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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别经年 1


怕腥的猫

        张雄真是个熊!

        早八百年就跟他说了N遍我只吃烤鱼或干扁鱼,可大一那年刚交5月的那个星期五晚上他硬是把我的话当大风灌了牛耳朵,尽搞些我见都见不得的红烧清蒸,甚至还来了盆南瓜鲫鱼汤。

        张雄的“熊”造成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多花了2张票子可以不计较,张雄多的是钱;得罪我也可以不在意,张雄多的哥们儿;但剩下的鱼却不可以忽略,因为张雄是个从不肯浪费半颗米半勺汤的家伙,更因为张雄是个从不吃鱼的家伙,还因为同来的那些家伙也跟张雄一样只吃天上飞地上跑的,不吃水里游的。

        看着那些鱼,张雄先是骂我没说清楚,然后是骂那些哥们儿忘记提醒,最后是骂酒店的人不问清白就上菜。都骂完后,张雄就叫服务员打包。

        买单后,张雄提着一大摞一次性食盒上了的士,我跟那些哥们一起回学校宿舍。

        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话题,可能是刚吃完饭,肚子还不允许立即睡觉,也可能是喝了太多酒,酒精还在血管里跳跃燃烧,总之有人开始说起来,接着另一人接着说起来,然后是都说起来,最后都笑起来。(按照惯例,这“都”是不包括我的。)说笑的话题开始很零散,后来却渐渐集中到一个叫杨艳的女孩身上。

        听语气,杨艳好像跟他们很熟悉,好像是他们公共的朋友。但是,这个杨艳,我却是头一次听他们说起,虽然我跟他们在S大学同班同宿舍近一年。

        他们说杨艳很年轻很漂亮,还很善良。杨艳的善良集中体现在她对流浪猫的收养照顾,她家的花园里一共收养了30只猫,还在外面喂了一大群野猫。被她收养在园子里的猫一日三餐吃得舒舒坦坦,还能定时洗个热水澡,比有些人家的孩子还享福。被她喂的野猫虽然没有这样幸运,但只要不错过喂食的时间就三餐无忧,而且天宽地阔任我游,丝毫不受园子的约束。说来也怪,可能是喂的时间长了,那些野猫居然掌握了杨艳喂食的规律,平时该哪儿就哪儿去,一到喂食时间,就都齐刷刷聚在她家园门外,吃饱后就又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还说最能体现杨艳善良的是:一天在园外喂野猫,发现少了好几只,当即就心急火燎地到处找,找到时才知道原来猫是因为热恋而废寝忘食。猫恋爱是常事,可杨艳却因为这事废寝忘食地寻找了好几天,最后心力交瘁病了一大场。

        杨艳是谁呀?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究竟是谁呀?我连问三遍,哥们儿才吐着烟圈笑道:雄哥的女朋友!你还打听不?

        张雄的女朋友?张雄什么时候又换女朋友了?这个杨艳是什么时候换的?可是我连问了五遍,哥们都没回答。哥们个个兴奋得紧,只顾得将“杨艳”话题进行到底,哪儿有时间和精力顾及我的问题呢?罢了,老老实实做个榆木听众吧。

        周瑜,你知道雄哥把那些鱼提到哪儿了么?一哥们似乎有点不怀好意地问我。提到哪儿了?我不知道。笨!另一个哥们立即骂道,提去喂他女朋友的猫啦!

        在哥们的嬉笑声中,我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泛起一股酸,搞了半天,张雄点那些鱼原来是去讨好女朋友!讨好女朋友的猫!既然要讨好就搞得光明正大些,何必还假惺惺地骂了这个骂那个呢?妈的!我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哥们仍在继续他们的唇舌事业。

        后面的话绕来绕去,最终绕到男女床邸上:张雄深夜送猫食,定能够赢得芳心如花开,定要在花园里与美人儿大干一场,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人颠鸾倒凤时那30只猫会不会在一旁呐喊助威?身为三军主帅的张雄在呐喊助威中会不会神勇倍增彻夜冲锋?

        哥们越绕越离谱,越说越下流。有些男人就是这样,把别人的女人说掉了裤子还觉不过瘾,而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多看一眼就要红眼睛绿鼻子。我不禁想:若是张雄听到这番“宿舍夜话”,还不知道要红几双眼睛绿几只鼻子!

        又坚持着听了一小会儿,感觉那些话实在太不堪入耳,便放下蚊帐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我刚合上眼,就听砰的一声大响,随即一阵热风自门口扑将过来。睁开眼睛,才发觉哥们的说笑声竟然在我睁眼之前就停止了,宿舍里黑咕隆咚的,难道那灯也在我睁眼之前自动关了闸门?

        一声沉重而短促的身体落到床上的响声过后,张雄的床上渐渐传来鼾声。我连惊带吓再加纳闷:张雄回来了?!

        的确是张雄。后半夜我就听到张雄说梦话,含含混混断断续续地骂什么贱畜生。第2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时,我模糊看到张雄四脚拉叉地躺在他的床上,仍不时喃喃地骂着,只是骂的对象似乎换成什么臭女人。奇怪的是,张雄半晌午醒后竟神色平静脸色平和,用略微红肿的眼睛将哥们逐个扫了一圈后就去刷牙洗脸洗澡,洗完澡就笑嘻嘻地抓住我说:周瑜!吃干扁鳝鱼去!

        在黄灿灿的鳝鱼刚要喂到我的嘴里时,张雄忽然幽幽地问了句:能听我说段故事么?在我还没来得及表态时,张雄的故事就开了场:

        张雄上小学的时候曾在路边捡到一只不会吃食不会走路的婴猫,为了让小猫活下来,张雄顶住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班主任这五座大山的重压,用自己的早餐费买了奶粉奶瓶,一滴一滴地喂小猫,还给小猫起了个名字叫小雄。后来小雄渐渐长大长壮,乍一看简直像头威武的小老虎。更为难得的是小雄很通人性,知道感恩,上学把张雄送到小区大门口,在张雄的一再催促下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放学也在小区大门口等张雄,老远见到张雄冒个小影子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去迎接。在这日复一日的喂养接送中,张雄对小雄的感情愈加深厚,用张雄自己的话说就是:同吃同睡,亲如兄弟。可好景不长,在某一天下午放学后,在小区门口没看到小雄,回到家里也没找到小雄。第2天、第3天仍然找不到。可第4天早上,张雄在小区门口看见对面楼里走下一个妖娆而富贵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大团雪白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小雄。

        张雄说的故事没有结尾,但张雄说了句类似结尾的话:我恨猫!就为这句话,我硬是把满嗓子眼里乱窜的好奇强压到肚子里,没问半个字。

        张雄说这话时眉头使劲地皱着,眼皮也使劲地皱着,两道愤怒的火焰从狭窄的眼缝里闪出来,穿透我的身体直射向莫名的远处。然后,张雄问我:你喜欢猫?

        我没有回答。我不是不会回答,只是我觉得此情此景下说我喜欢猫很不合适也很不明智。张雄鼻子里轻哼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只吃鱼?

        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吃鱼以外的其他肉。

        张雄又问:你为什么只吃烤鱼和干扁鱼?

        烤鱼和干扁鱼没有腥味。我怕腥。

        张雄大笑,笑够后满带着讥讽地说:你也是只怕腥的猫?!

        虽然这顿张雄点的全是我最爱吃的干扁鳝鱼,而且是为我一个人点的,他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抱着膀子当看客,但是我却觉得这顿鳝鱼吃得很不划算,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是手捏一条鳝鱼听张雄说故事,直到张雄的故事终止都没咽下半口,而故事一说完张雄就起身买单,买单时竟然没将那一口没动的干扁鳝鱼打包。

        事后,哥们听说我被张雄请去看了一顿干扁鳝鱼,都笑得东倒西歪。他们说张雄前晚上跟他女朋友闹崩了,正是满肚子火气没处发的时候,只有我这样的****才去赴他的鸿门宴。

        张雄又跟女朋友吹了。这事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历数张雄N多的女朋友,其中没一个是过月的。只是这个杨艳,我倒有点替张雄可惜,毕竟当下这个社会,美丽而善良的女孩不多。

        当我还在为张雄而遗憾的时候,一个与我有关的外号却在宿舍不径而走——不知那些哥们从何处听说、又是怀着何种心态,张口闭口都叫我怕腥的猫。

        其实,怕腥的猫这个外号,早在我能用语言表达我想吃烤鱼的意思时就被我妈妈叫过,应该是很熟悉很亲切了,可是现在忽然被张雄被那些哥们叫起来,却很不入耳。造成我这2种截然不同感受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叫者的感情截然不同吧,妈妈叫我时是满含着爱怜,而张雄和那些哥们呢?除了讥讽就是嫉妒。

        大概两星期后的星期五晚上吧,张雄又约我们出去吃饭。我本来是极不想去的,可他们一走就留下我独守宿舍,孤单单的也不是个事儿,再加上张雄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谁若拒绝他的邀请,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尤其像我这样来自农村且身单力薄的主儿,所以,在那几个哥们的推推搡搡下也就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这次张雄不但长了记性而且加了慷慨,特地为我点了农夫烤鱼和干扁鳝鱼,面对张雄满盘满碗的盛情,我自然是胃口大开风卷残云,散场时我还不忘将最后一块烤鱼捏在手里,准备在酒店与宿舍的中途将它干掉。

        张雄和那几个哥们都喝了很多酒,一路摇晃跌撞、笑骂打闹,还要不时地骚扰一下周边的漂亮女孩。我没有喝酒,很清醒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路捏着那块最后的烤鱼,下了好几次决心都喂不进嘴巴——我实在是太撑了,一口都吃不下,何况是大大的一块呢?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总之在我正为烤鱼犯愁的当儿,忽听前面传来一声喵呜的惨叫,随即就听到张雄他们快意地哈哈大笑。

        跑到前面一看,却见张雄右脚高高抬起,脚下的地面趴着一团雪白的东西——猫。

        雄哥,再来一下!

        再来一下!这小畜生准他妈上西天!

        一阵哄笑,引来无数目光,可那些目光都只在张雄高高仰起的洋溢着醉意和快感的脸上停留不到半秒就匆匆移开,远去。

        踩呀!雄哥!哥们有些急不可耐了。

        嗷嗷!张雄发出两声近似判决的嚎叫后,那只庞大的右脚便随着那嚎叫砰然下落——

        不!我刚张开嘴巴就发觉胸口好痛,手也好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粗硬的木杠般的物体,使劲一看,原来是个脚脖子,脚脖子下面还连着一只穿着耐克的庞大物体,那物体的支点,是我的胸口。

        后来,张雄和哥们怒气冲冲地回学校了,我抱着那只雪白的猫蹲在路边,不知怎么办才好。

        再后来,一辆鲜红的小车忽然停在我的脚边,接着两只穿着鲜红皮鞋的脚先后踩在我的脚边,再接着,猫从我的怀里到了一个红衣女人的怀里,然后,红衣女人、猫还有我,都上了那辆红车。

        最后呢?张雄每次都要追问那天晚上的“最后”,而我每次都说:我去了红衣女人家里,女人为我疗胸口的伤,直到第2天下午胸口不太痛了女人才把我送回来。

        有必要解释一下:本来我是不想用“女人”来称呼“她”的,因为那样是对“她”的不尊重。但是,我又不知道怎样称呼才好,叫“她”阿姨吧,张雄他们一定要骂我巴儿狗,而且“她”很年轻绝对不到做我阿姨的年龄;叫“她”姐姐吧,别说张雄他们要嘲笑死我,就是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她那么好看,我叫她姐姐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吧?

        对我的这个答复,张雄是很不满意的。别说张雄了,就连那几个哥们都说我这样傻不拉叽土不拉叽连生殖器管都没发育完全的小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他们都认为我一定是怕再挨揍不敢回宿舍,所以在马路边歪了一夜,第2天上午和中午偷偷钻进某个无人的宿舍睡了半天,下午才溜回来。

        但是,张雄他们绞尽脑汁设想的情形,用在那天晚上的我身上,都站不脚。因为,那天晚上我的确被张雄踩伤了胸口,这是有目共睹的,当我回来时胸口却几近完好;我那弱葱般的且受伤的身子能在大街边坐一夜再活鲜鲜地回来?而且,他们都知道,我从不进别人的宿舍,更别说睡别人的床了。

        哥们还在设想:你一定是住宾馆去了,然后……

        这种设想还没长出鼻子眼睛就被张雄一巴掌扼杀在子宫中,因为地球人都知道我身上除了饭卡上有那么几十块钱,口袋只有10块钱,而这个国内顶尖级的大都市连100块钱一晚上的宾馆都在N+1年前就被灭绝了。

        大概张雄他们心里还有N多设想吧,但是,我没心情没兴趣也没精力听他们畅谈,我得赶紧想办法忘记那个晚上。那个晚上,隔着一桌子或烘烤或干扁的各色鱼等,那个女人抱着那只雪白的猫幽幽地对我说: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梦到你抱着小猫儿哭。就为这句话,我得赶紧想办法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只猫。

        老天真是作弄人,在我苦苦挣扎了一个星期,终于将那晚上那女人那猫忘记一大半时,在那个双休日我竟然又到了那女人家里。

        我实在不明白,我干嘛要单独出校门?我干嘛要在街头晃荡?我干嘛要乖乖地跟那只秀着豆蔻的手坐进小红车?我干嘛要想着那女人做的干扁鳝鱼?那女人干嘛要在拐角处等我?她干嘛要拉我来吃她做的干扁鳝鱼?她干嘛还要说那句话,说我是她在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个只吃干扁鳝鱼的男孩,还说我怀里一直抱着一只白猫?

        不明白。我一边吃干扁鳝鱼一边想,还是不明白。

        精致西餐桌的对面,女人一边将嘴里嚼碎的干扁鳝鱼抿给怀里的猫,一边用那双类似电视剧中貂禅的大眼睛瞟我,虽然她每瞟一下我的每个细胞都要被电一下,但我还是装出津津有味专心致志的吃相——虽然那干扁鳝鱼足以让所有吃到的人都津津有味专心致志,但我却吃得满肚子泛酸。

        其实,我岂止是泛酸,我还恶心。看看女人,看看那猫,嘴巴对嘴巴,一个娇声哄着:小猫儿,乖噢,多吃点嘛!一个伸脖子蹬腿的,恨不得将女人的舌头都咽进肚子。更让我恶心的是,那猫居然不时地用那双难看得要命的眼睛瞟我,瞟的同时还要发难听得要命的呜呜声。

        你是在示威么?你是在炫耀么?7天前你还趴在我怀里双眼含泪瑟瑟发抖呢!我忽然为7天前做的那件事后悔起来:早知道你这样可恶,7天前就让该张雄一脚踩扁你!

        完了,要吐。

        你怎么了?胸口还在痛?女人停止喂猫,看着我。

        哦,我赶紧将捂在喉咙下边的手往下移到胸口,皱一下眉头再小声说,一点点痛。

        等会儿再给你用红花油揉揉。女人说完接着喂猫。我再皱一下眉头,手一伸就推开了面前装鳝鱼的盘子。

        女人喂完猫就拉我走进7天前我睡过的那个房间,让我脱了衬衫躺在7天前躺过的那张豪华而精致的床,女人坐在床沿,在我胸口那块已经很淡很淡的淤青上抹上红花油,再用7天前的那双丰腴细嫩的手轻轻地揉着揉着。

        还痛么?女人看着我,大眼睛里有种似曾相识的光芒在闪烁,还在痛?

        唔……我正要张嘴,却猛地瞥见床头柜上卧着一团雪白,两道同样雪白的光正直直地射向我。

        别动,是小猫儿。女人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目光却转移到床头柜上,我分明地察觉到女人眼里的光芒顿时浓厚了,比刚才看我时浓厚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女人温软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小猫儿,怎么啦?不开心了?乖乖噢,就一会儿嘛,我家小猫儿最乖啦!

        我猛地坐起身,一把推开女人的手。

        你?怎么了?女人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惊慌,似乎还有点恐惧,赶紧侧身抱住床头柜上的猫。

        困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半闭着眼睛说,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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