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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落幕


谢运来忍不住看向杜昼:“你不过去?”

        无论杜昼要做什么,此刻都是好时机。

        杜昼摇头,冷静地观察下方:“你真觉得高家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五十人身上吗?”

        谢运来一愣,追问:“你什么意思?”

        杜昼平静地看着战局,她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马车车厢。

        “我刚才看着树林,埋伏的人连阵势都没有,”杜昼轻声说,月光照亮她的脸,“他们一出手就把缁衣侯围住了,你知道这是干什么吗?”

        “就算缁衣侯再武功盖世,他也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对五十人,五十人拿自己的身体扑过去,缁衣侯想要解决这些人,也总归需要一点时间。这点时间里,只要缁衣侯照看不住车厢,那两个人就能趁乱被杀死。”

        谢运来也凝神看向车厢那边。

        杜昼看着林内的阴影:“仔细看车辙痕迹,太深了。高家不会只出五十人,缁衣侯也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他们都等着对方出牌。不等到那个时候进去,你我就是找死。”

        方才谢运来心神紧张没有发现,如今看过去,确实大吃一惊。马车车辙在地面上留下极重的痕迹,可明面上车里只有四个人,还有个孩子。

        这不是车辙应该有的深度。

        那五十人严谨执行着战略,在刀光摸向车厢的时候,车里突然伸出一柄刀,血光飞溅,刀直直地插向外面,血珠从刀身上滑落,滴在道路上,随即被人的尸身淹没。

        过不多时,已经有二十个人死了。马车被尸体堆起来,寸步难行。

        缁衣侯这边显然察觉了这个问题。不知马车从哪里蹦出来四个人,悄无声息地收割着人的性命,把扑过来的几个人逼到空地边缘,鲜血很快染红了树根。

        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悄无声息,争斗在月光下进行,却没半点声音。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三十三,三十五……五十人只剩十五个人了。

        杜昼推谢运来一把,做口型说:“下去。”

        两人慢慢潜入树林,停在离马车约十米的位置,杜昼仔细看着,还是没有动。谢运来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

        他真不知道……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怎么杜昼就能这么泰然自若,还把控着时间。她看不见地上的死人吗?

        但杜昼一言不发,自己如果不是在她旁边,几乎不能发觉自己身边有个人。谢运来只好屏住呼吸,学着杜昼的样子握紧自己的剑,等待时机。

        过不多久,战局分明。

        缁衣侯的人死了一个,五十人却都没了性命。缁衣侯的人大多也手臂、腿上受伤,站在原地喘息。

        陈升甚至踢了一脚马车轮下的尸体,随意说:“主子,人都死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陈升刚刚踢过的尸体堆下突然刺出一柄剑。这柄剑剑锋寒冷,它似乎长了眼睛,绕过挡路的死人的身体往车内刺去,轻易刺破了马车外层,穿进其中。

        剑的主人感受到剑锋划破衣服与皮肉,血液汩汩流过剑身。

        他猜测应该击中了一个人。

        他把剑抽出来,打算再往里刺一道。但已经来不及了,有兵器挡住了他的路。

        他觉得很可惜,但还是没暴露自己,把自己藏在尸体后面,只谨慎地向外瞥一眼,看清是谁挡住了他的路。

        不是陈升,拦住他的,正是缁衣侯本人。

        陈升同另外几个人已经被尸体中隐藏的未死者缠住,树林另一侧不知何时又出来几十人,默契地分成小队,同陈升等缠斗在一起。

        这一波袭击的人同先前那波相比无疑强出一截,三人一队同缁衣侯的人有技巧地缠斗,同缁衣侯的人有来有往,根本不打算杀人,但是绝对不会把人放走。缁衣侯手下确实顽强,单打独斗必定强过这几个人,可小队也确实缠住了缁衣侯的手下,给刺客留下了空隙。

        埋伏起来的刺客终于从尸体后站起来,杜昼看着他,他打个唿哨,缠斗的几人阵势一变,均出六人,分别落在缁衣侯两侧,竟然团团把缁衣侯围住了。

        杜昼低声说:“走!”这声几乎是从身体深处压出来的,转瞬就被刀剑碰撞声吞没。她话音未落,已经贴着树木的影子游走过去。

        谢运来觉得自己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还是僵硬着身体跟了过去。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过去的,他只能看着杜昼,杜昼走他就走,杜昼停他就停。

        杜昼停在树林阴影的边缘,这时候谁都有自己要对付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很安全。杜昼抽出匕首,没有任何犹豫。

        刺客再次刺向车厢,他不知道小队的死士能拖住缁衣侯多久,从刚才缁衣侯的战力看只怕时间不够。因此他来不及判断位置,只能从破烂的车厢里判断哪里有人,再往有人的地方刺过去。

        只要人还在车厢内,他就能杀死她们。

        但他的剑再次被拦下,又是缁衣侯。他看向缁衣侯,发现对方刚才竟然是荡开四个死士的剑挡了他这一记。

        真了不起啊,刺客感叹,随即他再次递出一剑。

        这次四个死士已经缠上缁衣侯,确保他暂时没办法抽身抵挡自己。

        刺客出剑很快,因为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就是杀死车厢里的人。无论车厢里有多少人,只要他们都死了,他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死。

        他的余光瞥见剑身上有一点银光,今夜月亮确实不错……今夜有光!刺客猛然惊醒,那这点银光就不会是月光!

        他急忙改变剑的轨迹,转身迎向新的敌人。

        只是一把匕首,但这把匕首冲着他太阳穴飞来。刺客击飞匕首,等待一瞬,后续没有攻击。

        这个人埋伏起来了。

        刺客余光留意身后,仿佛没被打扰,继续往车厢出剑,瞥到背后高速飞来的阴影。

        是尸体!这人藏在树林阴影里,和他一样,利用尸体为自己开路!

        刺客早就等着这人暴露自己,冷哼一声,中途猛然变招,劈向飞来的尸身,毫不犹豫斩下。

        杜昼一击不成,又顺势给他踢出去一具尸体。刺客劈开尸体的同时,杜昼的身影向他扑来,匕首迎面闪动着利光,这道身影便在前人的血肉中冲他刺来!

        刺客临危不乱,退后一步挡住杜昼匕首,顺势后撤,利刃刺破脆弱的车厢。杜昼挡住这柄剑,转而开始用力阻止这柄剑往车厢里深入。

        妇人浑身颤抖着捂住孩子的嘴,但她只有一双手,抱着孩子又捂住孩子之后,便不能捂住孩子的眼睛。云娘直直地看着铁器在自己面前划过,刺破自己的脸颊,留下一道伤口,随即被挡在车厢外。

        她还看见了挡住那柄剑的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月光下仿佛燃烧一般明亮,不可直视。

        杜昼喝道:“剑!”

        刺客下意识回头,看到迎面袭来的冷剑。背后杜昼的匕首再次发出,贴着身体一样缠上他脖颈,给他游走在性命上的威胁。

        刺客不得不被逼得远离马车,心头火起。

        这两人谁啊!干嘛来的?

        刺客躲开两人袭击,皱眉看向马车处。死士眼看着快死得七七八八,缁衣侯已经能过来对付自己了。

        眼看局势不对,他心念如电转,围攻自己的这两人是最后出手的,虽然是拦着自己杀人的,但和缁衣侯那边半点交流都没有,还用的是偷袭。

        缁衣侯顶多也就埋了两拨人,还把人带到这里,就差堂堂正正说“来打架”了,和这两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他决定赌一把。

        杜昼还打算出手,却见刺客冲她挤眉弄眼,还低声说:“快走啊!他们有空了。”

        杜昼下意识看向缁衣侯,果然看见本来缠着陈章的四人已经除掉三人,陈章处理余下一人,还有余力,恰好抬头看向她这边,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刚才被围杀的不是自己,杀了围攻对手的也不是自己。月色明亮,他的眼睛被照得更加美丽。

        同他对视的一瞬似乎无比漫长,杜昼发现他在看自己,而不是刺客,便立刻做了选择。

        自己现在不能落在陈章手中。

        “走!”她低呼一声,谢运来收了手,随她离去,消失在密林与阴影中。

        刺客早在她下意识看向陈章的时候就窜进林子里了。几人跑远了,又绕了几圈,杜昼这才发现,跟着自己的不止谢运来,还有刺客。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蒙脸的布扯了下来,根本不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还时不时喊一声:“朋友!别跑那么快!”

        杜昼怎么可能听他的,跑得更快了。

        但这个人嘴上这么喊,脚下却半点不松懈,紧紧跟着他们两个,还不住说:“朋友,你们这么跑也甩不掉我,不如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样?”

        “朋友,你们哪来的?怎么帮缁衣侯啊?他有什么可帮的?”

        杜昼突然停下脚步,谢运来停在她身后。刺客似乎没料到她会肯停下来好好谈,犹豫一瞬,杀机一闪而过,最后带上笑容,慢慢往她这边接近:“朋友,你怎么——”

        杜昼暴起,匕首刺向他心口处;谢运来的剑同样扫向这人双腿。

        刺客笑意瞬间消失,杀机突起,早就准备好的剑攻向杜昼。

        但这招落空了。

        因为杜昼根本不是要拿匕首刺他……她双手一扬,刺客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酸,陌生的刺痛感从双眼传过来。杜昼趁着他这一瞬的失明欺身向前,从怀中另取出一样事物捂住他口鼻,过不多久,这人就消停了。

        谢运来警惕地站了一会儿,见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晕过去,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这才撑着剑松懈下来。

        他喘匀两口气,说:“你……你……”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问:“你没受伤吧?”

        杜昼头发里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看起来脏兮兮的,还有点吓人。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是她被围攻了,死里走一遭。谢运来想想刚才那场景都一阵后怕……还好杜昼谨慎。

        杜昼正皱眉看着被自己捂晕的刺客,不知道想着什么,好像没听清他的话,闻言茫然地抬头看向他:“什么?”

        她刻意描黑的眉毛糊成一团,散得差不多了,脸上用来遮掩的痕迹也因为剧烈的战斗和汗水消散开;皮肤因为暴露在月光下越发晶莹。这时候她看向谢运来,一双看过来的眼睛略带迷茫,眉头微微皱起,眼睛里还带着没散去的困惑。

        这种困惑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手上还沾着血的匕首和捂住人口鼻的布,只能让人想起被祭祀的羔羊,那些血当然也是羔羊自己的血,柔弱而无助。

        谢运来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结结巴巴地转过头去:“没……没什么。”

        杜昼扫他一眼,没工夫理会少男心事,疑惑地看向手里的药:“不是说捂三下就能倒吗,怎么捂了这个人三十下才晕过去?”

        谢运来从错认为她是羔羊的认知中恢复正常,逼着自己多看两眼她手中的匕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怎么有她能任人宰割的错觉。

        谢运来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刚刚同人交过手,脑子有病。

        谢运来说:“可能他功夫好,用的时间也长。”

        杜昼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她看看刺客,先看对方的脸有没有伪装,确认没有之后又敲了刺客一记,以免三步倒效用不佳,这才准备进城,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审一下这位“刺客”。

        陈章静静看着已经走远的三个人,黑衣上半点血迹未沾。

        在那三人离去之后,他打了个唿哨,跟在身后的一队人悄无声息出现,很快便解决了方才成队缠着陈升几人的死士。

        陈升禀报:“主子,死了一个,被那个刺客杀的,死在第一剑。”

        陈章习以为常:“照顾好家属。”

        陈升应是,看了一眼车厢。里面传来女人低低的哭声,不算悲痛,应该是被吓的。看来这两人没事。

        陈升犹豫片刻,问:“主子……她们要怎么办?”

        陈章手指摩挲,陈升这才注意到他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枚白玉的平安扣,有些惊讶。

        这不是那个谁给那小姑娘的吗?怎么跑主子这里了?

        陈章指间平安扣垂落:“她既然不想让这两个人死,那就好好地带进京。”

        陈升知道“她”是谁,没有反对,只是担心地看着缁衣侯:“那陛下那边怎么办?”

        陈章笑意不减:“怕什么?陛下说不定会更喜欢如今的局面。让别人都以为她们死了吧,记得给马知府传个消息,再告诉他准备进京。”

        陈升应道:“是。”

        他又看向三人离开的方向:“主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身后的人已经把尸体清理干净,旧马车被拉到不知何处销毁,两辆新马车静静停在官道上,其中一辆里坐着那对母女,伤势也都清理好,只等着缁衣侯吩咐上路。

        陈章登上马车,陈升跟在他身后坐进去。这马车里竟然还备着一盆清水,一旁还放着干净的绢帕给缁衣侯净手。

        陈章把手放进水里,又拿绢帕仔细清理自己的手,问:“你觉得他是谁?”

        陈升摇头:“不像是普通死士。前面几十人还能是临安城守自己养的,后面那些,他绝对养不出来。”

        陈章静静听着,不打断他。

        陈升犹豫说:“主子,会不会是高家来的人?”

        陈章把绢帕放到一边,这下他浑身都是干净的了。他淡淡道:“你这几年执迷于刑名,技艺的确精进不少,只是没想到竟然对已经学会的东西疏忽了。”

        “几人成一阵,互为矛盾。这种困人的办法显然是军中所有,不是普通死士的法子,我不怪你看不出。”缁衣侯继续说,“可最后出手的刺客,行动间虽下意识隐藏自身所学,最后阻挡匕首的那记劈砍却是高家绝学。前几年你没少和高家子弟对阵,怎么这也忘了呢。”

        他话语间半点没责难的意思,甚至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厮杀有些倦怠,陈升却仿佛受了天大的批评,当即垂头道:“属下知错,请大人责罚。”

        缁衣侯看他一眼,皱眉道:“抬起头来。”

        “责罚你什么?这几年陛下心意成迷,连我都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办?我没教你练习已经学会的东西,这是我分心疏忽,怎么还成你的错了?”

        陈升抬起头,这次背挺得笔直,眼神坚定:“是!属下知错。”

        缁衣侯看他一眼,靠上车厢:“忘了就重新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好记住,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在我面前请罚。”

        陈升心潮澎湃,又应一声:“是!”

        他再看过去,自己家大人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

        平安扣在他指间垂落,半点鲜血都没沾上,白玉洁净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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