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1

平心而论，在来访之前，黯阎自诩已将对这所颇负盛名的顶尖学府的资料悉数收揽、成竹在胸，却终究没有料及，自己搜集的讯息虽多而广，却终究只是浮于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即展露给外界观赏的东西，要说真正的“人文内涵”，他还远未领略。

        譬如说，这股席卷全院的“八卦”之风。

        在袁鹰方将本次校领导三令五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蓝级任务指挥官、学院执行组楷模骨干燕景顺向众人介绍时，他当时也乃西装革履，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严肃务实的知识分子。却不料及，在日后真正与其熟络之后，他那八婆精神的狐狸尾巴也彻底原形毕露，俨然就是一副老顽童的作风。

        就以这次分组为例吧，他们的领队燕景顺再三强调“随机分组”，其结果却是让人咋舌的巧合：天宇、唐雨萱、楚惔飞；凌翼城、雪欣、宁雅；黯阎、伊寞、独孤绝。

        大体而言，但凡能够成双成对出现的他都一网打尽，唯一令诸位啧啧称奇的是，独孤绝和宁雅竟是奇迹般地没能分至一组。对此，绿眼睛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莞尔一笑，声称这是由于燕景顺经揣摩，最终将独孤绝和宁雅这对璧人分开，以便让“助人为乐的独孤少侠”协助撺掇自己和伊寞。

        真是可笑，上次她都已将自己苦心孤诣准备的九十九朵玫瑰化成齑粉，眼下就算单单只是源于其作为男性的自尊，也绝不容许他再次低声下气地追求。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便是母亲阿洁平日里向他念叨频率最多的话，说来也怪，母亲虽然几乎完全失忆，却仍旧清晰地记得，往昔，世上曾有一位面孔朦胧、姓名也模糊的男子，似已烙印于其脑海之中，怎么也挥之不去。母亲常告诫自己说，今后无论对哪位姑娘多么中意，都绝不能像那个男人一样，从此吊死在一棵树上，否则，一旦这棵树伏倒，待其被命运掀起的那股不可抗拒的狂风刮倒在地之际，再想爬起来，便已难于登天。

        不过，迄今为止，黯阎依旧不曾认为，自己会为任何一个人，痴傻到非她不娶，甚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地步。当初之所以爱慕伊寞，无非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已。后来，经过与他人的漫谈、自己的观察，对于伊寞这名实为巨蟹，却拥有典型水瓶座性格的心机美女，他虽并不厌恶，但也委实并无生起多少好感。

        真正令其好奇的，莫过于伊寞对自己的态度。不知为何，这位外热内冷、几乎无论对谁都要蒙着一层机械的微笑面具的她，在对待自己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倘若单单是源于自身拥有邪恶武魂，未免也太过肤浅了些。反正无论如何，对这种既心机又肤浅的女孩，纵使她拥以倾城美丽，在经历了一次残酷的拒绝，他绝不会再试第二次。燕景顺和绿眼睛这两个家伙，这回显然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三人小队成三角阵型，黯阎与独孤绝并排走于前方，伊寞则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尾随其后，却刻意与二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行路之上，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无一发声，气氛分外沉静。

        这般形成微妙平衡的缄默，在维系了片刻之后，古井无波的氛围也乃被立时打破，行至一处，三人步履同时一滞，先前那份轻松怡然的惬意遽然殆尽的同时，一抹警觉之色，也已悄然浮现于众人眼角之中。

        尽管众所周知，落日森林内魂兽的强大程度与星斗自不可同日而语，但对现今均属魂尊境界而结伴相行的三人而言，其间藏伏的万年魂兽依旧是一大潜在的威胁。也正因此，他们一路来并未放松丝毫警惕，丝缕般的精神力始终笼盖四周，确保提前获悉隐匿的危险。

        就在方才，通过经历四级充能精神魂导器增幅的感官，一股由兽类传出的嚎叫隐约入耳，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魂力波动也为众人所感知。显而易见，魂兽自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出这等相去甚远都能隐约听闻的嘶吼之声，在他们的前处，必定有一场交锋前夕的对峙，抑或，一阵血雨腥风，已然掀起。

        通过对远方魂力波动等级的探查，大家可初步判定：倘若将前方冲突的二者换算为魂师等级评定的话，大致为两支普通五环魂王修为魂师间的较量。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借助随身配备的四级充能精神魂导器的增幅，本就注重精神力训练的三人自恃只要对方不向藏身地点刻意窥探，就无法发觉己方的行踪。于是，借着隐身魂导器的隐匿，三人在抵达事发地点附近之后，也都机灵地闪入旁处密集的灌木丛中，借精神力感知以确认外界的情形。

        方才认清那只先前发出振聋发聩的嚎叫声的魂兽面孔，黯阎的瞳孔也不禁是微微收缩：此刻，浮现于眼帘之中的，乃一只三米余长、身高一米五有余、通体为炫紫色的鳞甲所覆盖的庞然巨兽。在其偌大的头颅中央，一支几近成人半臂长度的犄角赫然在目，于斜射的朝晖映耀之下，闪烁出璀璨金光，分外夺目。

        穿梭于各大野生魂兽森林之中，充任猎魂者一职足有数年经验的黯阎，自也深谙：一般来讲，独角兽族群的天赋与血统的高低，往往与其鳞甲的颜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银白普通；白金与淡金同样稀有，前者偏向物理攻防；后者偏向魔力精神；灿金为尊，被誉为天佑独角兽，通晓元素魔法，并且具备得天独厚的物理攻防。

        不过，眼下这只鳞甲为亮紫色的独角兽，却着实已超出黯阎的认知范畴，想必应属变异魂兽的一类。根据其体质大小，再加之独角兽族群间的一些共性，黯阎大致可以判定，它的修为年限在七千年至八千年之间，于当下所处的接近落日森林深处的位置，仍旧可以算上是较为强大的存在。

        但当下，紫鳞独角兽面对的对手，却也绝不简单：一对形似父子的两名佩戴着清一色的象征猎魂者身份的记录魂导器的凛然魂师，正虎目圆睁地，与之相对而立。

        二者的修为，也果与先前探测魂导器所分析的如出一辙：年近天命的中年男子，身前两黄、三紫的五圈虽称不上最佳，却也相当不错的魂环配比熠熠生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其身旁、年纪尚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身前两黄、两紫的魂环光芒遽烁。

        根据探测魂导器的分析，对方虽年纪轻轻，却已乃一名实打实的五十级准魂王级强者，当下前赴落日森林，显然也与自己一般，为获取魂环而往。

        尽管紫鳞独角兽的这身神秘的鳞甲超出了绝大多数魂师的认知，不过修为上的客观差距毕竟摆在那里，不到万年修为的它，除非拥有堪与天佑独角兽媲美的至上基因，在面对一名准魂王与老牌魂王的合围之际，它终究只是一只只能做些无济于事的挣扎的垂死猎物而已。

        事件的发展也确实与黯阎预料相当，两位魂王境界的猎魂者尚未花费何许精力，便已将面前这只稀罕的紫鳞独角兽打得连连叫苦，自始至终魂师这边的优势都堪以压倒性相称。

        不过显然，二十岁出头便已成就五十级修为的年轻猎魂者，并不情愿将这样一只不到万年境界的魂兽作为自己的第五魂环，在自恃将紫鳞独角兽制服得全然不具丝毫反抗能力之后，二人也是颇有默契地开始了收尾工作：年长者留下静观其变，防止紫鳞独角兽临死反扑；年轻人则掏出备好的充能魂导器，利用其间的无主魂力给予其最后一击，以收得无主魂环。

        照常理而言，已拥十余载从事猎魂者一职经验的年轻人，完成最后的这番收尾工作自是轻车熟路，从探取充能魂导器至结尾的猎杀完工，应至多也不过十秒钟的光景而已。然而，出乎中年人预料的是，自从自身断定儿子已采取收尾行动伊始，足足过了近半分钟的时限之后，面前这只本早该毙命的紫鳞独角兽，虽依旧虚弱不堪，但始终吐纳均匀，没有任何濒死的征兆。

        一时间，经验丰富的他，也不免疑虑丛生，旋即乃微微侧首，稍稍放松了对面前这只自认为已无法对己构成丝毫威胁的紫鳞独角兽的锁定的同时，也向着身旁儿子的方向轻投一瞥。

        近乎也正值目睹儿子面容的刹那，中年人胸腔的一股热血也乃立时沸腾，一双本就面露凶芒虎目霍然圆睁，赤红的眼眸间，似是要迸出火来，但觉浑身的气血滚滚翻涌，一同会聚于滚烫的大脑之中：

        此刻，其身旁之处，先前还器宇轩昂、威风凛然的儿子，原本环其身旁的四圈引以为傲的魂环已悄然而散，取而代之的，则为无数密集缠连的暗黄蛛网笼盖全身。昔日曾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的倜傥面颊，现今为一片瘆人的苍白取代，面孔也似源遭至极大的痛苦而彻底扭曲，几近变形的眼睑，已乃紧紧合上，象征着其的昏厥。

        在年轻人紧攥成拳的右手拳心处，一架本应在数十秒前就给予那强弩之末的紫鳞独角兽最后一击的充能魂导器，终究没能够不辱使命，释放其应有的威能。一时间，中年人的悲恸与忿然，已当即成冲天之势，全身沸腾的血液滚滚翻涌的同时，饕餮的魂力也当即相应地成几何级数飞增趋势。

        只不过，他们的对手，显然早已对中年人得知儿子于电光火石之间遭受突袭而身负重创的事实之后癫狂的状态了如指掌，其也压根就没有打算给中年男人报仇的契机。

        早自中年人稍懈警惕、微微转头的刹那之间，先前蓄势待发已久的紫鳞独角兽便但闻战斗的号角一般，穷极自身最后残存的一点力量，伴随着一阵振聋发聩的爆裂之声，在其致密的炫紫鳞甲之中，一块尖锐的鳞片遽然离体，以离弦之箭般的那股风驰电掣的神速，径直向着方才松懈警惕的中年人的咽喉部位，驰骋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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