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地奶奶

景甜大爷年老知事，他看得出张小铁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做一件什么事情，开头要是顺利，他的心情也就一路高歌；稍微有一点曲折回环，立马就变得气急败坏，以为这件事情从此就急转直下，一败涂地了。景甜大爷要教他的，就是让他慢慢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一个风向到底的。有波折起伏，才是办一件事情应该经历的全过程。好事多磨，也就从一个侧面，说明做好一件事情的不易。在多年的经验之中，景甜大爷知道，其实一件事情，无所谓好无所谓孬，好中有孬孬中有好，只要做起来，不管其他。

        今天这件事情，在景甜大爷看来，很棘手，更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够办完办好的。

        景甜大爷知道三道岭子以外的那座小木屋，屋里的老汉老韩自己也认识。老韩住在那座小木屋里看秋，有几个年头了，每回打那路过，景甜总会跟老韩打招呼唠嗑。山坡地紧挨着老林子，老林子里狐狸獾水狼刺猬各种动物都齐全，不时地成群结队到庄稼地里糟蹋粮食。老韩就是看它们的。可是，秋收以后，老韩就撤了，搬回家去住了，每年都是如此。这个季节了，眼看就要入冬了，老韩怎么会还在那座小木屋里呢？还给“小”洗澡！

        浑身抖擞的“小”，送到医院去以后，挂了三天吊瓶，感冒治好了。

        回家以后，躺在炕上的时候，四肢朝天乱蹬腿的表演一天多起一天的，到后来，整天就是那样，手脚不闲，乱瞪乱舞，嘴里不知说着些什么。

        张小铁匠害了怕，景甜大爷若无其事。

        景甜大爷处事有板有眼有条不紊。

        “后街上靠东道南第二家，有个张大娘，跑一趟腿，把他请来，就说是我找的她。”景甜大爷吩咐张小铁匠跑腿去。

        张大娘手里拿着铜锣，包袱里包着一大包衣服，尾随张小铁匠来在景甜大爷家。

        寒暄以后，开始烧香烧纸。眼见得张大娘哈欠连天，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淌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张大娘就不是张大娘了，不知怎么地，浑身哆嗦，嘴里发出杀鸡般难听的声音，听不出说些什么。只看得张小铁匠打铁的汉子，浑身起鸡皮疙瘩，身不由己地浑身也哆嗦起来。

        再看炕上躺着的“小”，开始时很安静，一会儿工夫像是在抗拒着什么，那姿势，仿佛有人在拖她，她不走，身子在下坠的样子。

        张小铁匠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看景甜大爷，景甜大爷却是神定气闲，权当是在看耍把戏的。

        过了能有一袋烟功夫，张大娘停止了动作，看炕上的“小”，也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这时候，张大娘还原了原来的张大娘模样，把手里的铜锣放在一边，接过景甜大爷已经用报纸卷好了的大大粗粗的烟卷，含在大张着的大嘴里，张小铁匠见状，赶紧划火柴给点上火。

        “呼……”张大娘像是刚刚干完了一件重活，坐下来休息一样，长长地、夸张地，吐出一团烟雾来，说：“不行了，办不利落这事。结怨太深，有人命在里头。”

        张小铁匠脑子里这才想到那个老头，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万一当时给打死了，可不是出了人命了嘛？

        想到这里，张小铁匠的腿开始打哆嗦。

        只见景甜大爷笑呵呵地说：“别怕别怕，人命和人命也不一样。”

        张小铁匠跟景甜大爷叙述“小”洗澡的过程时，已经说过一棍子打倒老头子的事情，当时景甜大爷就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来。记得当时，为了景甜大爷的镇定自若，张小铁匠还在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呢。

        这几天忙得，张小铁匠忘记了棍打老头的事情。现在张大娘提起人命二字，张小铁匠不禁紧张起来。

        “或许景甜大爷已经知道了，那老头虽然挨了我一棍子，但是并没有死去？”张小铁匠心里头在想。

        人家张大娘说是工作很忙，坐不了多会儿，抬腚就要走了。张小铁匠赶忙提起手锣，肩上挎起包袱，送张大娘回家。临出门，张小铁匠看到景甜大爷把一卷钱塞进张大娘的裤兜里，张大娘假装不知。

        “写信吧。给‘小’家里写信。就说是天气冷了，在这里冰天雪地的，‘小’受不了这个苦，想回关里老家去住。把‘小’想爹和娘，还有哥哥姐姐们的话，多写上几句。把年幼无知，做错了事几句话，写在前面，就是希望他们原谅你俩的意思。‘小’生病的事情不要提，一句话都不要说。”景甜大爷开始的时候，担心这些话说出来，张小铁匠多心，以为自己嫌弃他们，心烦了，撵他俩走，一直就没有说出口，现在听张大娘的意思，非走不可了，于是不管张小铁匠多心不多心，就嘱咐他给关里老家写信告知一声，马上就要回去了。张小铁匠居无定所，回家自然是回“小”的老家去。

        “写信的事，别让‘小’知道，就在我的房间里写，写好了出去邮寄的时候也要悄悄地，别让‘小’看到听到。”景甜大爷神秘地小声嘱咐张小铁匠。

        行李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还是来的时候几件随身衣服。信发出去三天以后，估计家里人已经收到了，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景甜大爷把张小铁匠和“小”送上了火车。

        懵懵懂懂地，“小”只是不言不语傻呵呵地坐着，给点吃的就吃，给点喝的就喝；叫走就走，叫停就停。一路上倒也安静。

        回到关里老家，爹娘和哥哥姐姐们面前，“小”不说不笑，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姐姐背地里说她：“闯了几天东北，就牛气的这样子了？”

        “小”不言语。

        回家第四天的晚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只见“小”把饭碗一扔，手里拿着筷子，挨个在座的人点划着，说：“好狠的心呢！不声不响抬脚就走，把我撇的好苦！到处找，找不到。后来一打听，说是上了火车！坐人的火车不让我上，我只好坐着拉木头的火车跟了来。可气死我了。天爷爷，地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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