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山
按照以往的惯例，各城选出的弟子，需先在神农庙中清修一个月，由神农庙长老讲授基础的草药医术与练气养身之学。修习期间，众弟子还被规定不可杀生，因为神农庙弟子三天才吃一次荤，在他们眼中，若非生存需要，绝不胡乱杀生。
虽然众弟子不需守戒，但每天能吃到的肉也极少，这让这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公子小姐们极难忍受。幸好姜水城特酿的果酒在神农庙中可以随便饮用，这才让众人好过一些。姜水城特酿的果酒虽然也叫酒，但并没有太重的酒味，而是根据所用原料不同口感各异，有酸的也有甜的，由于果酒并不能像寻常酒那样长期保存，所以只有在姜水城中才能喝到各种各样新鲜的果酒。
对于大部分弟子来说，神农庙的清修极其无趣，没有多少人对繁琐枯燥的草药医术感兴趣，而所谓练气养身之学比起他们练的元气修行法门也无什么用处。倒是荒生，对于神农庙中记载收录的草药很感兴趣，每次授业他都是听得最仔细的一个。当初跟着屠吉学猎荒的时候，屠吉就告诫荒生：不要以为大荒之中只有荒兽是最可怕的，其实那些不起眼的草木有时候比荒兽还要危险千百倍。在大荒中生存，最重要的就是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包括身边的一草一木，哪些会毒死你哪些又能救你的命。
而神农庙传授的元气养身之道对荒生也是启发颇深，荒生体内的元气与别人的不同，虽然经过乌扬的训练，荒生身体已经能够承受体内元气过快运转带来的损伤，但两者相遇依然会有强存弱消的隐患。神农庙讲求的元气修行之道并不是一味修行元气的强弱，而是在修行元气同时，利用元气淬炼自己的身体，将体内存在的杂质污秽炼化干净，同时激发身体的潜能，让身体与元气两者由相克相损变为相辅相成，从而能在修行之道上走得更远更顺利。
一个月的清修结束之后，众弟子虽然并没有学到太多东西，但整个人的气质都似是受到神农庙中安静肃穆气氛的影响，一个个比之前显得更为沉稳和内敛。
是日，神农庙门前又驶来了数量马车，原来是城辅子书朔带着一队龙虎卫来接众弟子出庙，姜回也在弟子一列，看着天气不错，便主动提议带着众人去云山游玩。
云山乃是天下名山，其云山之巅更有红衣神农隐世苦修，对于这些追求修行之道的弟子来说，可谓心中圣地之一。而且一个月的神农庙清修早就憋坏了这些正值贪玩年纪的弟子们，提议一出，就受到了一致拥护。
子书朔稍犹疑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于是一行马车径直出了姜水城西大门，顺着姜水河一路继续往西行去。
云山位于姜水城往西五十里处，乃是炎黄部族中部山系的最西山，也是姜水发源之地。中部山系包含数条交错衔接的大山脉，几乎囊括了两河之间炎黄部族近半的土地，东起朝山，南至夔山，西止云山，最北就是华山，其中云山是四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
姜水城龙虎卫的马车都是上等马车，用的马也俱是一色军马，只用了个把时辰，众人就到了云山脚下。
望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不见峰顶的大山，众弟子不禁激动地跳下马车，想要踏上这片传说中的土地。
“诸位公子小姐，莫要急。这云山呐，高的很，不是一天能够爬完，老夫我就不上去了，你们跟着姜回走就是。”
子书朔把姜回拉到身边，叮嘱他不要走太远，带着众人领略下山中风光就可以了。
“嘿，都跟我走吧，这里我熟。”
姜回手一挥，昂首阔步就往山上走去。云山虽是神农庙红衣弟子密修之地，但从不禁止外人游山，因为一般人最多能走到半山腰，再往上就再找不到可走的山路，而且接近山顶处万年积雪不化，休说人了，就连鸟兽都几乎绝迹。
一行人跟着姜回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依旧在山中绕来绕去。云山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眼下又是深秋，山上一片萧索，景色不过如此，深入山中走了半天后也失去了来之前的新鲜和神秘感，众人神态渐现疲色。
“喂，姜回，我们真的不去山顶看看么？”
祁然擦了擦额头细汗，忍不住发问。
姜回走在最前头，闻言停了下来，摇头道：“不行啊，云山这么高，一天都到不了顶。而且上面冷得很，我怕你们坚持不住。”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另一位弟子出声附和。
这时候祁然灵机一动，嘻嘻笑道：“对了，我听说云山有一种雪鳖，极为美味，你带我们去抓几只吧。”
姜回为难道：“雪鳖？这可是很难找的……”
“你不是说这里你熟么？怎么连只雪鳖都抓不到。”
“就是，堂堂姜水城的二公子，难道还抓不到一只雪鳖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众人纷纷出言抱怨，姜回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好一会，他才咬牙说道：“不就是一只雪鳖么，我知道哪里有，跟我来。”
姜回带着众人一路往西走，一直绕到了云山的北面，然后又在一个草木丛生的山谷中钻了约莫半个多时辰。
这时候，姜回突然停下步来，回身紧张嘱咐道：“你们跟好了，一会不要大声说话，前面的山谷中会有个潭子，不要太靠近潭子，附近的那些溪水里就有不少雪鳖可以抓了。”
见姜回说得一本正经，众弟子立刻都兴奋了起来，就连荒生也有些好奇山谷中的潭子里有什么，居然让姜回这么紧张。
山谷很僻静，由于地处山阴，空气有些阴冷，山谷中有数条淙淙溪流，溪水都是山顶的积雪所化，触手冰寒。
雪鳖最喜躲在阴寒的溪石中，而这山谷无疑是极佳的藏身之所，不一会，就有人发现了雪鳖的踪迹，兴奋地大叫起来。
“快，快抓住它！往那跑了！”
“别，别往里面跑了！”
见众人纷纷追着水中逃命的雪鳖往山谷深处去，姜回急得想喊又不敢出太大声，只能心急火燎地赶上去。
雪鳖在水中爬起来比游鱼还快，山谷中的溪水都是从最里面的深潭中流出，而雪鳖正是往这个方向逆流逃命。
顺着溪流，越过一片草木丛生的谷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副绝美景色。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耸绝壁，绝壁上开有九个孔，每个孔中都流出一注清泉流入下方深潭。
虽然山谷背阴，但绝壁上却有一片不知从哪里投来的阳光，光线射在九孔清泉上，变幻着奇异的色彩。而壁下深潭却是乌黑一片，不见一丝颜色和倒影，光彩迷蒙的清泉注入，也立刻失去了所有颜色，甚至听不见丝毫响声，宛若这些清泉都被莫名虚空给悄然吞噬一般。
不同于来时长满杂草灌木的难行山谷，这里却是一片宽敞平坦，深潭周围整齐长着浓绿的异草，草地中开着众人见所未见的轻柔小花，每株小花都只有一个花瓣，而草地上星星点点盛开的小花正好有九种不同颜色，宛若色彩艳丽的焰火洒在草地上。
被众人追赶而至的雪鳖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漆黑深潭之中，但此时没有任何人去关心这件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奇妙景色给吸引，呆呆地看着。
这已是山谷最深处，穿行而至的山风吹起草地一阵褶皱，草地上的九色小花禁受不住，纷纷摇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逝一般，轻柔地惹人忍不住想要俯首怜爱。
“呵，这是什么地方，好美。”
祁然忍不住轻呼，而姜回却在她身后口干舌燥地回答：“这……这是九色潭。快，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那只雪鳖已经抓不到了。”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这么漂亮，我们多待会不行么？你看，这些小花好漂亮，难道还会有毒不成？”
立刻就有弟子对姜回的紧张嗤之以鼻。
荒生此时也被眼前美景吸引，他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景象，不单是绝壁上那九注变幻着颜色的清泉，还有脚下这一片开满了九色小花的异草地。
这九种颜色很特殊，也很怪异，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荒生愣愣看着，而姜回却不住催促众人离开。
这时，出乎意料的变化产生了，绝壁上流出的九色清泉竟渐现干涸，而草地上的九色小花也像是受了莫名吸引一般，无风自落，洋洋洒洒飘进了深潭之中。
姜回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其实这九色潭以前他来过几次，但每次来都是跟着神农庙的采药弟子一起，因为这九色花乃是天下罕见神草，只有云山中的九色潭边才有。由于神草异常珍贵，所以这里也算是云山之中的一个隐秘所在，不为外人所知，但是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却让姜回不知所措，不过很快，更为震撼的一幕让他的茫然感荡然无存。
投射在绝壁上的阳光也诡异消失了，云山上空莫名凝聚了一片乌黑云团，这云团黑得离谱，就和山谷中的深潭一般黑，黑得容不下丝毫光亮，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草地上的所有九色小花此时都已经落进了深潭内，然后被一股异力吸入其中，再也不复存在。山谷开始震动起来，从头到尾不见丝毫波澜的潭水也随着泛起层层波澜。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所有变化都那么清晰地在众人眼中缓缓演化，逐渐成形，就连深潭中泛起的波澜，都似乎慢得异乎寻常。那一圈圈散开的波纹，好似沉重逾千钧，敲击着所有人的胸口，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一声浑厚的巨吼给打破。吼声自深潭传出，宛若巨锤将众人眼前的景象轰然砸碎，却而代之的是一道参天黑影，拔地而起。
黑影夹带着满潭清水冲天而去，同时，荒生体内的元气突然剧烈运转起来，似乎也要随着眼前潭水被那道黑影全部吸走。
“这……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黑影竟是一条长满黑鳞的巨兽，巨兽的身子粗得占据了整个潭子，耸立的身躯起码有三四十丈高，而这还只是它的一部分身体，剩下的依然藏在深潭之中，难窥全貌。
“吼！”
巨兽仰天长啸，震散了头顶乌云，但更大的阴影却将荒生等人笼罩起来，因为巨兽已经将头往下探来。
“这，这……这是……是，龙！”
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巨兽面目，居然是一条长须犄角的黑色巨龙，龙嘴里呼出的寒气犹如实质，冻得荒生直打哆嗦。
“应……应龙……”
姜回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流传在姜水城中古老而久远的传说，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根本说不出话。
而就在方才，云山山顶那团乌云还在的时候，自姜水城中就飞来两道赤色人影，急匆匆地往九色潭方向赶去。
等到乌云被黑龙吹散，两道人影正好赶到云山脚下。
“两位大将军，他……他们……在，在……”
山脚下休息的城辅大人子书朔也看到了山中异象，见到两人赶到，抖着胡子紧张地大声喊叫。
两道人影没做丝毫停留，直扑九色潭而去。
这时候，黑龙的巨大脑袋已经低下，一对比黑夜还要黑上几分的龙眼正紧紧盯着面前的一群人。
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龙嘴一张，发出一声轻吟，这声轻吟在荒生耳中却如闷雷一般，滚滚不绝，震得他浑身气血翻涌，尤其是气海之中的元气，更是受到了莫名牵引，以异常的速度运转起来，搅得他气海生疼，冷汗直冒。
龙吟声中带着挟天裂地的可怕威势，仿佛整片天地都随着龙头的低下往众人倾倒而来。这些弟子哪里受得住这等气势，纷纷昏死过去。
坚持最久的人是那名白衣少女，她昏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荒生，荒生还站着，而且身子挺得笔直，与半空中的巨大龙头死死对峙着。
黑龙愤怒了，因为它闻到了一股熟悉且让它极其讨厌的味道，也正是这股味道，才将它从久远的沉睡中惊醒。一刹那，它须发飞扬，大嘴一张，就往下方咬去，它要将面前这些无知后辈全部吞掉，包括那股让它厌恶的气息。
生死关头，空中飞来两道红光将龙头挡下。但黑龙此时正在气头上，见有人阻挠，更是怒不可遏，龙头一甩，身子又拔高了不少，探出两只巨大前爪往眼前红光拍去。
见黑龙发怒，两道红光同时暴涨，左边的化作了一只巨大火象，右边的化作了一只巨大火牛，将两只龙爪全部挡下。
火牛火象虽然远不及黑龙巨大，但要挡住那只龙爪似乎不成问题，但黑龙的能力绝不仅如此，它双眼微眯，张嘴吐出一片铺天盖地的寒气，将整个山谷都笼罩了起来。白雾触及的地方，草木尽摧，皆化作冰渣碎落在地。
火牛火象同时发力，全身喷出炽热烈焰，将山谷之中的弟子护住。但黑龙口中的寒气源源不绝，越来越多的寒气堆积起来，浓得犹如实质，将火牛火象身上的火焰越压越小。
危急时刻，云山山顶传来一阵悠扬钟声，钟声将弥漫山顶的云气击散，第一次露出了云山的全部面目。白皑皑的山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片神圣而又柔和的金光。
接着，山顶上射出一道白光，几个矫健的起落，就来到了九色潭附近。
来的是一只巨大白猿，白猿背后还驮着一个少年，少年和荒生差不多年纪，但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为所动的沉稳气势。
见两大将军情势危急，少年二话不说投入了战团，漫天的寒气一遇到少年就消失不见，朦胧中，荒生看到这些寒气竟然都被这少年吸入了体内，而这少年也不知道肚子究竟有多大，无论黑龙嘴里吐出多少寒气，都被他尽数吸了进去。
云山之巅的钟声依然在不断撞响着，这钟声似是带着一股奇特的宁和力量，能让天地万物都安静下来。黑龙也不例外，随着钟声的响起，它眼中的黑色逐渐涣散，口中吐出的寒气也越来越少。
最后，钟声终于震散了空中阴霾，那一道阳光再次投射到了黑龙身上，在阳光的沐浴下，黑龙身上的黑色鳞片闪烁着九色奇异光采，渐渐地，黑龙开始陷入沉睡，慢慢又回到了深潭之中。
在黑龙回到深潭的那一刻，荒生也昏死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其他弟子也已经尽数醒转。
“太好了，荒生，你终于醒过来了！”
祁然和周同紧张地蹲在他身边，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有师兄送来的灵药，肯定没事，只不过他的修为比较低，晚点醒来也正常。”
姜回站在祁然身后解释道。
“还不是因为你带我们去那个鬼地方，居然会有那么可怕的怪物，差点命都丢了！”
“那不是怪物，那是应龙！”
“哼，我才不管什么龙呢，这该死的地方再也不要来了！”
荒生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回到了云山脚下，姜回旁边还站着面色发白的子书朔。
“城辅大人，既然大家都醒了，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吧。庙祝大人已经知道了此间发生的事，他让我先护送你们回神农庙，侯兄已经先一步回城禀报炎帝大人。”
上前说话的是一个红脸壮汉，壮汉穿着与随行城卫一样的红底金纹龙虎卫制服，只是胸口却绣着一只醒目的金色单足怪鸟。
“是，是，那就有劳虞将军了。”
子书朔擦着额头冷汗，他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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