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无所长”的演员

阳光甚好，中间的大道熙熙攘攘，人潮汹涌。而丁颂诗走在一旁的林荫小径上，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有着茂密葱郁的树林，透过罅隙洒落在满地的光斑这样的美景，阳光却仍不能触及每个角落。而颂诗似乎有意选取荫蔽而灰暗的角落而行。

        这条街道并不是很长，却显得格外冗长。途径几个嘈杂的路口和红绿灯，但颂诗只是一直默默低着头凝视着手机，偶尔抬头看看路，避开障碍物。屏幕上闪烁的是一条条绿色的文字框，间或有呼叫铃声响起，但她置若罔闻。面无表情，但是嘴角在细微地抽搐，眼神黯淡，屏幕上有一两摊大小不等的水迹。是眼泪。

        不知不觉颂诗又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她停在那里，紧紧攥着手机，手机屏幕没有熄灭过，但是似乎又不懂让它一直亮着的意义。绿灯，颂诗没有往前走。路过的行人投来迷惑的目光。这条路她兜兜转转以不同的方式已经走了好几圈，本想越走越远，虽不知目的地，就想来回地不停地走下去。结果不知不觉回到了原点。

        泪水模糊了一点镜框，她摘下眼镜，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终于再次点开了输入框的光标，“对不起，我还好，不要再继续打给我了”。

        回到合租屋，颂诗仿佛已经焕然一新，面带微笑，让人不怎么能看出之前的经过。合租的舍友钱田悦一如既往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你去哪啦”“哦，我去买日用品，顺便散了散步”。然后田悦便扭过头继续看电视。而颂诗径直走回了房间。房间里有些许杂乱，但还算干净。书架的顶层陈列的是过去学生时期的系列奖项，作文奖，刊登了作品的杂志页……

        颂诗算是赋闲在家，不是想得清闲，而是自以为无处可去，也不愿随处漂泊。手机又响了，颂诗心情已经收拾平静，也终于接起了今天的第一个电话。“你看一下微信，我发了个剧组演员招募的图给你”，是邱月舟，为数不多的朋友。其实很久之前便认识，加上了好友。但是颂诗很内敛慢热，平时也不喜用社交软件。一直到最近，颂诗打算重拾梦想，又苦于没有门路，才翻看了尘封的朋友圈，有点惊喜地发现联系人列表里居然有离自己梦想职业如此近的人。好险月舟是个开朗的大男孩，总能主动撬开话题，他们渐渐变得有点熟络。

        颂诗点开图片，“哇，可是，其实我关注过很多相关信息，但是一直都没有勇气投递出自己的简历，因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试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颂诗是很佩服月舟的，听说他中学时期便产生了当演员的梦想，并一直目标很坚定，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不像自己，过去一直很迷茫，像只无头苍蝇，所谓的梦想连连更换。而月舟一路摸爬滚打，现在也算是在群众演员中混的风生水起，还是戏份较重的那种，离主要配角也只差一步之遥。

        “下面有电话，你先按照流程来，面试看看”“你再看看那个人物小传，女三的那个，我觉得和你本人有点相似的，你刚起步这个简单点，面试的时候会让你试演，你先按着自己的感觉来”“哦，好”

        颂诗心跳加速，不善言辞的她拨通了电话。音乐声响起，虽然是优美宁静的旋律，此时却感觉不是很动听。几秒犹如三秋。电话没有接通。失落但又有点庆幸。紧张的再次拨响了电话。过了几秒，“什么事”“你好，我想应聘《疯子与天使》项目的演员，请问女三有人选了吗？可以给我个机会试一下吗”“你是哪个公司的？”“呃，我没有公司……”“个人演员？那少了很多宣传资源啊”“……”“你先留个电话吧，我们再考虑看看”“好的，谢谢”

        颂诗发消息给月舟，“我问过了”“怎么说”“他们说要再考虑看看，而且我也没有签约公司，好像他们都更愿意要签了公司的”“没事，我当初去群演的时候也没签公司，主要还是看实力，你的戏能够打动他们的话，他们一定就还会要你”“嗯”

        “《疯子与天使》……”颂诗喃喃道，陷入沉思。这个项目招聘信息上面只有简单的人物小传和剧情梗概，并不能了解更多的剧情。而且这个名字，有够奇特的。疯子和天使，指的是同一人的两面，还是两个人呢。但是无论如何肯定是主角了。她想，月舟之所以觉得女三的角色适合我，应该就是沉默寡言这一点。她承认，毕竟只有这一个角色，是现在自己勉强能够驾驭得了的。剧组项目的公开招聘，本就少之又少，好的剧本基本都被大公司抢去了。这些项目大多是小公司低成本制作，质量不会有多好吧。而且仅剩的少量项目里，大多数的角色还都是活泼外向的，更是难上加难。

        “女三：看似沉默寡言，实则有点腹黑，是天使走向疯子的助推之一……”颂诗脸皱成一团，这不就是典型的反派吗。演员的第一个角色可重要了，就像第一印象，第一个角色讨喜，再加上不错的颜值，很容易打入小火一波的圈层。第一个角色是个反派，以后其他角色都很容易被刻板成见了……除非当个反派专业户，剧抛脸更没那么容易了，这翻身仗要多难打……

        等了几天并无消息着落，颂诗心想不能坐以待毙，在再次翻看剧组项目招聘图时，想到上面的联系方式还有邮箱。于是灵机一动，决定找邱月舟帮忙。已是夜半时分，但是对颂诗这样的夜猫子却并不稀奇。熬夜是家常便饭。对于一个带着略微社恐的“孤独症”患者来说，白天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少了灵魂和自由。反倒是夜晚，是宝贵的独处时间，也是重焕生机活力的时间。

        今夜，颂诗难得愿意让人走进她的夜生活。月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尤其是对朋友必鼎力相助。月舟听完请求，爽快地答应了。二人来到市中心的枫桥上，这个桥以两旁枫林众多得名。并且极其幽静，到了夜晚，微风徐徐，是在喧嚣城市中难得舒适的一隅。但颂诗钟爱这座桥的原由还有一个。每次上班途径这座桥，她总感觉与周围的车流是隔开的两个世界。她觉得自己是异客，来这座颇具盛名、竞争激烈的大城市打工寻找机会，却始终无法融入。颂诗觉得桥的名字会不会是跟张继的《枫桥夜泊》也有渊源，凭着对古诗词的热爱，便更对这座桥添了几分情愫。

        “来了！”远远地便传来月舟爽朗的声音，他挥着手小跑了过来。“颂诗，我欣赏你的这份决心，机会不上门，自己主动抓机会！”“嗯”颂诗腼腆地笑了。“那我现在就和你大概对一下戏”“嗯”。颂诗盯着月舟，尽力平复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激动，也是为入戏做准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一个男生的五官。月舟的五官深邃而又立体。有点欧式的大外双，却又有点圆润的眼角，使得比年龄稍显稚嫩的外表中融合着憨气和坚毅。最具魅力的是他的眼睛，大而多情，却又宛若湖泊般纯净无邪，唇角微微上扬呈微笑状，仿佛永远自信且乐观。颂诗有点看呆了。

        “颂诗”月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颂诗晃过神来，“嗯，开始吧”。月舟的笑容顿时收住，眼神坚定而充满愤怒，仿佛闪着寒光，倒映在眼眸里的月光使得眼神更加清冷。过了一会，“颂诗，你有点狠不起来”“这个角色她是有点腹黑的，平时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压抑了太久的负能量突然爆发出来时，是火山迸发之势，她要比一般人发怒更加的可怕，甚至带着点阴气逼人”颂诗苦笑，平常太过软弱，强硬一回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试几次”，颂诗渐入佳境，她将自己过往的心境和际遇融入了角色，她想，这个角色为什么会黑化，内力和外推是什么，她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我感觉我都要变成疯子了”颂诗刚刚还阴冷的眼神瞬时又柔和了下来。但是心里好似还压抑着什么东西，莫名的困闷，难以抽离。

        “你做的很好啊”“还没出戏呢呀”“先跟我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这辆车是月舟通过当群演几年挣来的第一个家当。“我其实觉得你的性格不太适合去当演员”颂诗望向月舟，他的眼神荡漾着温柔和丝丝担忧。“哦，我不是想泼冷水，我是有点担心你”“你想，演艺圈本身就是个复杂的圈子，人际资本也是很重要的，你不太会打交道的话，真的很难混下去”“嗯，其实我也知道，还要跟其他演员搭戏，有各式各样的戏份……”“那你是为什么想当演员呢”“……”颂诗沉默了。

        没有回答，颂诗低着头，气氛有些安静，伴着随车疾驰的风声。“那你困吗？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草坪放松放松”“嗯，好，刚对完戏我更不困了，我的脑海一到晚上总是特别活跃，现在回去估计也要失眠了”颂诗又重新笑了起来。

        到了市中心的偏郊区，有一处不大的山坡，长满了细嫩的草，也是人烟稀少的清静之地。二人走到顶处躺了下来。没有月光，但是月稀便星朗，星星不多但很明亮。凝望星空，心渐渐沉下来，伴着浅浅的呼吸声。月舟缓缓开口，诉说了自己的经历。颂诗扭过头，望了月舟一眼。这个看似总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其实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有这样的怅然若失呢。

        “我的名字来自《枫桥夜泊》”月舟顿了一下。颂诗立马恍然大悟，这首诗颂诗也是非常熟悉。“月下停泊的客舟？”“对”月舟憨憨地笑了，“感觉名字似乎真的会对人生作出指引，或者说是个隐喻”“我虽然不愁吃穿，家里也待我很好，但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想着独立，寒暑假出去打工当群众演员赚零钱的时候，发现了我真正热爱的并想为之付出一生的事”“后来就一直在外漂泊，也算是客居他乡，是个‘羁旅人’，真是应了我的名字呢”。

        颂诗凝视着月舟，很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不知如何是好。微张的嘴又紧闭了起来，只是浅浅的微笑一下，嘴角透露出同样的酸楚。原来那些看似人缘好朋友多的人也会散发深深的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我的外在有人陪伴，但是内在自始至终仿佛从没有人走近过”“我不会让你‘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两人相视淡笑，眼睛里盛着月的清辉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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