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脸皮

越往东南，天上的乌云就越密集。因为下过雨山路湿滑，楚歌整整驾车两个小时才来到古木林。

        这古木林里的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尽乎入云。

        楚歌把车停靠在林子边缘，下车锁好后，往林子深处望了一眼。

        虽是晌午，可乌云密布，天色昏暗，林子里更是云迷雾锁，气氛阴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催眠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居然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怕不是一个没有与人类签订契约的妖，为了躲避妖管局的追踪，躲在这里的吧。

        他这样一想，复又回身打开车门，从车座下面翻出一把黑色的□□别在了后腰带上，跟着重新关好车门后，脚下绕过那些带刺的荆棘慢慢往前走去。

        等到差不多来到林子深处的时候，伴随着一道电闪雷鸣，天上渐渐有雨落了下来。

        楚歌抬头望了一眼，接着他低头皱了皱眉，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再次看了看那个诊所的位置。

        “是在这附近没错啊……”

        他自言自语着，又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

        雨越下越大了，穿云破雾的闪电带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响雷，吹着哨子的大风呼呼在耳畔刮着。

        因为脚下的路不好走，楚歌一边注意着四周有没有人造建筑物，一边还得随时看看脚下。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旁边一棵枯死的大叶杨突然被风吹得咔嚓折断，一节粗壮的枝干对准他的脑袋猛地砸落了下来。

        猝不及防间，楚歌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格挡，枝干滚落在地的同时，他的胳膊上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瞬间透过他黑色外套的袖子漫开一片血红。

        “嘶——”

        他咬了咬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他暂且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强忍着痛抬眸往周围望了望。这一望，一所古旧的欧式别墅竟赫然映入眼帘。

        这座房子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楚歌难免惊疑的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哗啦啦的雨珠子蒙了他的眼睛的时候，他才挪动脚步，快速朝着那座房子而去。

        房门虚掩，他伸手推开的刹那，嘴里礼貌性的喊了一声“打扰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话音未落，只听得“咝咝”几道声响，一群黑漆漆的蝙蝠就铺头盖脸的朝着门口的方向极速扑来。

        楚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俯低身子躲了过去。等到他缓过心神后，才重新直起身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房子简单分成上下两层，皆是灰尘蛛网遍布，破旧不堪。

        这地方，会有人住？

        他疑惑着，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门后面立着的一个还算干净的告示牌，上面用规整的字迹写道：心理咨询移步二楼，上楼时放轻脚步，不要影响一楼住户的休息。

        楚歌看得眨眨眼，心想那位催眠师应该就住这里了。不过这样一幢破旧的百年洋楼，居然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住户？当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楚歌再次扫了一眼这房子里的陈设。一楼的几间屋子都是紧闭着，大厅空荡荡的，唯有一架灰头土脸的老式钢琴和摆在钢琴旁边的一盆长得奇形怪状的白色花卉。

        他看着那花，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不禁想要凑上前去一探究竟。可是下一刻，突然被门外响起的一声闷雷，猛地拽回了思绪。

        当务之急，还是去找那个催眠师比较重要。

        于是，他没再多想，抬脚走向上楼的黑褐色阶梯，轻手轻脚的往二楼去了，压根没有注意到楼下那朵白花张开复又闭上的尖牙。

        楚歌来到二楼，看到拐角处有一扇红木门。

        他抬眸，眼见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子。

        “有事出门半日，请自行推门进入，耐心等待……”他把牌子上的话念完，眉心有意无意的蹙了蹙。心想这房门后该是怎样一副一穷二白的场景，才会让房间的主人无所顾虑的连门锁都懒得装。

        他勾唇淡淡一笑，慢慢推门走了进去。只是打眼一瞧，不由得愣怔在了门口。

        只见门里的光景与门外楼下的大相径庭。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墙角一个小型的壁炉里跳跃着炙红的火焰，使得屋里不至于太过昏暗。屋子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桌椅床凳应有尽有，而且擦拭的干干净净，摆放的也井井有条。有一面墙上似乎特意打造了一面落地窗，被层层叠叠的黑色窗帘遮了大半，窗边还摆放着几个绿色盆栽，生机勃勃的倒也很安逸雅致。

        应该是个爱干净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楚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与案件有关的线索。最后，他走到对方的办公桌前，在一把软椅上坐了下来。当他不经意的抬起手臂时，上面的伤口立时被牵动出了疼痛。

        楚歌皱了皱眉，不得不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来察看自己的伤势。

        手臂上的血迹已经半干了，撕裂的伤口处却仍然挂着湿润的血珠。但似乎是看惯了这种情况，楚歌拿了几张纸巾简单擦了擦胳膊上的血痕后，便完全把自己的伤抛到了脑后。

        屋里的温度莫名高了许多，楚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眸看向窗外。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的像极了一首催眠曲。

        楚歌坐在那里不知道等了那位催眠师多久，竟然不知不觉的开始犯起了困，最后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干脆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楚歌。”

        一道异常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有人在唤他。

        “别睡了，一起去打球吧。”

        楚歌趴在课桌上，闻声动了动眼皮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跟着眸光一颤，猝然被眼前一张含笑的面孔吸引住了视线。

        这男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一张英俊绝伦的脸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只看一眼，就久久放之不下。

        楚歌看着看着，不觉有些失神，一时间竟没有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愣了愣，凝视着男人，疑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笑了笑，抬起手来，动作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是我的同桌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同桌？”楚歌平生最听不得这两个字，他的心口颤了颤，神色立时黯了下去，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仍是温柔的笑着，幽深的眼眸里闪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往前两步靠近楚歌，附身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鼻息尽数洒在他的脸上，勾了勾唇道：“我叫——辰安。”

        听到这个名字，楚歌大惊失色，近乎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却不料动作还未作出，就被男人按住双肩，桎梏在了那里。也是在这一刻，男人突然威压下来，他的唇顺势被他含住。

        楚歌不由得猛地一怔，急忙抬臂推他，一瞬间，胳膊上立时传出刺骨的痛。

        刹那的功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唯有这个痛清晰入骨。

        楚歌惊觉，顿时一个激灵，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是梦，还是梦。为何辰安就是不肯放过他，又或是……他不肯放过他自己……

        “醒了。”

        楚歌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猝不及防响起的一道声音，立刻惊的他站起了身。

        这道声音，与他刚刚在梦里听到的一样，像极了夏季的微风，慵懒而又温暖。但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楚歌只觉这声音充斥着冰冷的寒。

        他起声，警惕性的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尽量压制着眸中想要喷涌而上的恐惧。

        在他睡觉的那段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雨似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仍在滴滴答答的下着。

        房间里开了灯，只是灯光昏黄暗淡，四周像被蒙了一层薄雾。以至于，楚歌根本看不清说话人的样子，只大体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修长精美的身形正沐在一层金黄色的灯晕里。

        楚歌凝神，快速思索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你是催眠师？”

        男人隐在光晕里的脸上绽开一丝淡淡的笑，他把手中的酒杯凑近嘴边一饮而尽后，慢慢动身朝着楚歌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楚歌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不由得眸光猛地一颤，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色。

        只见那是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只穿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蓝色浴袍，胸前半露着两块结实有型的胸肌。他的皮肤很白，俊逸的脸上，一双看起来水润深邃的眸子沉静无波。

        是他！是方才他梦里的那个男人！

        楚歌难掩惊惧地盯着对方，双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嘴里脱口而出一个名字：“辰安……”

        男人看出了楚歌的不对劲，立时识趣的停住了步子，甚至好心的也往后退了两步，让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跟着他疑惑的上下打量楚歌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辰安？……”他勾唇一笑，“楚队长不会认为我是那个已经死了两年的缠梦树妖吧？”

        他侧身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酒：“的确，我听说那个树妖化成人形的时候，长得挺帅的，可是……”他转眸直视向楚歌，一副打趣的口吻，“我难道不比他更帅吗？”

        在他说话的功夫，楚歌已经让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辰安已经死了，他不是他。

        楚歌这样告诉自己，却不知为何，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惆怅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男人，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张脸？

        但是疑虑归疑虑，他还是礼貌性的对男人淡淡一笑，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刚刚看错了，你……”

        他忽然戛然而止，猛地想起男人方才说了声“楚队长”。

        他认得他。

        男人直视着楚歌复又凝重起来的神色，仍是一贯不徐不疾的语气说道：“楚队长想问我为什么认得你吧？”

        楚歌微怔。

        男人耸了耸肩膀，指指桌上的电脑：“楚队长可是我们的英雄，网络上关于你的信息和照片比比皆是，我怎会不认识你，更何况……”他又抬手指了指楚歌，“你身上带着枪呢。”

        楚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腰。一动右臂，才突然发觉自己的胳膊已经被人包扎过了。

        “我的伤？……”

        “哦，”男人看了一眼楚歌缠着绷带的胳膊，“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帮你包扎好了，虽然我没学过什么救护知识，但简单的止血包扎还是会的，只是我包扎的有些难看，还望楚队长不要在意。”

        是他给他包扎的。那证明这家伙并不是“偷渡”的妖了。因为那些没有与人类签订契约的妖魔在看到人血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出现嗜血食人的暴动。而他既然能帮楚歌包扎，那就代表他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有主人的妖魔。

        楚歌眉心攒动，沉默了片刻，继而抬眸对着男人客气一笑：“多谢了。”

        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张了张口，眼角的余光顺势看向男人办公桌上写着名字的座位牌：“江……江风医生，我听我朋友说，您通晓催眠，她失眠的那几天在您这边咨询过，效果奇佳，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不仅失眠，还常常做噩梦，所以想请您帮帮忙。”

        “做噩梦……”叫江风的男人脸上敛起了笑，“是梦到了那只叫辰安的树妖吗？”

        他的话一问出口，楚歌猛地怔了怔，脸上立时又没了血色。

        江风见状，顿时笑了笑，话里带了一丝嘲讽之意：“不会吧，楚队长可是亲手杀了这只妖啊，又怎会害怕一个梦里的虚影呢。”

        楚歌闻声，神色沉了几分，他暗自攥了攥拳，稳住思绪，面容镇定道：“江医生学得是心理咨询，都说心理医生最是细腻温情，能够帮人解除心病，可是江医生却似乎很喜欢嘲笑别人的心病，而且！”他有意加重这两个字，“您见病人的时候都是穿浴袍吗？”

        面对楚歌的逼问，江风不怒反笑，凑近几步后淡定道：“看来楚队长是怀疑我了，不过是不是真的心理医生不重要，既然楚队长来了，不如就给我一个帮你治疗心病的机会，你刚才也说你朋友在我这里诊治后的效果奇佳，既然如此，楚队长不妨试一试。”

        他把话说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楚歌的眼睛。

        楚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脑海里冷不丁的浮现出梦里他亲吻他的那一幕，一瞬间，他的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面前的江风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那抹红晕，不禁觉得奇怪又有趣，看着他的眸光立时深了几分。

        霎时，楚歌愈发不自在了，他赶紧偏过头，轻咳一声后，装作不大情愿的模样回道：“好吧。”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戒备道：“住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还谎称自己是什么催眠师，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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