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辗转意难平

观从与百合儿出了高塔，只见塔壁花纹光焰尽敛，恢复如初，百合儿尚未从方才情境中恢复心神。犹自盯着石壁探指触摸不已。观从见状探手攥过，隔着衣衫，入手暖滑，不由心颤。方才塔内光华涤荡，体内毒幛尽除，更籍此解开心中许久困惑，神意飞扬之际禁忌皆忘。只觉玉人娇颜望之悦目，笑语嫣然，相对如沐春风。百合儿被这一握面上微烫，不及拒绝，心中猛跳之际。被观从一拉，不由相携而行，瞬时便至来时登塔之地。

        攥着百合儿不放，趋近石壁仍探一掌，按在塔壁之上。哗啦啦石壁上浮屠反复游移之间，花儿草儿踊跃而出，这番却结长虹之状，划过眼底，绵延向着对面而去，不一刻，一座锦绣伏波自塔壁生出横过阔水，浮于面前。观从回身目带笑意说道：姑娘请登彼岸之桥。百合儿此刻心中岂一个服字可述，借势甩手脱开观从掌握雀跃登桥。足尖触了桥面，直觉如中锦毯，绵密柔软，分外舒服。立时叫道：好一座桥，大人变彩虹么，彩虹也没这般好看。大人好厉害。。。大人神通无双，怎么。。。。怎么。。。一个盘桓心间许久的念头，忽然脱口而出，立觉不大妥当，却又不知如何转圜为妥，失语驻足扭头去看观从。观从正提了衣襟迈步，闻声接续道：怎么在大楚朝堂籍籍无名，姑娘但说不妨的。

        观从一语中的，百合儿大是窘迫，喏喏道：是啊。。。是啊，婢子正是此意，大人神思凡，当然语出必中，佩服之至。婢子心中，大人此刻不但名声大振，如雷贯耳也不能形容了。说完笑着转身，双足在碧草上弹跳不绝，显见欢乐无限。观从自后看了，容颜大悦，紧走几步赶了上去。二人谈笑间踏着一地芳菲，并肩前行。这番浑不似来路艰辛，借着天星疏朗月白风清，遥空下看阔水生尘，朦胧尽收眼底。清风扑面花香旖旎。逍遥而行神似画中无双璧人。

        却听观从边走边说：观家本是楚国大族，历朝为官亲枝繁盛。其间英才迭出，诸国皆闻。百合儿方才说言，触动观从心底之事，说到这里心中一沉，停了脚步，负了手向远处望去。但见月色之中，繁花碧草越显娇艳悦目，衬得远处一片幽暗模糊。百合儿正在欢乐之中，忽觉观从驻足，又说到身世，好奇心起移步转回，趋近身去却不说话，注目凝神作出倾听姿态。观从回头看了一眼，淡然一笑，接着说道：可惜造化弄人，福祸莫测，先父卷入楚国王室之乱，择主不慎事败而亡，合族受此牵连。。。几乎。。灭尽。。。，。。。观某那时尚在弱冠之年，天性好游，又无家室之累，衣食之忧。故而遍走列国未归，得免株连之灾。归来宗族凋零，只余在下戴罪之身苟活性命，顿了一下，拱手向天重重说道：不过这已是王上对观家的昊天恩德了。说到这里吁出一口大气，沉沉不语。

        虽然二人初识，这些往事自不可道，却又心觉百合儿可亲、可敬、可爱。竟将心底事徐徐道出。片刻间定了心神，转头看去，却见百合儿静静凝目望着自己，眼底中不尽关怀悠悠而来。浑身一暖，直透进心魂深处。不禁暗叹：一瞬永恒，莫过于此。移目望天缓缓又道：如姑娘所见之神妙变化，都是微末之术，不足为道。浮世数十载，纵然洞彻天机，救拨乾坤，其实。。也无趣的紧。如能专心于一途，而自身有所进益。也是好的。

        说到后面更近无奈之慨。百合儿静听观从说出家族往事，随即想到自身，随着主上自西秦故土，跋山涉水来到楚国，做了陪嫁媵妾，一生便是主上的影子，不能轻易再见故土亲人，幸而主上仁厚，彼此相处莫逆。不然也是凄惨孤单不已。

        随着观从向空远望，明月渐西，皎洁如故。东边天幕上星斗疏朗，渐渐浮现。触景闻声本就忧思大胜，父母亲人，家园故土历历在目，凝眉情难自已，幽幽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我心伤悲。。。只得这几句便停住说不下去了，观从讲完自身过往，心中积郁一去，便觉舒畅，却在侧注目，只看到百合儿侧面，随她看月，闻她轻音低颂，不能移目他顾。正在注目神游，月色中瞥见百合儿粉腮上却有盈盈珠光滑过，心中一紧，不及细思，探臂攥了百合儿小手说道：在下实在抱歉，不想几句话惹得你伤心落泪，夜寒露重，保重身体要紧。百合儿眼见明月皎皎，疏星林列，观从悲怆入耳，触动柔肠，由此及彼，思念亲人故土之心语出断肠之声，牵动泪腺不能自己。悲伤之时，忽然掌中温热袭来，心中大跳，又觉失态岂不丢脸。却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观从目光烁烁，关怀之情溢于言表。面热心跳移目垂他顾，心中却欢喜和难过纠缠不清，不知如何是好。观从情动于心，触手之时，也觉唐突忐忑，却见百合儿未曾拒绝，心中大是喜悦，又见一双妙目盈盈含光，泪珠儿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转痛。张开一臂，竟揽美人入怀。此一举动，尽在二人心意之外。立时二人心中俱跳，不可描摹。百合儿任他一揽之力，呻吟之间，已伏在观从阔胸之上，想要挣开，周身俱软立足不住，心子便似在胸中藏掖不住，跳将出来一般。却觉观从双臂，渐渐收拢。只好任他抱住，如此又觉心中欢喜多过紧张，脑中一空，浑忘了身在何处。

        依偎良久，忽想起观从方才话语，寻思如他这般男儿，经了劫难，以致不思功业，竟有倦尘之心。那该是怎样的一番惨烈洗礼。想来难以语言叙述了。二人才刚相识，这人竟将自己过往经历，惨痛之事，尽皆说出，显见信任之意。又觉观从伟岸气息涌入鼻腔，漫至全身，温暖怡人。不禁探手环住观从，依偎更甚，忘情说道：不想大人有这样的经历，婢子听了，不知如何以对。想来人之祸福自古难测，而今大王宽仁英明，大人智谋神通冠绝楚国，想来建一番功业，并不算什么难事。将来定能重振宗族荣耀。名闻诸侯列国。

        观从闻言，心中更暖，将手紧紧抱了，片刻也不想松开，直觉怀中如揽温玉，叫人神飞魂消。轻声回道：大音如同雷震，贯耳刻骨铭心。

        百合儿闻言腮上飞红，轻轻回道：婢子其实什么都不懂，捡现成的说了而已。二人依偎低语，正在忘情之时。一阵啾啾鸟鸣传来，百合儿忘情之时闻声恍然回神，心中大震，实难相信此刻竟在观从怀中依偎。双手轻推，脱出温暖怀抱。观从不及应对，被百合儿自怀中遁出，心有不甘，探手攥住百合儿小手，百合儿挣了两下，观从越攥的牢了，只好作罢。但觉面上滚烫。转头避过一边，却见许多玄黑双色鸟儿掠过锦桥来去飞翔。显见忽睹繁花碧草横卧阔水，新鲜兴奋。不绝脆鸣却扰了二人缠绵情思。

        观从随着百合儿看去说道：这些鸟儿非天光大亮不至水面。。。。百合儿口中嗯了一声，心中本来欢喜不尽，观从话语入耳一怔，呆了一下，如遭重击，花容变色，不待观从再说，咬牙勉力脱开掌指束缚，向后一动。涩声说道：观大人，方才婢子失礼了。大人不要见笑。观从手中一空，心为之沉，一愣说道：百合儿，怎地忽然如此？

        百合儿闻声一颤，听他直乎己名心子猛跳，可自己身为媵妾，生命，思想，一切都是为了主上而存在，男女柔情便是奢望和多余的。因此而累及他人，何如当初。不敢直视观从目光。垂半响说道：婢子身份低微，请大人给婢子留份颜面。

        观从通达之人，微一沉思便明端的，但他本性冲和，洞鉴生死，转念静下心来，轻声说道：在下唐突佳人，罪无可恕。姑娘莫怪。说着话深施一礼。百合儿闻言心中更痛，一缕遗憾安抚不下。咬牙忍住，脚下一晃又退两步望着观从说道：大人无需自责，今日相会，婢子好生。。。好生欢喜。大人嘱咐之事，婢子谨记于心，耽搁太久，主上必然心忧，需得。。。回去复命。说了话更不迟疑，移步便行，迅捷如风，一迈丈余，划过观从身侧，瞬间去的远了。观从抬头望天，心中大叹。转回身负手而行，不一刻早至岸边。遥遥瞧见百合儿衣袂荡风，垂疾奔。显然因为方才之事，匆匆遁走，免得尴尬局面。

        观丛摇头又叹，心中大悔，不该如此莽撞。顷刻又觉此刻所思，可笑至极。将大袖向后一挥，那座锦绣斑斓，顷刻烟消云散。徒留无数鸟儿，惊鸣翻飞，疾驰之间没入无边翠竹林中。

        百合儿忍着心头烦痛，足而奔，循着来路，悠忽便到粉墙之下，却被无锁之门所阻，驻足凝听，隐隐脚步稳稳而来，虽非奔走之音，但想来也有追赶之意，又怕自己尴尬，故而不疾不徐。立时满肚绝望变作莫名委屈堵住心头，挥拳便要砸向那门，吱呀一声，未曾触及，那门洞然而开。百合儿忍不住微侧腰身，眼角所及，只见一侧山石嶙峋，夜色里状如奇形怪物森森而列。竹影婆娑在小道上撒下斑斑暗痕，却无人踪。咬了牙，顿足闪出洞门，自向观从府邸奔去。

        观从借着山石蜿蜒小道藏身，暗用神通打开大门，待得百合儿奔出，闪出身来，只瞥见一抹雪白稍纵即逝，斯人已去，心中寂落不尽。嘿然一声自嘲不已，迈步向着园门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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