的锋利匕首泛着冰锐的冷光，却是划过离忧颈上的表皮，沁凉的鲜血立即缓缓溢出。
“你！”独孤倾尘双眉紧蹙，恶狠狠地瞪向已接近疯狂的独孤倾峰。而他只有紧紧地握住拳头，才能拼命抑制住心上流窜蜂涌的怒火，不让自己的冲动，让离忧陷入危险的境地。
“怎么？你不是说不在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独孤倾峰将离忧拥揽入怀，无视于独孤倾尘眼底的炙火，也没有在意王若娴眼底黯淡的流光。那魂牵梦萦的淡香萦绕鼻尖，他只有紧紧压制住自己心间不断上涌的渴望，才能不在人前失控。
“独孤倾峰，你若敢伤她一毫，我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说完，独孤倾尘一个掌心发力，墨发飞扬间，瓦砾翻飞，一旁的雕龙石柱立即崩塌。稀疏的声响尤在耳畔响起，可他纹丝不动，就连眼皮也未眨一下，不动如山。
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他们，银眸在一瞬之间变得幽邃晦暗，隐隐地，染上了深幽的一点妖冶的殷红。
“你若想她活命，就给我全部退下！”
“逆子！你当真想要一错再错吗？”问帝发问，他久立高台，那如出一辙的银眸亦是一瞬不瞬地望向高台下的独孤倾峰。带着一丝的漠然，又携着浓郁的失望，却是久久未散。
“父王，事到如今，您以为，我还能回头吗？”独孤倾峰他向后笔直地退了几步，自嘲地放肆大笑着，手指向四周将他团团包围住的暗卫，浓眉轻挑，正面无惧地迎向面色凝重的独孤倾尘。
“放他走！”独孤倾尘轻阖双眸，大手紧握又哧然放下，然后撩袍一挥，暴喝一声。一旁的暗卫接到指示，立即向后退了有一丈之远。
远望独孤倾峰扬笑远去的身影，独孤倾尘置身于大殿之中，俊颜泛滥着阴寒的冷窒，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玄色的衣袍随风飘荡，衣袖翻飞，恍若天神。可他的周边的温度却是异常的冷凉，隐隐地散发着肃杀的狂匿和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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