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姜水
前往有熊城的弟子一大早就出发了，随行的还有满满一车稀世美酒。临别之际，钱贺与祁连两人依依惜别，宛若一对生死相交的忘年兄弟。
惊夜城地处偏远，一行人由皇甫觉亲自带两百城卫营精锐护送。各大城之间离得远，中间的三不管地带并不太平，除了走漏潜藏的荒兽外，还会有见机出没的恶棍强盗。皇甫觉需要将这群弟子安全送至流波城，然后再由流波城派人护送至有熊城。
到了晌午时分，姜水城的人来了。
那是二十个身穿红衣的龙虎卫，龙虎卫的制服并不像是乌衣卫那般从头到尾都是一色，他们红色的衣袍上绣着不少金色的火焰纹路，煞是好看。随行的还有一辆大马车，马车也是红色的，红色的车帘上也一样绣着一团金色的巨大火焰。
“见过祁城主，乌将军。”
领头的是一名木姓卫统，惊夜城与姜水城倒是并不远，乃是相邻的两座城，相隔四百余里路，马车若是走得快差不多三天就能抵达。
“木大人辛苦了，不妨让诸位将士先去我府上休息片刻。”
“城主大人美意下官心领了，但虞将军有令，吩咐我们务必在三天之内赶回姜水城。”
“哈，多年未见，虞将军还是这么个急性子。也罢，那就即刻上路吧，我已命人备好干粮和酒水随行，一路就劳烦木大人了。”
木卫统拱手笑道：“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多谢城主大人。”
“爹爹，师父，那我走了。”
祁然红着眼，依依不舍道。
“去吧，到了姜水城可要守规矩。否则，要是被神农庙的庙祝教训，爹爹与你师父可帮不了你了。周同，你看着点她，莫要让她惹麻烦。”
“是，城主大人。”
三人依次上了马车，荒生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熟悉的城门，要知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虽然他家中无人可以记挂，但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那般亲切熟悉。
马车很宽敞，里面铺着厚厚的兽皮，坐在上面很舒服。由于着急赶路，第一天一直走到天黑才停下休息。
祁连送的干粮很丰盛，不但有新鲜的熟羊肉还有一大桶好酒。这让一众随行卫士感到很满足，众人在林子里升起了一大堆火，一边烤火一边吃喝起来。
马车里也送进了一大盘烤羊肉和干粮，荒生嫌坐得闷，吃了点东西后就独自下车透透气，而周同自然是寸步不离地陪着祁然坐在车里。
这里离惊夜城已经有百里开外，时值夏末秋初，夜里山风有些凉。除了三个守夜的卫士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吃饱喝足靠着树干睡觉，随行的马匹都被绑在树上，安静地啃着草。
荒生一个人悄悄避开哨兵，走出老远找了个山坡坐下，怔怔看着惊夜城的方向发呆。
他想到了阿爹，想到了卜叔，想到了周辽，还想到了街头的大胡子屠夫夫妇，最后又想到了乌扬。他摸出了怀中的那支玉笛，放在嘴边呜呜吹了起来。
笛声呜咽悠扬，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更显透彻婉转。荒生吹的这曲叫《孤烟》，是惊夜城的牧羊人经常吹的曲子。
苍凉的大漠戈壁下，牧羊人升起了篝火，守着那一片不大的绿地，羊儿们在埋头吃草。远处，夕阳化作火轮慢慢落下地平线，拉出一条又长又浓的日影，与孤烟渐渐融为一体。
一曲终了，荒生腰间的苍钜刀突然发出了一阵轻微颤动。荒生好奇将刀解下，横在膝盖上静静看着，月华在刀身上流转，映出极为冷峻的乌光。
“你也有想念的人么？”
荒生抚摸着冰冷的刀身，喃喃自语，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只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倾诉**。
“哎。”
见刀再无反应，荒生将刀收回，站起身又回了营地，靠在马车旁睡了起来。
在龙虎卫马不停蹄的护送下，荒生三人于第三天晌午就看到了姜水城。
不同于惊夜城平平无奇的灰色城墙，姜水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高耸的火焰，高大而又宽阔的城楼都是用红色的砖土堆砌成，雄踞的城墙更是比惊夜城大出三倍之多。荒生以前一直觉得惊夜城已经足够高大雄壮，但面前出现的姜水城却是更加巍峨庄严了多少倍。远远望去，姜水城前还横着一条清澈的河，城在水中的倒影更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清晰而又澎湃。
“前面过了姜水，就到姜水城了。”
木卫统对着马车提醒道，百无聊赖的祁然已经靠在车厢睡着，这时候听到提醒，直起身，揉着眼睛往窗外看去。
“哇！周同，荒生，快看，好大，好漂亮！那就是传说中的姜水城么？”
祁然立刻开始兴奋起来，忍不住跳下马车，走在众人前面。
姜水上没有桥，却有许多渡口，见到龙虎卫的马车，早早有军船靠了过来，将众人迎上了船。
姜水不宽，一眼就能望清楚对岸，河水也很清澈，清得能看清水底的石子和游鱼，但石子和游鱼却因为姜水城的倒影而被染成了红色，看不出原先模样。
祁然趴在船舷，瞪大了眼睛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虾，光滑的鳞片上时而泛起宝石般的红光，这奇异的景象让她吃惊不已。
“荒生，你说这种鱼会不会很好吃。”
荒生没有说话，木卫统替他回答了：“小姐，这是姜水之中特有的鱼，名叫妇稽，好看却并不好吃，刺多肉淡，就算煮汤也是索然无味，所以才能在姜水中自由生活。”
“那一定有什么东西很喜欢吃它。”
荒生自言自语道。
木卫统惊讶道：“这位公子如何知道？这妇稽鱼虽然无味。却有一种雪鳖极喜吃，雪鳖乃是大雪山中的一种特产，每逢初春雪融，就会随着春潮游入姜水，捕吃河中的妇稽鱼。一等春潮过去，雪鳖又会游回大雪山中藏匿。三位或许不知，这姜水城的清炖雪鳖可是《千食录》十大名肴之一，只是雪鳖极擅藏匿，难以捕捉，就算有钱也不一定吃得到。”
祁然闻言不禁吞了吞口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荒生去抓一只来尝尝鲜。
一旁的周同却不解道：“不过，荒生，你怎么知道会有东西爱吃妇稽鱼？”
荒生看了眼水中游动的鱼虾，淡淡道：“这鱼若无人捕捉，就会大肆繁殖。但观水中妇稽鱼并不泛滥，那自然是有天敌存在。大凡天地万物，自有生克之道，否则就会逆天生长，逆天之道最后便是自取灭亡，结果只会绝种绝迹。”
最后的这段话，是屠吉告诉荒生的，他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此刻说出来，更是让木卫统满面惊愕，而周同与祁然却是一脸不以为然。
说话间，船就靠了岸，三人又上了马车，一路进了姜水城。
姜水城里的房屋普遍都很高大，用的木石也都是整段整块，虽少见精雕细琢，却另有一番大气稳重。这里不像惊夜城，不需要常年经受大漠风沙侵蚀，所以房子也不用像惊夜城那般造得又矮又平。
马车并没有直接前往神农庙，而是停在了驿站，这里是姜水城接待外客的所在，木卫统将人安全送达之后就带着手下告辞，驿站另有差使安排了酒食与房间。
“喂，荒生，我们出去玩玩吧。我听说姜水城有好多好吃的，最有名的就是蜜饯，我爹爹上一次带了些回来，可好吃了！还有还有，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清蒸雪鳖，我也想尝尝，我们去抓一只吧。”
“我都不知道雪鳖长什么模样。”
荒生无奈摇头道，其实他知道雪鳖长什么模样，《千食录》中记载的十大名肴如何制作，需要什么材料，材料如何获得，有何特点他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屠吉时常挂在嘴边。
周同也及时劝阻道：“祁然，木大人不是说了么，一会就会有人来见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哼！”
祁然开始撅着嘴发脾气。
这时候，驿站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车马声，三人好奇之下走出房门往下观望。
门口停着一辆装扮极为华丽的马车，虽然同样是红色挂着金焰车帘，但却是四匹马拉的驷辇马车，而荒生三人坐来的只是两匹马拉的双辕马车。就连在马车前领路的也不是卫统，而是一名卫尉，因为荒生能看到他胸口绣着的与木卫统的不一样，是一只银色的单足怪鸟。银色绣章是各城卫尉的象征，比如皇甫觉胸口绣的就是银色苍鹰。
车帘掀起，里面却只走出了一人。一个年岁与祁然相仿的白衣美少女，少女面容姣好，身材尤比祁然丰韵，而且走起路来裙袂轻扬，极为轻灵好看。
见周同与荒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祁然不禁恼火道：“不看了，我回去睡觉了，没事别来找我。”
说完，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砰地甩上了门。
听到楼上声响，走到一半的白衣少女好奇抬头，当与荒生四目相对的时候，少女眼中竟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厌恶神色，面色骤然转冷，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进了房间。
荒生看了肯旁边的周同，又上下打量了自己，纳闷地摇摇头，不过他也浑不在意，依然靠在楼上看着门口的热闹。
一天之内，陆陆续续地来了四五辆大小不一的马车。荒生算是看出来了，只有他惊夜城的马车是最小最简陋的一辆，护送的龙虎卫也是最少的。其他马车少说也有两名卫统护送，护送那名白衣少年的更是是卫尉大人。
到了天黑，驿站的差使送来了丰盛的酒食，其中还有三盘种类各异的蜜饯，这让祁然的心情马上又好了起来。荒生还是第一次吃蜜饯，他以前只吃过晒干的葡萄，却没想到其他瓜果也可以晒干吃，而且另有一股奇异的甜味。
吃饱喝足后，差使又端来了新鲜的瓜果和姜水城特产的果茶。姜水城虽然也位于西部，但气候与周围环境都比惊夜城好很多，盛产各类果蔬，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各城贵宾，驿站也早早准备了各类城中特产。
“姜水城城辅，子书朔求见。”
三人吃得正欢时，门口传来报门声，祁然急忙将嘴里的果肉咽下，擦干净嘴整理了下衣衫，然后镇定说道：“周同，你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清秀文士和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高大少年。
文士一进门就拱手行礼道：“姜水城城辅，子书朔，见过祁小姐，周公子，荒生公子。”
“见过子书大人，两位请坐。”
祁然起身微笑回礼，在外人面前，她倒还是极守礼仪。
“你就是祁然？你好，我叫姜回。”
子书朔身边的少年长得与周同差不多高大，但眉宇更为轩昂，五官也极其英挺，整个人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逼人气势。而且荒生能感觉到，此人体内的元气修为极为强悍，浑身元气凝而不发，远在周同之上。
“哦，你好，姜回。”
祁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虽然很好奇对方如何认识自己，但作为惊夜城城主的女儿，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得镇定一点。
子书朔坐下后，对着三人笑道：“三位客人，方才吃得还算满意？”
“嗯，姜水城的蜜饯果然和以前一样好吃哩。”
子书朔惊讶道：“哦？难道祁小姐以前还来过姜水城？”
祁然笑道：“没有，是我爹爹来过，蜜饯是他带回去的。”
“哈哈，原来如此，祁城主三年前确实来过，当时他还送了老夫我一坛好酒。若是有机会，老夫也该去惊夜城拜访城主大人，尝一尝惊夜城中新酿的葡萄美酒与香喷喷的烤全羊。”
“嘻嘻，大人下次去的时候带些蜜饯去就更好啦。”
子书朔不禁莞尔道：“一定一定，既然祁小姐喜欢，等这厢事情结束，我吩咐人挑些上好的果饯让您带上，也好路上解解馋。”
坐在一旁的姜回插嘴说道：“上好的果饯我家里最多了，你们要是想吃，去我家就好。”
“你家在哪啊？”
“城主府啊，我爹爹就是姜水城城主。”
祁然张着嘴惊呼道：“啊？你爹爹就是炎帝大人？”
子书朔见状，轻咳道：“三位客人，时候不早了，还请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接你们去神农庙。若无其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辛苦子书大人了。”
祁然将两人送出门外，告别时，姜回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离开祁然房间后，子书朔又带着姜回一个个房间拜访过去，等到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他就对姜回问道：“姜回，你觉得这几个人怎么样？”
“有两个高手。”
“哦？”
“有熊城的那位和韶华城的那小子。”
子书朔疑惑道：“惊夜城的那个带刀小子呢？我观他身上有股不寻常的气质。”
姜回郑重摇头道：“他是最笨的。”
子书朔闻言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心中暗想：这小子连个姓都没有居然会被送来这里，莫不是祁城主在外的私生子？
这时候，姜回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子书朔问道：“对了，老师，祁城主上次来的时候告诉我说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是真的么？我今天看到啦，祁然长得真好看。”
子书朔不禁为之气结，狠狠敲了一下姜回的脑门提醒道：“祁城主的话你也能信，你难道忘了他上次从我们姜水城中骗走了多少军马么？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以后记得离那祁然远一点！哼，你要是拿不到丹王，看我如何收拾你！”
姜回委屈道：“为什么我非要拿那颗丹王，洗元丹对我又没什么用，就算丹王也一样。”
“小孩子懂什么，你只要乖乖给我拿了那丹王，然后送给有熊城来的那位就行了。对了，你不会打不过她吧？”
姜回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说道：“她打不过我。”
子书朔这才松了口气道：“唔，那就好。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神农庙位于姜水城的正中央，有别于姜水城一贯红色的建筑，神农庙通体用白玉石砌成。庙体也不高，两丈多高的石基上只立着平平一层石殿，整个看起来四四方方。但在所有人眼中，这座白色庙宇却是那般高大庄严，周围的行人都不敢高声说话，俱是一脸虔诚地走过。
今日，数辆城卫营的马车依次停在了神农庙的石阶前，神农庙没有庙门，只有一条通往大殿的白色石阶，石阶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白发老人。
首先下车的就是那名白衣少女，少女款步走到老人面前，恭敬施礼道：“子休见过庙祝大人。”
“哈哈，十年前有熊城一别，想不到你居然长这么大了。你师父可还好？”
老人将身前的女孩儿轻轻扶起，脸上和蔼地笑着。
白衣少女甜甜笑道：“师父他正在闭关中，让子休代为问庙祝大人与诸位长老好。”
这时候，其他马车的弟子也纷纷下来，一一上前见礼。荒生在来之前就已经听乌扬讲过神农庙的一些情况，面前这位老人应该就是神农庙的庙祝，应秦。
三大庙主事之人被世人尊称为庙祝，但后来随着三大庙的变迁，其庙祝一称也有不同。如伏羲庙分出的剑宗一脉，主事之人就被称为庙宗。神农庙也分作两支，因此有两位庙祝。而女娲庙分七院之后就不再有庙祝，只设圣女负责祭天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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