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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十二章


上巳节第二天,宫中再次传来老皇帝龙体受损的消息。本朝的第三代高宗皇帝今年已过六旬,上次风寒刚愈,然而,昨日与太子等几位大臣春游狩猎之时,因胯/下的坐骑突然不明原因地撒蹄发疯,皇帝不幸被摔下马匹。众臣子太监们吓得慌了,急忙将皇帝搀扶起来时,但见皇帝面色蜡黄,步履虚虚飘飘几个摇晃,头一晕,差点了栽倒下去。随侍在皇帝身后的几名太医忙来问诊,却见皇帝伤势并无,然而,他们却共同探出一个愕人的现象:原来,老皇帝双足每按至一处,腿肚子上的肌肤便会软泥般凹陷下去。最后,待会宫中再细细诊断,太医们这才发现,原来老皇帝的内边已经到了虚养肿胀,左右肾囊已经肿得如茄子般大小了。

        皇帝病情来得太过突然,又要卧榻调养,从此,除了军政要事,许多大小朝务则由皇太子监国打理。

        名为朱承启的皇太子今年二十有五,明珠与齐瑜刚成亲那天,这位年轻的储君还在婚宴酒席上和齐瑜半醉半醒开过好些上不得台盘的玩笑。当然,对于齐瑜来说,这位太子自然不是他心中理想的国君候选人,然而,这位太子之所以能当上太子,齐瑜却深知,这却是身为相国之尊的父亲齐季林一手撮合推拥而成。太子朱承启在宫中排行老四,是浣衣所一名身份低贱的宫奴所生。根据本朝的立嫡立长原则,按理说,朱承启就是碰死在宫闱红墙、也轮不到他来坐镇太子储君这一位置,然而,所幸的是,除却已经夭折的大皇子,先前拥立过的皇二子、皇三子,生生在几班大臣的党争朝斗中,被齐季林以非同寻常的手腕硬是挤下了储君宝座。

        朱承启的太子之位就是这样来的,现在,皇帝抱恙,皇权更迭变幻的敏感期,并且,许是这位太子性急了些,朝中诸多事宜都像冰川下的急流,表面上静止不动,然而,内里却湍急万分。

        齐父是当朝宰相,齐瑜是皇帝身边的庶吉近臣,齐家之人对于太子朱承启而言,是拥立者,是后台,然而,也是太子心中随时都在戒备的大毒瘤。

        齐家和太子的关系非常复杂,现在,眼瞅着皇帝病危,朝堂风云变幻之时,类似于“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历来常有宫廷政变,若真要上演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以上所述之事,自然是齐家这些大老爷们所该操心的官场争斗之事,这与明珠又有何关系呢?

        然而,就是这位与明珠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太子殿下,他却成了明珠今后的一大噩梦;是明珠作梦也没想到的,横亘在她与齐瑜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正是由此人亲手所系、所导致……

        不过,这已是后话,现在,明珠有件重要的事要办。

        “请问这位夫人是——?”

        春游踏青那天回来以后,齐瑜忙于朝事,明珠则一直处于寝食难安、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状态。回想着她和齐瑜过去曾经以及现在的种种,最后,她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亲自叩响了妹妹明菊夫家的房门。

        明珠今日穿着件水粉色厚缎绣花褙子,底下露着十二幅洋红棉绫凤仙长裙,妆花眉子,环佩带结,通身的贵气打扮,端庄而不失靓丽喜色。当然,明珠这番派头,倒不是刻意为了彰显什么,主要是在面对明菊时候,她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心境,看出自己从失明到嫁人后一直过得并不愉快的生活。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墨绿直裰的中年仆人,仆人见了明珠,先是一愣,最后,明珠身侧的拾香告诉对方,她们是府上新少奶奶的娘家之人,因姐姐思念妹妹,出城路过贵府之时特来探望。仆人忙把明珠上下打量一眼,这才赶紧表情古怪地回房将她们所来之事禀告给了明菊的丈夫李公子。

        明珠无法看见仆人那笑不吃吃的尴尬奇怪表情,最后,到了大厅,明菊出来了。两名丫鬟沏好了茶,明菊先是交叠两手向明珠行了个万福礼,然后,明珠以同样的礼节性姿态回应了对方,如此客套一番,两个人才坐下来。

        “瞧,你说这日子过得慢吧,它分明又如此快,眨眼之间,连你也嫁人了……呵,想想,人们常说的那句老话还是有纰漏的,都说因果报应,因果报应……妹妹,你说,我杂不见个因果报应呢?”

        明珠吃着茶,乌黑的双眸闪闪发亮。大概是嫁入齐府后学会了很多,如今就连刻薄起人来,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明菊没有说话,自从嫁人之后,她的气色越发不如从前了。今日的明菊穿着件素白色水纹罗裙长衫,头发松松挽个云堆宝髻,一张苍白的小脸未施粉黛,即便是妇人打扮,也未见丝毫新婚燕尔的愉悦之色。明珠无法得知她的这般憔悴形容,而在侧的拾香却一直在悄悄地仔细打量她。谁都知道,明菊所嫁的这位夫君除了成日里花天酒地,而且脾气暴躁,个性敏感善疑且相当爱钻牛角……明菊的苦日子是可以预料的,她的这门亲事,虽说表面也是官商联姻,然而,明家的大太太陈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却是饺子放在盘里,明摆着的。

        明菊似是注意到拾香在打量她,随即垂了垂睫毛,装作不经意将素白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她雪白的脖颈有两条非常显眼的伤痕,蜈蚣似地,狰狞而恐怖,看得出来应该是利器所伤。

        “大姐你既然来都来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咱们的关系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难道,还需要做足这套表面上的功夫么?”

        明菊抬起头,朝明珠淡淡笑了笑,在这个姐姐面前,同样地,她也有某种赖以生存的自尊与骄傲

        。她看着明珠,声音平静而干脆,从明珠那双盲然无光的眼睛里,似乎一点也看不出,她就是这双眼睛的凶手和肇事者。她的态度依然没有歉意,依然是火房里打赌时的那种淡定模样,只不过与之相比的是,自信少了,伤感却多了一点点。

        一旁的拾香气得直暗咬牙,好几次脱口想说点什么,却生生吞了下去。不过,明珠倒是超乎意料地看得通透,因为,在她的眼里,她和明菊最大的悬殊就在于,一个是外刚内热,一个则是外柔内阴。是的,外柔内阴,如果没有这份实力,贱人绝对不会被称之为贱人;而婊/子,也绝对当不了婊/子。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明珠岂有不爽爽快快说的道理?”

        明珠慢条斯理放下手中茶盏,眉毛一挑,也干脆地说道:“二姑娘,其实我今天来呢,一不是找你报仇,二不是找你发泄,三更不是找你聊天叙旧谈咱们的‘姊妹情深’,我今天来,就是想从你嘴里套出一句真话。对了二姑娘,你说你嘴里还能套出一些真话吗?”

        明菊默然无声。

        明珠扬起嘴角又笑了笑:“是了,当年你信誓旦旦地要和我赌一场,不就是想证明给我看么?好了,结果出来了,你赢了,我瞎了,所以最后呢,我也就纳闷了。瞧,咱们当时的二姑娘不是那么得意那么自信么?可为什么那个人明放着你不娶,偏任由玉器摔在地砖上,把你嫁进了这座府宅,嗯?妹妹,能告诉我你的这些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么?”

        明珠现在的嘴脸实在难看,不过,要在一个仇人面前上演一副大肚能容天下的圣人姿态,她明珠就是打死也做不起来。而对于明菊而言,明珠的这番激将之法她不是不懂其中蹊跷,或许,现在的明珠正是处于焦躁矛盾困惑时期,要不然,她也不会亲自跑到到这里来了。

        “大姐你真的想知道么?”

        明珠一愣,明菊再次抬起头,目色平静看了她好半晌,才似答非答、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姐姐,说句不怕你恼的心里话,你配不上三哥哥。真的,你配不上。”

        瞧,这就是明菊,外表总是温良俭让,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真要恬不知耻起来,她超常的发挥比谁都贱,比谁都可怕。

        明珠反而出奇地平静,依旧轻轻挑起嘴角,半眯着那双没有光源的双眸,不吭声,也不回答。

        “姐姐,你不觉得你一生下来,不,或者说你还在娘肚子里就运气好得让人讨厌么?瞧,我们同样是爹爹的女儿,只因你是大娘所生,所以我们生活的环境和待遇却是天壤之别。而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凭什么?凭什么?”

        “每当你闯祸了,你任性了,你在外面折腾得闹翻天了……总是有一堆人默默地给你善后,给你收拾,呵,是啊,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明的暗的关心你,保护着你,围着你转。而我呢?我有什么?当你还在爹爹面前撒娇耍赖的时候,我却在勤学苦读,磨穿铁砚,为的……为的不过是让爹爹能够记住我,并且告诉他,他还有个女儿也是值得重视的。”

        明菊一字一句淡淡地说着,她的眼里没有悲哀,没有凄凉,反而像是一种看透人世、阅尽沧桑的老妪,在一个日落昏黄的城墙根下、向人诉说着一些云雾缭绕的陈年旧事。

        刚开始的时候,明珠的嘴角还能保持着那种针芒般尖锐锋利的微笑,然而,当明菊说着说着,明珠的脸一下就变了!

        “哎,姐姐啊姐姐,其实你很不靠谱你明白么?”

        明珠不动。

        明菊长叹一声,又道:“不管是作为女儿,作为恋人,作为妻子,还是作为姐姐……你都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资格……姐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能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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