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血与神魄
燎空堺翻看着雀丹颬从小到大，亲手制作的器物，每一件都仔细铭刻上了自己的姓名，燎空堺轻轻评道，“物勒工名，以考其诚。”
心说这孩子自幼为囚，把应有的谨慎变成了警诫，着实难得。
“我一直以为，青龙族会把你培养得像一个阉伶，培养成一个目不识丁的弄臣。但现在看来，他们待你不薄。”
雀丹颬亲手斟了茶，走向父亲，恭敬跪下双手敬给他，“孩儿不孝，错信雀丹烎，一度以为父王您已不在人世。所幸兵士傲月寂一心忠义，飞书传信与我，这才让我知道雀丹烎伪冒的真相，这才不造成忤逆大罪。”
“忤逆事小，朱雀族兴亡事大。傲月寂虽然跟着绛天晓一起投靠雀丹烎，但这二人早前都在我的铁翼营受训，重要关头，利害轻重，他到底还是分的清。不像雀丹烎这个孽子，纵意妄为，妖言惑众。”
“儿臣已将他拘禁，等候父王处置。”说到这里，雀丹颬心有后怕，若不是这封重要的密信，恐怕要被雀丹烎骗很久。
燎空堺接过茶杯，但没有扶他起身，“雀丹颬。”
“儿臣在。”
“你把青龙皇族湮没原委，同我说上一遍，不要添枝加叶，不要夸张表功，细细说来。”
雀丹颬郑重点头，整理片刻，便把太后换子阴谋，龙王晸暴虐乱伦，白鸦内讧，朱雀囚徒自焚，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牵连，青龙王朝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崩盘，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燎空堺。
燎空堺面色沉着，虽然这来龙去脉时而听着惊心动魄，时而听着令人扼腕称奇，但他面不改色，听到尾声，只是仰天一声长叹，心说这离奇曲折，真是运术。
“雀丹颬。你是这滔天大势里的一个侥幸者。”
雀丹颬丝毫不生气，反而谦逊道，“儿臣明白，儿臣赢下这座宫殿，纯是运气。”
“若说行诡布局，你是尽得朱雀族的天赋，沉着冷静、审时度势，也是难得的本事，但你切不能以此沾沾自喜……”
“儿臣绝不贪天之功，绝不自恃过高，龙王晸的一生也将是儿臣一生警示。”
燎空堺听到这句，心头紧绷的一根弦松动了些，他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轻扶他肩膀，雀丹颬这才站起身，因为跪得久了，腿发麻，人颤了一下。
燎空堺笑着责怪道，“你虽然自幼不在母亲身边，但却像被你母亲宠溺出来的一般娇气，朱雀族男人本就天生太过阴柔，我深知这是劣根性，要改。你得加入铁翼营，重新接受训练，那里有你的叔叔和哥哥们，要像他们一样，把自己锻炼成钢铁，不能贪逸恶劳。”
明明都是训斥与告诫，雀丹颬却听得一阵阵鼻子发酸。燎空堺越是严厉，越是沉稳，就越让雀丹颬有安全感。
“儿臣明日一早便进军营受训，与士兵同食同寝，绝不叫苦。”
燎空堺欣慰点头，心说这孩子的优秀确实难得。
二人默默相视，亲情于无声中暗暗流转。
忽然有两名宫人仓皇跑了进来，跪地禀报道，“不好了，不好了，烎公子连连打死守卫逃走了。”
燎空堺震怒，拍案而起，“为何不当场射杀他？！”
宫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朱雀家的王孙公子，谁敢对他下手。
“我早该在南海处决掉这个孽子！”燎空堺握着双锏，阔步走出去，亲自调动兵士，誓要将雀丹烎捉拿伏罪。雀丹颬急忙追了出去，听燎空堺边走边愤慨道，“我带着五千精兵进京，想不到第一个要追缉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雀丹颬不知道这个雀丹烎在南海还犯了什么错，但回想他初到皇城的模样，看似玲珑浮华，却只会闯祸的性子，便不奇怪父亲现在的态度。他跟在燎空堺身旁，看他微微花白的鬓角和凌厉的气势，心中是无限好奇与温暖。
第一次，他想称脚下这块土地为家，是因为他来到了身旁。
一百多人的追捕队很快被组织起来，雀丹燎空堺亲自带队，朝着雀丹烎的逃跑方向策马狂奔，在护城河边终于追到了这个孽子，滂沱大雨，浇得人透心寒凉。雀丹烎两头被堵，手里虽然挟持着一个人质，但那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不具任何威胁力。
燎空堺伸手，让侍卫装了一把弩箭，递到他手上，缓缓朝雀丹烎指去。
“父王！”雀丹烎疾吼，被雨水浇得花枝凌乱，一脸惊慌失措，哪还有过去嚣狂媚惑的模样，“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能犯下什么大错！你会想要亲手射杀我？！”
“事到如今，你还要为自己强辩？！”
“悲于鸟血，而不悲于鱼血，有声者幸！此时我再不为自己争辩，难道还要变成鬼了来给您托梦吗？！”
“好，我问你，不论你过去种种斑斑劣迹，单论你这回残杀数名长老，逼问玉玺下落；杀手足同胞，强抢朱雀血，光这两条够不够定你死罪难容？！”
雀丹颬听到此心中一惊，想不到南海出了这么一个窝里反，所有的光鲜骄傲都是伪装，实则是一个不择手段，毫无责任与道义感的人。这样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兄弟，竟然一直留在父母的身边，得到幸福的养育而成长……想到这里雀丹颬对他更生出嫉妒的仇恨来。
雀丹烎用刀挟持着宫人，把自己躲藏在宫人与护城河桥栏杆之间。面色尴尬，不知道是在愤怒还是在哭泣。
“慈母多败儿。”燎空堺骂道，“你哥哥雀丹颬独自一人被囚困于青龙族人手中，从未受过朱雀教诲，骨子里尚知道要维护振兴本族。你在我身边长大，却成为如此的奇耻大辱。”
雀丹颬此刻心头一暖，知道父亲对自己有莫大的肯定。
“所以说啊，父王，您还不觉得您自己有错吗？！”雀丹烎反问道。
“一派胡言！”
“父王！您当初为了自保，放弃了一个儿子进宫，如今为了这些莫名奇妙的规条，又要牺牲我这个儿子的性命？父王啊，我的亲爹爹，烦请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梦醒一醒，这天下已经回到朱雀手中了！为何还要牺牲我？！还是因为你儿子太多，不稀罕死掉几个？！”
“住口！孽子！”燎空堺举弩射出一箭，箭头带火，雀丹烎矫捷拿肉盾一挡，箭头正中宫人的咽喉。
雀丹烎虽未受伤，却大受惊吓，绝望地嘶吼道，“爹爹！你当真要杀烎儿嘛！”
“若不是南海你母后拼死阻挠，当时你就在那儿填海了！”燎空堺勃然大怒。
“好！雀丹燎空堺！”雀丹烎声嘶力竭，他将宫人一抛，展开四肢朝向众人疯狂叫嚣道：“你无情我便无义了！我今天告诉你真相！朱雀神魄在我体内！你便亲手杀了我吧！我叫朱雀从此再无新王！”
此言一出，四下震惊哗然成一片。
雀丹颬只觉微微一阵晕眩，急忙伸手撑住一边的宫人。原来雀丹烎包藏祸心、满口谎言进宫，若是当时让他召唤朱雀真神成功，怕是立刻要将自己狠狠处置，不留活口。
“你妖言惑众！朱雀神魄被彻底封印，未见真笃，非朱雀真神不能揭示！以你品行资历，何德何能拥有神魄？！”
雀丹烎冷笑，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腰带与钮扣，一件件褪下衣袍，“朱雀血是巨毒，饮用之人若有朱雀神魄便不会死，还会强行冲开封印。烎儿抖胆试了一下，想不到偏偏让我试中了。”
“你给我的那瓶朱雀血是假的？！”雀丹颬寒目道。
“我的傻哥哥，我俩虽是亲兄弟，却有什么兄弟情谊？我大老远来，怎么知道你会帮我，不会害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雀丹烎笑着，一边说，一边将最后一件贴身衣服脱下洒向半空，赤裸的胸膛上，心脏像是剥开的石榴微微朝外突起，流动着焰之光，仿佛岩浆滚滚潮动。
“父王，你看！”看字未落，雀丹烎觉得右眼一黑，鲜血扑簌簌往下淌，再想说什么时，双膝已经跪了下去，整颗头颅被一支弩箭贯穿了。他整个人朝前栽倒，此时燎空堺已经翻身下马，阔步流星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翻了过来。
“爹……爹……真要这么对烎儿……”雀丹烎喷着血沫苦笑。
燎空堺一言不发，抽出佩刀，一下捅入儿子胸膛，当着众人面将他的心活生生剖了出来。雀丹烎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乱我朱雀族人心者，违背我朱雀族大义者，皆是此下场！”燎空堺举起儿子心脏朝天咆哮。众人无不震骇敬畏，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那颗带着朱雀神魄的异形心脏在雨里发出如太阳一般夺目的光芒，转瞬间，雨水倒收向天际，乌云翻滚退散。
燎空堺抽出双锏，将心脏放置其上，双手捧锏。
昊天王锏锏身燃烧出熊熊火焰，包裹住心脏，保护神魄不受空气中的污浊。
在原地思忖片刻后，径直走向雀丹颬。
“你我之间，看来必要有一人接受这颗神魄，让神魄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方法只有一种，连人带神魄封炉焚烧三天三夜，神魄在人在，否则，神魄会再次被封印，人则会化为灰烬，魂销青烟。”燎空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一下，面无表情，“这是最冒险的办法，成功的机率只有万分之一，非神魄选择的异体，无论如何熬不过朱雀神魄之火整整三天。”
雀丹颬大脑一片空白，他在书上读到过这个方法，但在朱雀历史上，妄想强行容纳神魄的人，从没有一个成功过。但事到如今，。他抬头怔怔望着燎空堺，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决定了要亲身涉险。
“父王。”雀丹颬提了一口气，突然斩钉截铁地请命道，“儿臣自认没有治国谋略之材，就算有，也需要长久磨砺与学习。安邦定国靠的是智慧和勇气，并不是单靠这一颗神魄，父王文武之材俱在儿臣之上，恳请父王留守皇城！颬儿愿意拼死试炉。”
燎空堺目生悲凉，心想有生之年，得此一子，真是不负朱雀。
“颬儿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若颬儿还能全身而归，请父王您亲自为我证婚，我深爱着一位人类女子，希望娶她做我一生之妻。”雀丹颬说到这里，面容含笑，声音却哽咽了，“若我不再归来，请父王好好送她回家，永远别让她回到这个伤心地。”
燎空堺长叹一口气，淡淡说道：“我答应你。”
https://www.dldwx.cc/xs/69977/35400861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