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了华霜殿门，颜苏子拉着引路嬷嬷的手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她望着眼前那蒙了一层午后阳光的宫宇殿阁，仿佛镀着一层金。金……颜苏子觉得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颜苏子被嬷嬷领着去了太妃娘娘享福的暖风宫。
当今的陛下是由太妃娘娘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妃在宫里的地位也如同太后一般。只不过平朝的惯例是唯有生母与嫡母才能被冠以太后的名号，因此矜太妃这太后当得有实无名。她虽好清闲，实际上却握了身为一个太后所能拥有的全部威严，她为自己的家族打下了根基，也对那些小皇子小皇女的婚嫁关系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颜苏子小时候见过矜太妃，她记不清矜太妃的确切样貌了。唯独记忆清晰的就是皇帝与她说话永远都是那样恭敬，宛如她是亲母。矜太妃那时还未完全老去，她笑起来眼角有些细纹，却依旧风韵犹存。
矜太妃小时候很疼自己，虽然不如颜琼玖的宠爱多。颜苏子想：要对那些喜爱自己的长辈们也回以同样的尊敬。
可当颜苏子到了暖风宫时，却被守宫的姑姑们拦了下来。姑姑们认出了她是矜太妃的侄孙女，但是也不知为何仍不愿意让颜苏子进去。颜苏子纳闷问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姑姑们才红着脸道：“这不是……哎呀，琼玖姑娘出事儿了。”
颜苏子瞪大眼睛，她问：“难道是妹妹的胳膊还没好吗，还是别的？”
“不是为那事儿。”姑姑们话里有话，见颜苏子还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只好挑明了说，“太妃正在屋里头骂二姑娘呢，她今日心情不好。二姑娘又……犯了错，姑娘既然没了命劫束缚，日后可以进宫了，那就改天吧。”
颜苏子不依不饶：“到底是怎么了，我妹妹她自幼熟悉宫规，怎么犯了错呢。”
姑姑欲言又止：“大姑娘，我今日可与你说了缘故，但你要切记在这宫里，就当自己没了耳朵和嘴巴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否则就算你是太妃的侄孙，也会有惹了祸的一天。”
颜苏子似懂非懂点点头。
姑姑凑上前在她耳边说：“还不是为了宋王殿下和二姑娘，今遭太妃娘娘想去看看姑娘的手臂上的伤好了没，竟瞧见二姑娘和宋王殿下两个人睡在了同一张席子上，这可成何体统！”
颜苏子慌忙地拉着她：“难道……”
“嘘！”姑姑挤眉弄眼又道了句，“二姑娘从小就是和宋王殿下玩大的，你也知道二姑娘性子单纯，还当是小时候可以穿件小薄衫和哥哥们睡一起呢，但宋王殿下可不一定那么想。虽是内定的宋王妃，终归还要检点。”
夏日的午后交接时会有很奇特的气象出现，比方说天还正亮堂的时候，打东边便出现了一弯清清白白的月亮，日月同天也是夏日常见，的确是极美的一种风貌，尤其在琼楼玉宇的东极宫里，竟然有那么一丝神秘与庄重。
颜苏子听了姑姑的话，她今日怕是不能去见矜太妃，也不方便在宫里陡留一夜。但是姑姑跟她说了暖风宫附近有些好玩的宫中景点，她可以随便逛逛，因此颜苏子也算找到了点乐趣，趁着还未到宫门下放的时辰，她去了颜琼玖口中，子桑仪种紫苏草的花圃，幸好离着暖风宫不远。
暖风宫附近有一片花圃，据说是太妃娘娘亲自为那些小皇子小皇女们开拓的。
矜太妃喜欢花草，所以那些皇子皇女们都会在她的花圃里种上花来表示孝道。例如子孤熙在花圃中种下了紫阳花，那是那个英武少年除莲花之外的最爱。很多小皇嗣们都是好奇心随便玩玩，等花儿冒了芽就不再管了，逐渐地这花圃就只剩下两种花：子孤熙的紫阳花，子桑仪的紫苏草。
后来子孤熙战死，子桑仪迁出了皇宫后。这花圃就渐渐荒废，但是矜太妃依旧下令让人好好照料这片花圃里唯二剩下的两种花。
紫阳花别名绣球花，开的姹紫嫣红，艳丽而美丽的招摇在枝头。颜苏子眨了眨眼，终究觉得这种花太过雍华，她不敢去碰。而在紫阳花下被庇护的是紫苏草，小小的紫苏开出一种极为小巧雅致的花，散着很清香的味道。
颜苏子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紫苏。
她弯下腰去，到最后觉得又太高了，干脆跪在了泥土里。她用手拨弄了一下紫苏草的叶子。突然又想起了子桑仪。
见识了阿月的华美，青小象的妖狂，她终究还是觉得像子桑仪那样的男孩子比较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就像颜苏子的生命花是紫苏草，这种不起眼的小野草。子桑仪又仿佛命中注定似的，在宫里种了那么一排。
她想起来颜琼玖跟自己描述的“桑仪哥哥喜欢花，种花的手势特别美……”颜苏子想：或许那手势美好到就像子桑仪给自己倒玫瑰露一样。
这么想想子桑仪对自己还很不错呢，会不会是自己小时候来过宫里，然后对他做了什么。虽然自己记性不好记不住了，但小男生都是很记事的……可能他暗恋自己许久也不一定呢。颜苏子胡思乱想：子桑仪掉牙时，门牙漏风对自己说：“颜苏子，你以后一定会是我的王妃。”
正当她想入非非，把子桑仪童年、少年、青年都想了了一个遍，马上就要切入成年无法描述时，她的脑海终于被一阵越走越近的脚步声给拉了回来。
她本来以为可能来了个打扫花圃的小宫女。
转头一看。
来了一堆小宫女……
小宫女们规规矩矩排成两排，而领队的那三个人中，居然还有自己刚才的幻想对象。
于是颜苏子跪在土里，望了望子桑仪。子桑仪那双颇美好的眼也很疑惑地盯着她，可能正在思索是不是宫女里面有人和颜苏子长了一张脸……
子桑仪终于打破僵局，他拿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打了一下颜苏子的头：“颜姑娘？”
颜苏子反应过来，她脸红不止，连忙起身行礼，结果踩到了裙摆又跪在了泥土里，这次她跪的颇为郑重，险些没让她摔个狗啃泥。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般懂礼貌？”颜苏子听到队伍里那个穿着最华美的女人问道，俏丽的眸子，笑的好看。
“回母妃的话，这是太妃娘娘的侄孙女，颜苏子姑娘。”子桑仪朝着颜苏子伸出手，他弯下腰很有礼节，“颜姑娘，这是我的母妃，柳夫人。”
颜苏子羞得脸都通红了，她被搀扶着起来那一刻，听到“柳夫人”二字，觉得无比震撼。
她当然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她是神都公主子舍脂和月宫仙郎子孤晧的生母，东极皇宫第一宠妃。而且她的膝下有两子两女，风头绝非平常人可及。颜苏子一直以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宠妃一定是个妖娆不可方物的美人，毕竟她生了两个那样好相貌的孩子。
可是柳夫人本人，似乎更像子韶娴。
所有人都说子韶娴长得像皇帝，可颜苏子见了柳夫人后不这么认为。虽然样貌上还有一些差异，可是气质和心性来说，柳夫人和子韶娴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一对母女。
她鲜绿色的丝袍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栀子，在炎炎夏日里就是一抹出挑的清新。而且这个女人有着特别美丽的头发，很顺滑的样子，而且也不像平常人那样油腻腻的。她算不上什么妖姬一类的美人，胜在那随性的风情上。
颜苏子赶紧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她庄正地朝着柳夫人欠身行礼：“见过夫人，夫人万安。”
“免了。”柳夫人很亲切地握着她的手，“原来你就是颜家大姑娘，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小小的人儿如今长得可水灵。”
子桑仪听着她的话微微一笑，然后目光落在颜苏子身上，又笑地更开朗了一些。
颜苏子还未答话，柳夫人又说：“本来桑仪跟我说，孤皓给我种了含笑花，我本想来看看，结果都没发芽儿呢。不过我幸运的很，遇上了这么个含笑的美人。”
一直以来，柳夫人在颜苏子的印象里一定是那种穿的大红大紫，描着金色眼线，妖娆躺在塌上，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那种宠妃，这番大为让她出乎意料。不过她更是疑惑：按理说她亲生女儿子舍脂前几天刚刚被行刺，做母亲的不该是跟自己娘亲一样，守在床边端茶倒水地伺候着？还是说柳夫人不喜欢子舍脂这个女儿？
颜苏子和柳夫人闲聊了几句，觉得这位夫人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博阳王殿下，我有事求你……”她正红着脸想要跟子桑仪讨一盆紫苏草回去时，话梗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她看见子桑仪身旁挽了个很美丽的贵族女孩，那个女孩本来一直在队伍里随行，但是她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那个女孩站到了子桑仪旁边，颇为亲昵地挽着他的手。
颜苏子的笑容有点垮，她反倒仰着脖子，轻上前一步：“这位姑娘是哪位公主吗？”
子桑仪的表情略微无奈，他看着颜苏子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扮演起淑女，觉得有点不安心了：“颜姑娘有什么请求？在下一定答应。”
“不是啊。”贵族女孩直接插话，她弯着眼睛，笑的很高傲，“我虽也是博阳王殿下的妹妹，但却是表妹呢。小女子乃吴郡乔氏次女乔瑾儿，柳夫人是我的姑母。”
颜苏子松口气：幸亏这年头表系血统也不允许通婚了。
但是她又打个了激灵：子桑仪根本不是柳夫人亲生的，柳夫人只是抚养他而已！
乔瑾儿声音很甜，说话时可柔弱。她笑着当做普通女孩们的闲聊：“我此次来是为了桑仪表哥娶妃一事的，颜姑娘呢？”
颜苏子打着扇子呵呵了两声，她道：“我？哦……我啊，我觉得这紫苏草甚是好吃。”
为了表示紫苏草真的很好吃，她故意揪了紫苏的几片叶子塞嘴里，嚼了半天差点被叶子的苦汁弄得吐了，但她依旧装成细嚼慢咽的样子，到最后很有风范的又摘了几片，道：“乔姑娘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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