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四


送走藤田芳政,明楼并不感到轻松。他知道,这是个比南田更难对付的角色。慢慢踱到窗前,他看着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耳边听到阿诚走来的声音。

        “大哥,没事吧?”

        “没事。但这只老狐狸,不会被我几句话就打消对我的疑虑,一定还有后招。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阿诚点头。“我刚听说,南田迫于他的压力,要汪曼春反躬自省。不但中止了钓鱼行动,更勒令她不得参与和平大会任何安保工作,等于把她搁置一旁了。”

        明楼毫不意外:“是啊,任她是谁,动了特高课的人,就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这个处置,算很轻的了。”

        “梁仲春这回可是得意坏了!不让汪曼春插手和平会议,等于所有权力都落到他手中。据说这还是藤田芳政特意吩咐下来的。难道,他还怀疑汪曼春不成?”

        明楼没有答话,只注目窗外神色凝重,问:“沙鸥还是没消息么?”

        “没有。不过大哥别着急,延安这段时间连遭日军猛烈轰炸,通讯会慢一些。”

        “关于沙鸥的情况,你查到了多少?”

        “不多。他的档案密存中央,没有经过南方局。只知道他是烈士遗孤,34年入党,一直从事潜伏工作。”

        明楼陷入沉思:“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受的教育?在哪里入的党?”

        “不知道。”阿诚回答得很果断:“有关他身份的一切信息,都是绝密。”

        明楼又问:“那日本人和76号呢,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日本人那里,最早发现沙鸥这个代号,也是在34年。但之后的三年,消息很少,应该在蛰伏。自37年开始,沙鸥频繁活动,破坏力极强。据梁仲春说,如今在特高课的各项任务中,抓捕沙鸥已升至顶级要务。而汪曼春,你知道的,电讯处事件后她就跟南田邀功,说沙鸥已被她击毙,并以缴获的密码本胶卷为证。我想,她是把燕子当成沙鸥了。”

        明楼神色凝重,静静听他说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阿诚正要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刘秘书敲门来说:“明长官,76号汪处长求见。”

        飞快地与阿诚对视一眼,明楼一整神色走回书桌前:“请她进来。”

        汪曼春今天没有穿军装,一件修挺的米色短风衣将她颀长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亭亭玉立。看着她款款走来,明楼和阿诚心中都是一动:明明还是昔日那眉目如画巧笑嫣然的亮丽女子,只是记忆中的清纯温婉,如今已被那英风飒飒中隐隐透出的戾气取代。

        “师哥,没有打扰你工作吧?”她笑着走近,又点头跟阿诚打了个招呼。

        “再忙,为你我也得挤出时间啊。”明楼微笑指指沙发:“坐。”又转向阿诚:“你知道的,汪处长喜欢喝铁观音。”

        “是。”阿诚点头退了出去。

        “今天怎么有空来?”明楼问。

        汪曼春瞪他:“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现在是卸任思过,清闲得很呢。”

        “难道你是来求安慰的?”明楼在她身边坐下:“汪大小姐,我已经为和平会议忙得不可开交,各方势力各路政权都在死死盯着它,我都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了。真不懂你们非要抢这个苦差做什么!”

        “谁抢了?梁仲春想要就给他好了,我对这种做保镖的事情不感兴趣!”

        “哦?那汪大小姐究竟为何不快?”明楼挑眉问到。

        正说着,阿诚敲门递过热茶,又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我只是可惜,我做了一半的钓鱼行动。”汪曼春叹了口气,缓缓说:“你知道,这是我诱捕抗日分子的一个圈套。我们76号自电讯处出事以来,未能捕获抗日分子任何活动报告。但是特高课南田课长那里,却一连发现了好几组不明电波,并勘测到两个电台的大致方位。”

        明楼感受到她的灼灼目光,不动声色问:“那为什么没有抓捕?”

        “不抓捕,是我向南田课长建议的。因为我们不知道确切的位置,只能在发报时段守株待兔。我们的电波监测车太显眼,这样非常容易打草惊蛇。这两个电台,在沪西公共租界的那个,前后纵横几条街,遍布学校、诊所、和写字楼。在法租界的那个,更是云集影楼、戏院、商场、和饭店的商业中心。挨家挨户地搜,更不是办法。”

        “所以,你就想——钓鱼。”

        “对。我制造一个转变者出来,在这两个电台的区域大肆抓人,为的是搅乱那些抗日分子的阵脚,吸引他们孤注一掷的来锄奸,或是仓皇转移。即使都没有的话那也没关系,我明面里抓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南田课长派出的密探,和我通完消息后再放回去。那些抗日分子绝想不到他们的真实身份,很可能还以为他们是同志呢!”

        明楼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深若幽井的漆黑眼眸隐藏住所有的情绪:“曼春,你的这个计划,确实妙得很。”

        “可再妙又有什么用呢?”汪曼春颓然:“做得好好的,说中止就中止了。南田现在去抓捕,毫无胜算。”

        “也不能说毫无胜算吧?”明楼道:“也许,特高课已经掌握了电台的具体方位。”

        “我觉得不大可能。不过,看南田课长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她抓不抓得到,跟我没关系了。”

        送走汪曼春,明楼将此事告知阿诚。阿诚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哥,这会不会又是她引诱你上钩的圈套?”

        “就算是圈套也得跳了。”明楼果断回答:“她指出的那两个区域,确实是黎叔和明台他们的电台所在。”

        “可是,她们本来并不知道电台的具体方位。我们这一动,会不会。。。”阿诚有些犹豫。

        “会不会反而给她们指了路?”明楼神色一凛,不怒自威:“阿诚啊,你要是连这种事都办不好,干脆回家去给大姐做账房先生吧。”

        阿诚赧然:“大哥,我一定做好。”

        明楼点头:“去吧。告诉黎叔和郭骑云,电台就地藏好,人先安全撤离就行。保持静默,等待命令。一定要小心。”

        “是。”

        阿诚走了,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寂静。

        明楼坐回书桌前,不由自主将手伸进衬衣的胸前口袋。在那个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一直静静躺着一对未曾送出的铂金婚戒。为防遗失,他后来拿一团红线,层层叠叠地将它们缠在一起,也遮掩住戒指内侧的刻字。明楼的手,慢慢地握紧成拳,感受着那一团坚硬烙在手心。他知道,这些日子一直苦苦纠缠困扰着他的谜团就要揭开。而无论是哪种答案,都不是他心底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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