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你以为这就赢了吗? 5

“笨蛋！”听闻这番如重磅炸弹一般不啻惊雷的话语，黯阎先前自进入战斗以来就始终保持着的扑克脸立时溃散，声线之间，也是莫名地颤抖起来，“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你心甘情愿、死亦无悔地为心爱的女孩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到头来可能连她的手都没能拉上半分，她是太阳，你是向日葵，一生都在仰望她的光和热，但向日葵俯拾皆是，她却可能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现今，你宁愿自己凄然赴死，只为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最后压轴的，也是最为重要的’目的竟是为了让那个人叮嘱你的伙伴们连你爱她这件事都要对其隐瞒！如此大公无私，最后你的下场就是一颗孤苦伶仃的向日葵，在风暴的撕扯中被彻底撕碎，而那亮闪闪的太阳呢，尽管事实上曾被你施以救命之恩，但到头来却可能连世界上还曾经有一个叫独孤绝的人都一无所晓！绿眼睛，你当真是疯了不成？”

        “……气急败坏，也只是无济于事而已，空空浪费自己的心肺。反正命运已无法改变，抱怨又如何？不如以仰望者的姿态，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苍茫的天际之中，以最平静最优雅的面容，从容不迫地，迎接终将注定的命势莅临。你难道希望，自己在被空间风暴吞噬的刹那，咽喉间还正发出方完成一半的咆哮与怒吼吗？”

        听着这番先前自己安抚暴跳如雷的独孤绝的言语，此刻戏剧性地于对方口中重现，黯阎也是蓦然一怔，硬生生地将后半截已至口边的疯狂话语，咽回肚腩。

        “是的，你并没有说错。她是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恒星太阳，我只是大千世界当中芸芸众生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甲，一株无人注意的向日葵。但喜欢这种东西，又怎能强求呢？占据她整颗心灵的那名心动男生，不是我，而另有其人。其实，真正至纯之爱，并非最后目的性的占有，而是……守护啊。

        能与她保持朋友间的间距，在她得意时给予警醒，悲伤时给予宽慰，困惑时给予启发，低谷时给予力量，需要时给予关怀，这就够了。既然我情知自己是一株很难触及太阳光辉、并且已将死的向日葵，在濒临死亡之瞬，托付一位朋友，帮我隐瞒自己对曾经的恩惠，以便于她终能与自己所爱者，同属太阳的真命天子，幸幸福福、平平安安地走完余生，不也是一件挺有意义的事情吗？”

        足有近半分钟之久，这片静谧的异域空间内，倘若无视耳畔间愈演愈烈的呼啸风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在此之前，自己不是已经过同时结合了理论与实践的双重论据，证明了自私性乃与生俱来就成为主宰人类大脑的本源，只不过伴随着后天得到的道德累加式的催眠，这劣根性被深埋于潜意识深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全无可能重见天光才对。可面前的这位少年，先前这番疯狂的言语，却全然没有为自己的将来做下分毫的打算，完全是为了那个与其并没有一丝血缘联系的叫宁雅的女孩设身处地地着想！

        不可能，不可能的。经过自己历经千难万阻，最终提炼而出的这句精炼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番言简意赅，并经过了无数事实验证了的结论，怎么可能在此失灵？！死亡，是因为他已经死亡，看淡名声的他，已不想再为未来打算了的吧？除此之外，也当真没有其他的解释，能够将亲耳所听的事实与自己奉为金字玉言的“真理”相调和的了。

        “……可是，守护的终极目的，不也应是占有吗？”

        缄默良久，仍不死心的黯阎终究打破了沉默，以重新平静下来的声线，描绘了一番本不该存在的海市蜃楼式的择选，

        “独孤绝，现在假设——仅仅只是假设，现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号选择正如你先前所讲，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回我的生还，并且我可以保证，今后会一丝不苟、一字不落地践行你的遗言。

        二号选择则是，你我都可以一同生还，但付出的代价则是：此生此世，你再失去与宁雅在一起的分毫希望，她命中注定地，只能与那个叫凌翼城的家伙相伴余生，并且，无论你对她做什么，她都会完全无视你的存在。你这株向日葵永世再无半点翻盘的机会，只能永恒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太阳，可以观赏她的一颦一笑，也可以以朋友间的距离，守护在她身旁。但是，此生，她的一颦一笑，却都并非为你，而是他而绽放；纵使你守候她一生，她也终将不会对你有分毫回报，就连极其不成比例的一声‘谢谢’也没有。这也就是说，你为了她无论怎么付出，她都只把你当空气看，不会对你有一丝的感谢之情，你们之间，甚至连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也没有。

        请你，选择吧。”

        “二号。”完全不暇思索，先前独孤绝似只是出于礼貌，才耐心地等待黯阎言毕这番冗长的前提一般，自其示意自己选择的刹那，一个早已定夺的标号，便已冲口而出。

        “……我可以，询问你一句，理由吗？明明情知付出没有任何结果，没有任何回报，甚至被完全无视存在，你却还如此义无反顾地挑中了二号选择，为什么？”

        “因为守护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啊。”独孤绝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了一番让面前的黯阎已彻底瞠目结舌的言论，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如先前的黯阎如出一辙，径直眺望向苍茫天空的方向，恍若当真是一株仰视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太阳的向日葵一般，虽然渺小，却是那么的坚定，与毅然。

        直至耳畔间，不知何时，已显得振聋发聩的风声鹤唳，这才让其蓦然惊醒，如同从如诗画般美好的奇妙追忆中幡然醒来。微微侧首，待身旁银发紫瞳少年英武的面庞映入眼帘之瞬，他原本始终泰然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怔，绿眸间，显现出惊讶的神采来：

        “没想到，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机器人先生，也是会流泪的呀。”

        “……我没哭，只是眼睛——”本正欲道出“眼睛里进了沙子”这类万金油式的言语的黯阎，在言至一半，这才霍然意识到在这只怕方圆百里之内除了自己与绿眼睛之外，就只有呼啸的狂风与其相伴的世界，是根本不存在哪怕一粒沙子的。一时间，他也是一时噎住，语塞了片刻，这才圆谎道，“只是眼睛，被周遭呼啸的狂风，吹得有些干涩……”

        “噢，这样啊……不过就算有理由，你也还是输了哦——你为什么欺负我们木头人，木头人不流泪！”

        面对濒临的死亡，独孤绝的语气竟还颇有些谈笑风生的意味。旋即，他微微抬首，眺望周遭已若隐若现、足以吞噬天地的强盛风暴的形影，全然没有分毫的恐惧之色，那轻描淡写的口吻，俨然如叙述远隔万里之外的他人的故事一般，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细心算下来，上苍也还真算给我们面子，先前我预计的五分钟，其实都已接近一刻钟的光景了。迟迟等到我们意兴已终，这才为我们迎来最后的审判。虽然不知，死神先生这么早就拉我们到他的府邸会见，动机究竟为何，不过既然是命运的安排，十万分之一的概率都被我们撞见，就定有其理由的吧。

        毕竟，所谓死亡，无非也正是一场冗长的睡眠。只不过，其持续的时间太过漫长，长久到——任何庞大的数字，再怎么庞然的单位加诸一起，也终究只如沧海一粟，望穿秋水，也漫漫到不了边。因为这是——永恒啊。”

        言毕，独孤绝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面向着身旁似仍尚未从方才的极度震恐中恢复正常的银发紫瞳的少年，微微摇手，以不带丝毫沉重，甚至还略显出轻快的氛围，如与一个今天玩得尽兴，明天大家就能相互再见的朋友们轻巧地道一声“再会”一般坦然的语气，平静地道：

        “那么，永别啦。”

        与此同时，其早已蓄势而待的身体之内，以碧磷蛇皇武魂为燃料，全身的五脏六腑、肌肉皮肤，以及所有的生命力量作为后援的熊熊烈火，轰然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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