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华婆子

秦氏冷笑道：“你也有十五了，不说读书怎么样，世务总该明白些。就是因了我可以进冯府这等高门，有这样大的用处，以前才能读书习字，精通琴棋书画。秦家大姐二姐从小学的可是怎样理家，怎样管人。”

        秦臻听了，待要反驳，又想不出什么话，一时气急，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秦氏只得好言宽慰。

        许久，秦臻才不哭了，道：“我知道是自己没用，姐姐才要到这种地方来。现在一心要做些什么，帮姐姐一帮，偏脑子愚笨。”

        原来秦家现当家名秦守业，大同城里也有半条街的商铺产业，膝下却只有一病子，虽有十几房姬妾，生的却都是女儿，年届四十，方得了秦臻。秦守业爱如珍宝，一心培育他承继家业。

        秦守业使嫡出大女二女与当地世家望族联姻，长子娶了秀才之女，其余女儿也用心谋划婚事，其中第六女，既与秦臻同一姨娘所出，又出落的美人一样的模样，秦守业更是精心培养，甚至花重金聘了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她礼仪规矩。秦氏之母是小户农家出身，因了颜色好，才作了姨娘，秦家待她不免轻慢，等她生了秦臻，家里前倨后恭，又捧上天。

        这秦臻骄仆美婢、前呼后拥地长大，自小家里对其百依百顺，要一得三。大房太太也对秦臻百般怜爱，寝食起居无比精细。

        因此当初家里决定送秦六姐伺候冯将军时，秦臻虽十分不愿意，但听父母说冯将军过几年必会升职，到时回京带上六姐，是多大的荣耀，姐姐也算终身有靠，才勉强应了。

        方才跟着秦氏一道进耳房时，秦臻还以为这只是姐姐平时休息之处，跟何氏秦氏在西院那样，待发现耳室只用碧纱橱隔开，橱外桌椅，橱里放着陪嫁的拔步床，橱外桌椅，橱里放着陪嫁的拔步床，连榻都没地方搁，才恍然姐姐就在这两间小小屋子里睡觉吃饭生活。

        秦氏因了秦臻不听她安排，擅自来府，打乱她的谋划，心中有气，一时话重了些，待看到他真的心疼自己，伤心落泪，又不免用心哄逗。

        秦氏问道：“你这次带了多少人上京？东西都在会馆放着没事吧？”顿了顿又道：“算了，我还是问福宝。”朝门外喊道：“人都死哪去了，茶水还没上？”

        粉缎应声进来，摆上茶果。

        福宝跟着进房，还不待秦氏问，作了个揖，先回道：“禀六姑娘：咱们这次上京，伺候二爷的除了小的和喜宝，还有二爷的乳父，另有小厮两个，丫头四个，预备京里铺子的有管事一个，谙事老仆人两个，带的行李，二爷随身使物三车，给府里太太生辰贺礼一车，二爷坐马一匹，走骡一匹，管事和丫头坐车一辆。小的和喜宝伺候二爷，其余人等和都安置在大同会馆，咱们包了两个院子，妥当得很。”

        秦氏一听，秦臻这是把家搬来了，问他道：“你贺完寿不回去了？”

        秦臻道：“不回了，严管事这几日寻摸铺子，听了姐姐的建议，预备开两间胭脂铺，我要坐镇。”

        福宝抬头看秦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氏便道：“粉缎，你去前面看看红绵着人收拾的怎么样了？二爷昨个才来，舟车劳顿，一会儿要歇息。”

        粉缎“哎”了一声，出去只坐在小院门口嗑瓜子。

        福宝把屋门关上，上前两步，低声道：“家里来了个神医，大爷的病有了起色，神医说不出两三年就能好了，我们来时，大爷已经开始看家里账本了，老爷就命二爷先在京里待几年。”

        秦氏闻言是大爷身体好转，舒了口气，笑道：“你这样子，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福宝皱眉道：“我的姑奶奶耶!这还不是大事？这是跟二爷身家性命有关的顶顶大事了，姨奶奶最近吃不好睡不好，临走时再三叮嘱小的，一到神京就找由头见您，务必要当面给您说说。”

        秦氏笑道：“往全国各地寻访名医这主意还是我给父亲出的，大爷的病早晚都会好的，我早有安排，一会儿给家里写封信说明就行，”说着撇了秦臻一眼，接着道：“你来给我送姨娘做的几件衣服，臻爷看到了，非要跟着一块。”

        福宝耷拉着脸，道：“姑奶奶猜得一丝不差。”

        秦氏摆摆手道：“行了，别做这副样子，这次先饶了你，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皮！”

        福宝笑嘻嘻道：“见了姑奶奶，小的心里有了底气，以后姑奶奶命小的往东，小的绝不会往南或北拐一星半点子。”

        秦臻自以为得父亲教导几年，去岁又亲自掌管了几处铺子，已经是大同商业第二人了，比父亲也不差什么，现在看到自称“只学琴棋书画，不知道理家管人”的六姐吩咐喜宝怎样选铺子地址，到时从哪里进货，从哪里雇伙计，简直目瞪口呆。

        秦氏说一句，福宝记一句，待秦氏说完后，福宝又从头重复了一遍。

        秦氏满意道：“你小子脑袋瓜子还算清楚，到了会馆，务必一字不差的学给严管事。”

        福宝应道：“姑奶奶放心，有一个字差了，您把我脑袋拧下来。”

        秦氏淡淡道：“什么姑娘姑奶奶的，出了这屋门，还是称我姨娘。”她见秦臻面露不虞，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还计较这些称呼，奶奶和姨娘有什么差别，就算叫我太太，祖宗，能比姨娘多得什么益？不若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

        秦臻站起来听了教导，越发垂头低眼的。

        秦氏也不去管他。这几年她一心上进，废寝忘食的，以为秦臻跟在父亲身边不会有误，对他的关注就小了些，后来到了冯唐身边，更是不怎么跟家里联系，没想到他毕竟被惯坏了，如今让他看看社会残酷，长长记性也不错。

        听得外面粉缎笑道：“红绵姐姐进来坐坐。”

        秦氏开门，朝外面笑道：“红绵姐姐来歇歇。”

        红绵抬脚进来，笑道：“屋子简单打扫了下，姨娘可要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秦氏塞了个荷包给她，笑道：“红绵姑娘的眼光，我还有不放心的？”

        红绵笑吟吟地收了：“我还要去西院伺候太太，就不打扰姨娘叙旧了。”

        粉缎送出去了。

        秦氏这才想到太太送秦臻的表礼，命喜宝打开大红包袱，见是一个荷包，一部新书，趁机教秦臻：“臻哥儿来看看，你觉得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秦臻见荷包里只有两个半两左右的金稞子，书也不是什么孤本，不在意道：“不就是一般表礼嘛？有什么好看的”

        秦氏恨铁不成钢道：“这种岁岁平安格式的稞子，是今年的新样，因是元旦皇上赏赐重臣的，刚时兴开来，冯府里丫头就能随手找来几锭，肯定是圣人赏赐冯将军的就是这种样式的。至于这新书，更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可能受赐。冯老爷年前才升了从四品佥事，刚刚够格，就能得，说明老爷是殿前受器重的。”

        秦臻听了，忙过来仔细端详这两件礼物，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道道。

        而那新荷包，还是秦氏亲自缝的，却在何氏手里，说明冯唐并不怎么重视她，她送的东西都丢给何氏处理，带她回京，不过是一个图钱，一个附势，各取所需罢了。何夫人虽然良善，不与人争什么，她那两个丫头却不是好相与的，这是在给秦臻下马威。秦氏主要是为了给秦臻说明冯家的权势，使他出入守礼谨慎，就没说荷包。

        秦氏送秦臻至前面厢房门口，恰好碰到红绢从里面出来。

        红绢抬头见是秦氏一行，笑道：“我见秦小爷没有带丫头过来，先拨了蓝纱过来伺候。太太正在西院里买丫头，姨娘也过去挑两个。”

        蓝纱是冯紫英房里的丫头，冯紫英和哥哥紫蔚，跟镇国公家小公子一块去西郊庄子打猎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秦氏忙笑道：“我兄弟正要派人去会馆领丫头过来，蓝纱姑娘可要好好教教她们规矩，都是乡下来的，教姑娘费心了。”

        蓝纱忙从屋里出来，给秦氏秦臻行了礼，迎秦臻进屋。

        秦氏和红绢一齐往西边来了，福宝忙跑去会馆。

        秦氏一入正院，果然见院子里站了两排人，何氏端坐在椅子上，正听华婆子在那里花里胡哨地夸：“这二十多个，都是前几天缮国公府放出来的，您看看，您看看，十四五的，十六七的，二十来岁的，会针线的，会庖厨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何氏放眼细看，果然个个面盘清秀，身材苗条，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看到秦氏进门，招手叫她：“姨娘过来，老爷才升了官，杂事渐多，园子修好也要人打理，我这边正挑人呢！你身边就一个粉缎，也忙不过来，快来再选一个。”

        秦氏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给何氏见礼，又给坐在一边的紫芳见礼，才笑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到，未雨绸缪。您先选，我好好看看。”

        何氏就问华婆子：“哪个会侍弄汤水？”

        华婆子一指最边上两个女孩子：“这两个都会，她俩是姐妹，亲娘原是府里厨房上的，她俩平日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虽说不是厨娘，也会个汤啊粥的。就是年龄有点大了，一个十六，一个十八。每个只要二十两银子。”从国公府里出来的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二十两还真不贵。

        何氏道：“我正要年龄大的，”指着那个十六岁眉目更娟秀的道：“这个要了。”

        那女孩忙盈盈一拜，磕下头去：“叩见太太。”

        何氏道：“你以后就叫红罗，跟着我。”

        众女孩一听是红字辈的，都艳羡地看过去。原来华婆子来时跟他们粗略讲过冯府的规矩，一等丫头太太身边的红字辈，二等丫头太太身边的朱字辈和爷们身边的蓝字辈。三等丫头碧字辈和粉字辈。

        何氏又挑了翠笔、翠墨、翠砚、翠纸等四个小丫头，跟碧绡她们一样都是三等，命张临家的带在一边。

        何氏对紫芳笑道：“姑娘也大了，嬷嬷们不再适宜跟着出门了，这里面有没有看上眼的？没有改天令金婆子带几个来挑。”

        华婆子一听，忙下去拉开红罗姐姐的袖子，露出细嫩的双手，谄媚笑道：“大姑娘您看这个，以前是缮国公老诰命的大丫头，虽然年龄有点大，但是会认字，针线也好，烹庖也使得，她来之前求了我，不想跟妹妹分开，大姑娘您十六两银子带走。”

        紫芳见那女孩被华婆子粗鲁的动作拽疼了，脸色一抽又忙忍住，一时心疼，便道：“既这样，我就要了吧。”

        女孩忙给紫芳磕头，起来后又给何氏磕头。

        紫芳问道：“你姓什么？几时生的？”

        女孩回道：“奴婢六月生的。”

        紫芳道：“那你便叫盛夏罢。”

        然后又挑了一个，一问也是夏天生的，取名仲夏。

        紫芳摇晃何氏胳膊：“大娘把这两个也交给张嫂子调理。”

        何氏无奈笑笑：“真拿你没办法。”

        秦氏见状，忙道：“奴婢选中第二排中间穿浅蓝袄子的那个，一并烦张嫂子了。”

        那人出来给三人磕头。

        秦氏又道：“太太给起个名字罢。”

        何氏笑道：“既然是伺候你的丫头，你自己起罢了。”

        秦氏想了想，笑道：“那她以后就叫粉缨。”

        粉缨谢了姨娘赐名。

        张临家的便带了这八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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