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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颜苏子还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盆子桑仪种的紫苏草……

        但论起过程,颜苏子只觉得自己吃紫苏草吃傻了。乔瑾儿在对面看着颜苏子嚼紫苏草的时候,笑得颇为牵强:“不……我不吃,谢谢。”

        接下来颜苏子满脑子都是紫苏草。她听不太懂对面柳夫人和乔瑾儿再说什么了,只记得她们那抹强忍着的笑意,到最后乔瑾儿温婉有度,谦逊有礼地朝着颜苏子欠身道:“我和夫人要走了,桑仪表哥呢?”

        颜苏子呆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子桑仪,对方则低下头来,满脸不放心。

        “我留下来陪颜姑娘。”子桑仪道。

        一直到乔瑾儿和柳夫人走后,颜苏子猛地低头吐了一地,她抹了抹嘴巴,里面一股子泥巴味儿。她接过子桑仪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了好长一会儿时间。

        “颜姑娘很喜欢紫苏?”子桑仪怕她吐到头发上,颇细心地用手指捻起她的额发往颜苏子耳后拢了拢。

        “嗯……”颜苏子觉得很失落,想想子桑仪今年已经弱冠之年,按理说也的确该纳妃了。乔姑娘长得很漂亮,也不像颜苏子那般脸大,而且还那样的矜持婉约。颜苏子想自己真是自惭形愧啊,当下便深吸一口气,笑得如沐春风般温柔,“恭喜殿下了。不知何日我能喝上殿下和乔姑娘的喜酒?”

        子桑仪略微一愣,继而笑得颇为温润,他手型真的很漂亮,替颜苏子整理头发这样细小又暧昧的事情,他能做得就像妙龄少女们绾花一样,他道:“瑾儿是我的表妹,怎么可能与我成婚。”

        “可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啊……”

        “名分一日在,我就一日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姑娘想多了。”子桑仪看了颜苏子一眼,把自己手里那把折扇递给她,他笑起来眼底有卧蚕,是介于凤眼和桃花眼之间的一种眼形:“怎么今天进宫来了?”

        颜苏子知道刚才是自己胡思乱想后,心情立马坦然。就把青小象的那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子桑仪,子桑仪说:“原来如此。不过颜姑娘这几天还是别进宫为妙,西域各国的宴典因得乌孙公主的事情耽误许久,这几天还在重新筹备。好在他们这次要逗留三个月之久,倒时候整个即墨城就会热闹的很。没了五行劫的拘束,下次若有什么有趣的宴会,我必然请你。”

        “比方说,瑾儿和母妃就在商议为我选王妃的夏花宴。”子桑仪低头看着自己递给颜苏子的扇子,又微微打量了她一下子涨红的脸,“倒时候还请颜姑娘拿着我的扇子,坐我宴上贵宾。”

        一直到颜苏子出了宫门,回到家里。她还在反复回味着子桑仪最后那句话:宴上贵宾……子桑仪是否在暗示着跟自己求亲,但是碍于礼数不肯说?临行前她慌忙地抱了子桑仪的一盆紫苏草落荒而逃,又紧张又害羞。

        她回到家里把紫苏草摆在了自己的窗前,展开了子桑仪送给她的那把折扇。她把折扇打开摊在自己脸上,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肌肤光滑的大腿。虽然不如那些真正有修养的书香世家姑娘有那么多的涵养,但颜苏子努了努嘴巴,自我安慰:就算自己才华、相貌、礼仪不如别人那又怎么了?反正她有钱。

        乌孙公主的判决在三日后终于定下。

        颜苏子这几天一直在外面疯跑,尽管知道青小象说什么五行已破都是瞎掰的,可颜苏子完美地利用了他的瞎话,这几天也一直没有出什么事。这几日西域各国来访,即墨城却少了一股子异域的气息,这终归要源于乌孙公主翁诗瑙翡的事情,就连西域周国的庆典大会也推迟到了七月初。

        而今是六月中旬,颜苏子在听到了翁诗瑙翡的判决时,才愣愣地反应过来。

        尽管乌孙国王和翁诗瑙翡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她终究留着公主的血。那是西域伊犁最美的杏花,几乎所有的西域王子们都听过她的传说,她算是在西域赫赫有名的一个人。平朝皇帝虽然震怒,但还是考虑到保全西域各国与乌孙国的颜面,他只是下令让翁诗玛瑙饮下一瓶鹤顶红,留她全尸。

        但这个命令被人反驳了。

        反驳的不是别人,正是翁诗瑙翡本人。她在监牢里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血书上表:说自己不愿意死在阴暗的地牢里,她是太阳的女儿,生来万众瞩目,死要隆重辉煌。她恳求自己被绞死在即墨城正中的鼓楼下,希望所有即墨城的子民见证自己死亡的那刻。

        皇命难违,但她坚持如此。

        执行她死刑的前一天晚上,颜苏子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命如浮萍这句话……十几天前,那个美丽的乌孙国公主还高贵华丽地坐在驼车上,她戴着无数金银的制品,穿着紫红色的长裙,眉目妖娆,神态素净。阳光反射着她耳坠上的黄金,黄金又映照着她杏花似的脸庞,美得就像个梦。

        可她马上就要死了……

        颜苏子一直在心里笃定,阿月和那个翁诗瑙翡公主一定有些渊源。她想到了那个华美的西域少年,明日会不会去亲眼目睹公主的死,抱着她的尸首痛哭流涕。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就来到了鼓楼下。

        与她一样,很多人都前来目睹那位盛世杏花的陨落。不少西域子民们虔诚地将手合一,为那位即将面临死亡的公主祈福。他们双手合一或者双手交叉,还有的是点着自己的锁骨,口中念着细碎的祈祷文。

        一直到巳时,翁诗瑙翡的囚车终于缓缓从监牢里拖出来,她在游街的时候穿的很整齐,一身素白的长袍,干干净净。她坐在囚车里,跪坐端正。但是她被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充满血丝,可是神态安详平和。

        颜苏子看着翁诗瑙翡渐渐走到了行刑台上,鼓楼下连夜赶制了一个小型的绞杀台,那用来勒住脖子的麻绳还很干净,最起码没染过别人的血。

        翁诗瑙翡蒙着脸,一步步走到挂着麻绳的绞杀台上,她没有穿鞋子,但步伐很从容。

        颜苏子心生感慨:西域这么多国家的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即墨城。有的公主是为了替自己的国家争取富裕,有的公主是来求和亲嫁人。唯有翁诗瑙翡例外,她是来赴死的。

        距离午时行刑的时辰还有一段距离,翁诗瑙翡跪在台上,她神态自若,实际上眼睛一直在台下寻找着什么,可是她似乎并没有找到,脸上突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时间过得很慢。

        一直到人群里缓缓走出一个人,穿着敦煌舞姬的霓裳袍,梳着飞天髻,油画似的一张脸,浓墨重彩的妆容。

        步金台?

        颜苏子诧异了,她都快要淡忘这个倾城倾国的舞姬了。可她蓦地出现在人群里,一时间的风头无双。步金台的手里拿着一封绢纸,她一步一步走上台前去。

        “你来做什么?”行刑官是步金台的舞蹈的追捧者之一,但是他在公事上很严明,于是呵斥了一声,“快些下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步金台没有说话,毕竟她是个哑巴。她双手奉上了那卷绢纸,肩膀有点颤抖。

        行刑官打开了绢纸一看,喃喃自语:“既然如此……那你去为她送行吧。”

        绢纸上其实是乌孙国王的亲笔,他在绢纸上说自己无颜面再见这个有罪的女儿,但又不希望她死的孤独,便托了步金台来为翁诗瑙翡送行。

        步金台走到翁诗瑙翡面前,她看着这个看似干干净净,其实白袍下遍体鳞伤的女孩。她手指微微发颤,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梳子,半拥着翁诗瑙翡,一边细心地为她整理着头发。

        “你……”翁诗瑙翡嗅到了步金台身上很熟悉的味道,她惊讶地张了张口,用西域波斯语说:“原来……是您……”

        步金台含着泪朝她笑了笑,泪水马上就要滑落她眼眶,花了妆面的时候,翁诗瑙翡连忙替她擦拭干净,她说:“我何德何能让您为我送行……”

        步金台摇了摇头,她的手法很温柔,将翁诗瑙翡打了结的头发修修剪剪后,她伸手揭开了翁诗瑙翡蒙着脸的白布,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的手指一下子就凉透了。步金台痛不欲生般地看着面前翁诗瑙翡那张原本俊秀美好的脸……

        颜苏子拿着团扇的手也随之一停,她惊讶地心尖儿一跳:子舍脂!是子舍脂!翁诗瑙翡被人剥了半张脸皮,鲜肉外翻,另一半脸上全都是被刀子划烂的血痕。触目惊心的狰狞与丑陋,这根本不属于一个公主骄傲的身体,比起囚牢里被斩首的死囚还不如!

        这还是那个被誉为杏花的高贵公主吗?

        “您别哭。”翁诗瑙翡看着眼前步金台的泪似乎真的止不住的时候,她慌张不已把自己的脸重新遮住,然后叩首三拜:“你怎可为我哭泣。我所做的一切也从未后悔过,我以我的死亡与所受的磨难为荣耀。”

        而就在下一刻,她还未把所有的话说完。步金台突然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撤掉了蒙住她面容的白布,她把脸凑上去,狠狠地吻着这个面目全非的公主。

        翁诗瑙翡整个人的身体都僵了一般,她被步金台亲吻的同时,她尝到了步金台的泪水味与悲伤气息,这让早已做好准备赴死的她心有触动,她用手指抓皱了面前人的霓裳袍。

        而台下鸦雀无声。

        颜苏子同所有人一样,看着两个女孩在台上亲吻的时候只觉得无比震撼,步金台的妖娆魅力把翁诗瑙翡衬得像个丑陋的蛆虫一样,可是颜苏子意外地觉得这个场面并不让她反胃。

        她知道翁诗瑙翡最美的时候是怎么美好,在心里把翁诗瑙翡的脸换成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伊犁杏花洁白娇艳,她惊喜地从驼车上走下来,亲吻阿月胸口上的太阳时。

        就像杏花沐浴了阳光。

        而杏花谢幕的那一刻也终于到了。

        步金台抽离了身体,她转过身来,眼圈泛着红,嘴唇也被吸允到充血。她扭头不再看着身后那个脖子上被套上绳索的女孩,步金台的呼吸声快得吓人,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可步金台自己没有勇气回头看着翁诗瑙翡如何死在自己面前,她逃跑一般匆忙地离开了人群中。

        翁诗瑙翡被吊了起来,双脚悬空在距离地面几乎一人高度的时候,她开始察觉到呼吸困难,到最后慢慢停止挣扎。

        颜苏子一直闭着眼睛不愿意去看,等到人们说她已经驾薨的时候,颜苏子眼皮打颤地睁开眼。

        伊犁杏花的白裙之下,已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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