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章
“是份名册。”卫川斟酌道。
“什么名册？”卫翎追问。
“你先告诉我，这飞鸟图案是从何处看到的？”卫川紧张地问。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名册！”卫翎脸上浮起执拗，现在他终于有了些乃父与兄长的风范了。
“回答我。”卫川手指抽了抽，很想掐着他的脖子，把答案挤出来，可卫翎见他急了，反倒慢吞吞坐下了。“川大爷，你这样绕来绕去有意思么？我是从一具尸体身上看到的。”
“尸体在哪？”
卫翎偷眼打量卫川，川大爷一贯是块铁板，可此时，铁板有了裂痕。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才会让他失态，他越是急，卫翎越是不急，低头翻查起名册来。
这份名册做的很用心，密密麻麻记录着很多名字。有的名字下列着年岁、样貌、特征，有的名字下却空白一片。这个飞鸟图案旁边就是一个名字。
“藏雀，三十许，马脸、厚唇、肋下飞鸟文身。”
“藏雀？”卫翎低声念着。“乌鸦……藏雀……他们是谁？”
卫川犹豫着，按理说他不该向卫翎透露这些事，卫世子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远离各种危险，保重自己的小命。但他也明白事关重大，卫翎若是打定主意跟他扯皮，只会耽误工夫。他只好说了实话，“他是北燕间者。”
卫翎霍然抬头，“那这份册子……”
“五年前你兄长战死，义父发觉那一仗有北燕间者作祟，导致行军机密被泄露出去。义父追查多年，才有了这份名册。现在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藏雀’。”
卫翎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蛛丝马迹渐渐显露出来，可一旦证实猜测，他的心好像被真相紧紧攥着，几乎立刻，他便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
北燕间者藏雀和乌鸦在京城刺杀凤家姑侄，但北燕人与凤家绝不可能有私仇，与凤家有仇的是济北王妃。只有一个可能，济北王妃已与北燕人同流合污。既然如此，济北王妃身边的隋英，极有可能是北燕间者。
卫川见他的脸色变幻，终于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他们究竟在哪？义父行军途中，这是极大的危机。”
“藏雀已经死了。”卫翎吸了一口气，轻轻掰开卫川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藏雀死在东门大街附近，正被我和卫小山遇见。”
卫川自然不信是碰巧遇见，但如今这些已经不是重点。“他们果然已进京了……他的同伙也死了？”
“那倒是没有。”卫翎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定看着卫川，问，“如果我能找到他的同伙，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上报朝廷，着人将他们拿下审问。若不能活捉就得让他们死，绝不能放任他们在京城乱窜。他们在哪？”
“我眼下还不知道……”
卫川气的猛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手都抖起来，“卫翎，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开玩笑，也没怄气，我眼下真不知道，但还是有些线索。”卫翎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冷静、听我说。你先不要将此事上报朝廷，不能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卫川瞪他。
“因为此时，北燕间者极有可能已渗透在朝中。此事只要你上报，就会走漏风声。”
“如果朝中也混入奸细，义父岂不是更加危险？”卫川已经急了，“不能等了，既然不能上报，我们自己动手。”
“暂时不能动。藏雀也好、同伙也好，你要明白，或许我能找到这几个间者，但他们只是小小的棋子。必须把下棋的人挖出来，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找到一个，我可以挖出来一串！”卫川不屑一顾，“剥皮抽骨也能问出口供。”
卫翎摇头，“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但就这几日，我已经见过了两个死人。一个悍然无惧的死士，一刀刺进自己心房；一个重伤之下死于同伴之手。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会留下活口给我们。你没有拿下他们的把握，也没有问出口供的把握。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卫川虽然心中不服，但他也明白卫翎的话是有道理的。“你有什么法子。”冷静片刻他问。
“第一，立刻给父亲送信，要让他有所防备，军机有可能已经泄露，父亲收到信后自会斟酌定夺。”
“好，我立刻派人给义父送信。”不经意间，他已经开始听从卫翎。
“第二，你手上有人可用吧？我估计父亲临走，把咱们卫家的家底都托付给你了。”
见卫川迟疑着没说话，卫翎一笑，“我就是问问，不跟你争。”
卫川瞪了他一眼，“义父倒是想交给你的，可你实在是……”
“好了好了，这么紧急的时候你就不要继续打击我了。父亲的机密我不问，我就问你手上有人可用对不对？”
“对！”
“准备好你的人手，等着我的消息。不战则已，战则须挟全力；不动则已，动则须操胜算。”
卫川眉毛一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两句是出自兵书，他没想到卫翎还看兵书。
卫翎也感受到卫铁板正对他刮目相看，于是，他忍不住要挤兑几句，“监视他们不需要你的人，你的人跟你一样一股生铁味儿，隔着三里地人家都能闻出来。”
“你也有人可用？”卫川有些惊讶，他以为卫世子整日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手头可用的就是个卫小山。
“那当然。”卫翎虽然心头沉甸甸的，却还是挤出一点笑，“我朋友比你多。”
～～～
天光大亮之时，日日给慕容王府送青菜鲜果的张三郎从角门进了院子。
守门的奇道：“张三，怎么今日还带了帮手？”
张三朗陪着笑，向对方亮出自己吊着的膀子。“可说呢，我昨日倒霉跌了跤，把胳膊扭了，只好央了二舅家的表弟帮我送几天菜。”
跟在他后面推车的小伙儿打扮的干净利落，露出一口白牙对守门的鞠了个躬。张三从小推车上掏出个牛皮纸包递过去，“这是东门大街覃记买的茉莉花茶，粗茶不值什么，给您润润口。”
守门的接过来笑了，“客气什么？”
“我表弟还得替我跑几日，等我好了就不用他了。他人生地不熟，这几日您给多照应着。”
～～
与此同时，锦绣胡同路口，一个挑着糖人担子的停在路旁，“卖糖人嘞，大龙小凤猴拉稀，三文钱一个……”
悦耳的叫卖声勾得胡同口的孩子围了过来。
“三娃子，你斗蟋蟀输了，还摔死了虎头的‘大将军’，你请我们吃糖人。”
三娃子手心攥着从亲娘那要来的几枚铜板，吸了吸鼻涕，“我只有五文钱，够买一个，你们要是想吃就一人舔一口。”
做糖人的笑眯眯瞧着他。“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龙凤呈祥大吉大利。你们再凑凑，若是再添上五文钱，给你们做个猴拉稀。小猴肚里灌满糖浆子，竹签子一捅猴屁股，糖浆流出来那是又好玩又好吃。”
他声音清脆、说起话来带着货郎独有的腔调和韵脚，好像在唱曲一样。孩子们嘁嘁喳喳凑到一处，“三娃子有五文，咱们一起再凑五文钱。”
做糖人的连声道不急，慢悠悠坐下。他摆开挑子，架起炉子，支起小锅，撒了把麦芽糖，不一会咕嘟咕嘟，金红的糖浆开始冒泡。
门口喧嚣引得最里面那户人家开了道门缝，有个中年人往路口张望了一会，又退了进去。
他脚步轻快地穿过小院，进了堂屋，翁白首微闭着眼坐在上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左手边是个文质彬彬的瘦高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袍子，看上去像个穷酸秀才；右手边是个颇为粗豪的壮士，身量虽然不高，一身横肉、双手犹如铁爪，骨节分明、血管粗大，显然是个习武高手。
一文一武瞪着眼，都在等中年人进来回话。
“先生，二位，不妨事，是个卖糖人的。”中年人躬身道。
“会不会有鬼？”穷秀才一皱眉。
“不像。”中年人想了想，“我看那做糖人手艺娴熟，这可不是能装出来的。门外孩子日日聚在一起闹腾，时常会有挑担子的货郎过来。”
大隐隐于市，这处据点设在热闹的民宅，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还是要小心。”秀才看向翁白首，“先生有什么话就请快点说吧。等会我还要去宫门。”
坐在他对面的壮汉面露不悦，“宫门外你们已哭骂多日，晋王那小子就是不理不睬。宋大人，原来御史就这点能耐？从前太子殿下面前，你们摆起谱来，我还以为个个都能翻天覆地。”
这秀才竟然是个御史。
宋御史闻言把脸一沉，“我们虽无用，可也拼了性命在争。哪怕晋王厚颜无耻，对百官诤言置之不理，可民间自有公论、百姓心里自有公论。大不了最后，宋某将头颅送与他。”
他口舌伶俐，脸上一副千秋大义的样子，话却说的很尖刻，“闫兄从前横行江湖，威名远播，虽不慎被捕判了斩立决，可太子殿下敬佩你的能耐，不惜代价把你营救出来，又重金聘在府中。敢问殿下惨死之时，你又做了什么？”
这武人姓闫名天雷，是个名震江湖的绿林大盗，他见宋御史意有所指，冷笑一声，“闫某虽然是个粗人，可拜的是武帝关二爷，忠义二字早就刻在骨头里。我这条命是太子殿下救下来的，自然把这条命还给殿下。”
翁白首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有无尽悲哀。太子活着的时候门客三千，一呼百应，却不想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晋王在明，卫侯在暗，趁着幽州一事忽然发难。那些曾经追随他们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他几乎已无计可施，也许来自北燕的隋英就是他最后那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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