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己就该在羞愤自尽！
颜苏子的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将茶水倒满后退到一旁。
颜苏子的五官上，最微妙的就是脸型。颜苏子的脸型像她父亲，有点国字脸，还容易发福。好在她眼睛够大，鼻子和嘴巴的形状都不错，日常时候只需要描妆描的认真一点，完全可以让人忽略掉她脸上的一些硬伤。但她还从未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说，颜苏子暗地里心在流血。
颜大人膛口结舌：“仙家您这意思……”
小道士吹了一口茶水，不缓不慢地饮了下去。颜苏子暗骂：当心烫了舌头！
“好面相。”小道士仰起头来，回味了一下上好毛尖儿的茶味后，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偏偏脸大才福气，还旺夫。”
颜夫人松了口气，她温柔地对小道士讲：“那这五行劫……我家姑娘这些年没少遭难，最近又惹了金劫，我把她锁在屋里，她又总是想法设法逃出去，仙家看怎么办可好。”
说完后，她嘤泣一声，掩着帕子。小道士来了兴趣，向颜苏子扬扬下巴：“你走过来我瞧瞧。”
颜苏子登时觉得他仿佛在挑猪肉。好说歹说她也是颜氏一族的嫡出女，在这个小道士面前竟然半分尊重都没有。可她既然要做个淑女，那一定要在礼节上压制对方。想到这里，颜苏子已经看到了对方毫无礼数的粗鄙样子在自己光辉的规范礼仪中自惭形愧。
颜苏子款款上前，衣衫如卷云似的飘飘然，她上前一步，欠了个身：“是，仙家。”
意想不到，小道士居然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他慢悠悠把白手套戴上后，二话不说就要去抬颜苏子的下巴。
太轻薄了！颜苏子吓得想要往后躲，可看到自己父亲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她又一下子蔫了下去。让对面这个小妖道把自己的下巴抬得像木偶人似的转来转去，看了个干干净净，小道士又看了看她的手纹。
颜苏子想：这不是挑牲口还是什么！无礼！放肆！
“颜大人，颜夫人。”小道士看完之后，颇为悠闲地先喝了口茶，“你们不必再把她锁在屋里，该来的劫数总归躲不过。”
“啊……”颜夫人以为他的意思是女儿在劫难逃，她娇躯微颤，险些跌倒。
小道士见况不妙，来不及大喘气，他赶紧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您别激动。我的意思是您家姑娘的劫数，不必太放在心上。”
“咦？您的意思……”颜夫人试探道，“我家大囡的劫数没那么严重。”
颜苏子只听到了那句不用锁在屋子里，她满心欢喜，也顿时没了对这个小道士的偏见。
“那是当然。”小道士从自己耳后挑了一缕散发，他低头看到自己一根开了叉的头发，不作声地悄悄拔了，“五行劫这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劫是劫，若是真有的话，躲也躲不过。一心要违抗，还不如顺其自然。”
颜夫人的心稍微放了放，她道：“那您的意思便是，不需再把大囡锁在家里头。可若是冲撞了谁可怎么好？”
小道士耸了耸肩，突然说：“颜姑娘没进过宫？”
颜苏子看了一眼母亲，颜夫人替她回了话：“说来惭愧，我家出了矜太妃这位娘娘，本来也算半个贵族了，小女儿又常驻宫中。大囡十岁前常常在宫里住着，陛下也有意让她做各位皇子皇女的伴读，便赐了一块小金牌给她，可自行出入宫中。可是十二岁后糟了劫数，为了不冲了贵人，就再也不曾去了。”
小道士沉吟片刻，抬了那张俊俏妖媚的脸：“过会儿可否让大姑娘跟我一起进宫。”
颜苏子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洒了。
颜大人惊讶道：“仙家为何？”
“东极宫乃帝王之气笼罩，传言亦有东海神气相护，冲冲姑娘身上的霉气咯。”小道士朝着颜苏子眨眨眼，颜苏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说，皇宫现在那般热闹，怎舍得把她一个人锁了几年，大好光阴别虚度。”
出了正堂，颜苏子的手一直在发抖，抖到她一路回了自己屋子，她才发觉自己手里的帕子都快握不住了。
她坐到闺房的铜镜梳妆台前，镜子里显出了一张年轻的十七岁面孔。她本贵族女，而今换新妆。侍女们皆诧异地看着自己家足不出户的大小姐重新扫了眉，换了珠钗，从娴雅的平常淡妆变得娇艳了许多。
她伸手打开了自己的壁橱，里面是一枚沾了尘的金牌面，刻着东极宫的标志，可持此牌入宫自如。
小时候，她原本也可以随时进宫去找颜琼玖和那些小皇女们一起。颜太妃还让她与颜琼玖一起去听那些大儒们授课学艺，可她小时候懒，死活都不愿意去。如今长大了，只能后悔自己当初没好好珍惜。
想着小道士还在门外等自己，她拿了牌子后就提着裙子飞快走出。身后的小丫鬟急道：“姑娘去哪儿，咱们也跟着吧？”
颜苏子边走边回头，压抑已久的心情从她的话语里发泄而出，她笑道：“我要进宫去！”
小道士此刻已经坐在了马车上，道冠道袍，本该骨骼清秀，又偏偏生了一双媚眼。
那个小道士是观星师青象居士的儿子，传言他从出生后断了奶就被送到了崂山学艺，直到今日回到即墨城，就是为了给不幸遇刺的神都公主子舍脂重新请卦。只是抽出空来拜访一下颜府而已。
颜苏子想：他和自己想象中的观星师青象差了好远，他一点也不仙气。比如说他此刻正在马车上半躺半坐，嘴里衔着一根稻草，像个市井里的小流氓……
“仙家的道号是？”颜苏子家离得东极宫并不远，但还是需要点时间。她故意和小道士挨得远，但是此刻无聊又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并无道号，唯有俗名。”
颜苏子轻轻一愣，又问：“那仙家怎么称呼？”
小道士把嘴里的稻草拿出来，坐的很端正：“青小象。”
颜苏子惊叹：“你一定是青象大师的亲儿子。”
青小象垮了气焰，他单手撑腮：“据我师傅说，我爹和我长得很像。脸特别小，比女人还小。”
颜苏子道：“这是好事，一看就知道仙家你相貌堂堂……”
她昧着良心恭维着青小象，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略微恶心，腆着脸转移个话题：“我只想感谢仙家，替我化解了劫难。”
“我不会看卦啊。”青小象在对面眨着眼睛，“贫道刚刚瞎掰的。”
颜苏子大惊失色，她气得忍不住指着青小象道：“那你还跟我父母说我五行劫不碍事！你要害我吗！”
青小象那双妖冶邪气的眉轻轻挑了上去，露出了一个装作纯洁无暇的笑容来：“我瞧你在家憋了那样久，一点朝气都没，顺手帮帮你咯。”
颜苏子气道：“要是我糟了难怎么办？”
青小象笑得很开心：“算你命薄。”
颜苏子这下子真的想要打他，她又想起来青小象此番是要入宫为子舍脂请卦，于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来你是打着你父亲生前的名号，来骗吃骗喝的。过会儿进了宫你就知道厉害了，不怕别走了你父亲的老路？”
“我爹喝醉误事断了脑袋，那又与我有何干系？”青小象摊手，笑得特别妖气，“我虽不会给别人看卦，却懂看我自己的卦。我生来自有扶摇之路，不信大可瞧着。”
颜苏子被他那张扬狂傲的气息略微感染，青小象说完后就斜倚在马车一角上。颜苏子家的马上马蹄四肢还有车角上都绑了贵族铃，所谓贵族铃是一种很特别的铜铃声，每家贵族的马车上都要绑上这样的铃铛，声音很空灵澄澈，一听就知道这远处来的马儿是来自贵族家，闲杂人等纷纷避让。
青小象倚靠的车角上正好挂了一枚铃铛，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触碰出铃铛声，银色雕花的铃铛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枝压下来的白花。颜苏子觉得他突然就多了一股子清逸气……
颜苏子在心里评价道：青小象一定是个很受女人追捧的男人。虽然他是个道士，却偶尔透露出一丝魔力和神秘。若不是她之前见过了子桑仪和阿月那样的美男子，有了点对美少年的免疫力，否则自己可能刚才和青小象斗斗嘴都会“春心一动”。
想到这里，颜苏子叹道：即墨城好美色啊……我不轻佻，也不放荡，我只是追求平朝主流的美感而已。
颜苏子家的马车终于走到了东极宫宫门前，她期待已久地挑开了车帘子。
眼前巍峨的宫门，宫门里头藏着盛世瑰宝和平朝的标志。她还有小时候对东极宫的印象，恢弘又华丽，站在东极宫人造的假山之上，她能眺望到即墨城外的海浪与潮水。
如她所想，她果然看到了思慕已久的东极宫样貌。青小象坐在马车里，嘴角微微一扬，他刚才小睡了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刚刚半醒过来。
“叮咚……”在东极宫守卫检查着马车和腰牌时，颜苏子听到了很奇怪的车铃声。开始是“叮咚——”然后叮咚又变成了“铃铃——”
“这是什么声音？”颜苏子把头转过去一看，是一家飘着旗帜的西域驼车。
青小象往窗外看了看，道了一句：“那是乌孙国王的车吧。”
颜苏子从进宫的喜悦中醒悟过来。乌孙国……这几天西域各国的使臣和皇室们都聚集在即墨城，有的是为了来求交好，有的国家为了贸易，可是从未有西域其他国家在最近几天的出名程度大于乌孙国。
乌孙国的公主本来就是一幅画，如今她更成了一个焦点。
“乌孙国王不是被扣押在行宫了吗，他来做什么？”颜苏子问。
“不知道。”青小象说完后，转过脸继续睡觉，不再理她。
颜苏子想要进宫后先去跟皇后请安，接下来就是去太妃娘娘休憩的寝宫。她好久没有见过姑奶奶的面了，也有点想念颜琼玖：听说在自己滚下马车的那一刻，颜琼玖也跟着跳了下去，她心有触动，也不知自己的妹妹怎么样了。
青小象要去为子舍脂请卦，颜苏子自然不想去搭理那位傲慢又对她诸多偏见的公主。可是因得领路的嬷嬷事儿忙了些，说先为青小象引路，让颜苏子先跟着她一起去，在门外等等。
子舍脂从明景观搬回了东极宫住，据说这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回到东极宫留宿，她和英公主子韶娴住在了一起，地点是皇女们未出嫁时居住的华霜殿群。
颜苏子在门外等着，直到青小象半睡半醒地“飘”进了华霜殿的门。
突然，颜苏子听到了一阵疾风冲着门外呼啸而过的声音，紧接着有个女孩焦急道。
“闪开！——”
红缨枪的枪尖儿舞着气流而去，尖锐的锋芒冲向了那个妖娆的小道士。
也就是在那一刻，刚迈进去一半的青小象，脸上也如子舍脂当日被翁诗瑙翡划烂了的脸一般，蹭破了一层皮，白白净净的脸多了一道难看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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