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天光微亮，扶苏就已经等候在昭月门前。他又和流云借了二百两，惦记着昨日昭月说带他买衣裳。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昨夜里他们吃了糖人后又吃了糖葫芦和肉包子，昭月嚷着肚子痛，两人又在街头晃悠了好一会才回来，洗漱睡觉自然就晚了些。

        扶苏换了一身紫衫，流云怕他冷，特地给他准备了暗紫色的狐皮斗篷，雍容贵气得倒像个官家小公子。

        昭月今日个穿的粉色夹袄，头上梳双髻带了那只蝴蝶发夹。流云本想给昭月梳个飞仙髻带珠衩，又想到她年纪尚小怕引起麻烦，还是梳了中规中矩的双平髻，发夹只有一只便给插在了脑后，看着倒也是活泼可爱。

        用过早膳，流云就去备马车，扶苏驾车，流云就商量着要买什么样的衣服。

        “小姐想去哪家铺子？”制衣局城中有两家。城东的纺衣局刺绣花样好看，城西那家陈氏制衣局布料新颖，据说都是从京城里送过来的布匹。

        “陈氏那家，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新到的样式？”

        “师兄喜欢什么式样？”流云掀开帘子问前头的人。

        扶苏不太懂这些衣食住行的事情，就说着由小姐决定，流云啧了一声冲昭月挤眉弄眼，暗叹师兄用情挺深。昭月故作恼怒地去挠她，两人闹作一团。

        “都让开巡抚办案！”一声洪亮地驱赶响彻街道，十几匹骏马跑来，马上的人确实是穿着巡抚的衣服，为首的是一个穿黑色布衣的男人，戴着面具，头发散开在风中乱作一团。大家纷纷避让，商贩们收拾不及时，不少摊子被打翻在地。

        扶苏远远看到这一幕，没有再驱赶马车向前。

        “我的菜啊！”街道上乱做一片，哀怨痛哭的声音四处都是。那些巡抚却像看不到一样继续横冲直撞，追着最前面的男人。

        有暴脾气的马夫咒骂着：“没长眼啊跑那么快！冲撞了我家少爷你们赔得起么！”话音刚落，那戴面具的男人直接夹紧马肚使劲踢了一脚，马儿吃痛嘶叫一声高抬马蹄，男人顺势腾空而起飞至马夫面前，手起刀落，血溅了满地。原本躲在车厢里看热闹的小少爷就成了人质。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男人的嗓音嘶哑难听，像是很久没有喝水般干涸。十多岁的小少爷被他掐着脖子提起，脸色涨红，双脚使劲扑腾着想站住，却也只是徒劳蹬掉了脚上的靴子。

        巡抚们勒马停住，也有些为难。

        “是陈宗宝。”昭月躲在帘子后面看了一眼，认出来那个人质是谁。这陈家就是京城有关系的制衣局陈家，陈宗宝是陈家正房所生，因着是嫡子没少借着家里的背景作威作福。昭月背地里揍过他好几次，每次揍完没几天陈宗宝又会出来惹事。

        小城里大家都知道陈家是京城里大户来休养的，没人敢得罪他们。巡抚此刻也纠结着该怎么办，伤了这小祖宗会掉脑袋，放跑了刺客也要掉脑袋。

        场面陷入僵局。

        “小姐，要帮忙么？”流云试探着问了一句。她也是烦这二世祖陈宗宝，但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还罪不至死。

        昭月又掀了一点帘子，想看清刺客长什么样。扶苏怕引起巡抚注意又把帘子压下。

        “我就看看那男的是谁。”昭月总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刺客骑马太显眼，逃犯应该是穿白色囚衣，江湖侠客又不至于这么落魄被追着揍。这么多巡抚都出动了，想必是件大案子。

        扶苏看流云一眼示意她看住昭月，自己混入了人群中向前挤去，许是狐狸皮的斗篷太贵重，周遭路人都主动给他让开了位置，很快就移步到了最前面。

        不是刺客。扶苏看到那人左手有伤，猜到是因为太子遇害一事引发的冲突。

        “你们杀了我也不可能活，太子不是我杀的！再向前我就掐死他！”男人怒吼着，陈宗宝脚离开地步开始拼命挣扎，伸长了手去抓他。

        巡抚看到这不淡定了，想偷袭的两人也停下脚步回到队长身后。队长隐晦了看他们一眼，说着官话安抚嫌疑人。

        扶苏透过人群远远看了流云一眼，流云接收到暗号：“小姐，是因为太子的事在抓刺客。”

        刺客当然不是这个人。昭月在心里冷笑，这些官吏只想着抓人充数领取赏金，根本不管会不会冤枉别人。

        “放他走。”昭月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流云收到指令，翻身下了马车，随着人群挤向陈宗宝的方向。扶苏看到她下车就知道要插手此事了。流云挤入人群最前面的时候惊呼一声，陈宗宝和男人都看向她。一个是惊喜的，一个是带着审视。流云眨眨眼打了一个眼色，陈宗宝明白她的意思配合着使劲挣扎起来。

        扶苏抓住机会，抬手从袖子间甩出一颗烟雾弹。浓烟遮挡了视线，巡抚们正处在烟雾中心，即使迅速戒备也被呛得涕泗横流睁不开眼，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越响越远。

        烟雾散去，流云抱着陈宗宝摔倒在地，面上带了痛色，任谁看都是出一副见义勇为的姿态。陈宗宝见过她，看到她眨眼就猜到会救自己，烟起的时候他被甩开，就赶紧朝着流云的方向跑。

        “谁放的烟！你是谁，和那……”巡抚的话还没问完就被陈宗宝打断。

        陈宗宝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们害死了我的马车，还想杀我是么！有本事你就杀啊，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巡抚本觉得救人和这烟雾太过巧合，可这陈宗宝又真的得罪不起，只好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转而去追逃跑的“刺客”。

        “小爷我记住你们了，都给我等着！哎哟我的脖子，疼死我了。”陈宗宝狠话还没放完就闪了脖子，当下又疼的呲牙咧嘴。流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没搭理他，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哎你等等我！你家小姐呢，她是不是也来了？是她让你救我的么？”陈宗宝歪着脖子追在流云身后，一边跑一边骂围观的人群：“都给小爷让开。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陈宗宝一路跟着昭月的马车，七拐八拐到了自己家的制衣局门口。门口小厮看到少爷连忙迎了进去，陈宗宝想等马车上的人下来，却耐不住小厮一阵推搡还是进了门。

        扶苏早在烟起的时候就趁乱回到了昭月身边守着。看到那个小少爷一路跟到这里，甚至进了那家制衣局，他面色有些难看。

        “小姐，那个登徒子一直跟着我们。”扶苏扒拉帘子掀开一条缝看昭月，露出的一只眼睛红红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流云看他这么演哗啦一下把帘子拉紧，逗得昭月笑趴在她怀里。

        扶苏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师妹。

        “好了不气了，下车了云姐姐。”昭月抱着流云脖子撒娇，腻歪的语气听得扶苏一阵心酸嫉妒，却还要保持风度不敢表现出来。

        “我的好姐姐，月月最喜欢你了。”昭月知道流云是吃醋扶苏的事情，她俩相伴了整整七年，感情早就不只是主仆那么生疏。

        “笑一个，月月看看是谁欺负我的好姐姐了……”

        扶苏百无聊赖地听着昭月哄流云，甜言蜜语一句又一句，直到流云笑出声还传来了亲吻的响声。他酸得牙痒痒，想象着昭月亲流云脸颊的景象，心里越发生气不满，坏脾气得开始破坏氛围：“小姐还要给扶苏买衣服么？也罢了……扶苏不过一介暗卫杀手，怎么比得过师妹自小就同小姐长大……”

        “师兄你真是个戏精！”流云忍无可忍愤愤跳下马车跑进制衣局，头都没回一下。

        扶苏不屑地看她一眼，再回头就换了一副受伤神色，眼里含泪看着昭月：“是我太久没下山不清楚这些人际交往，摸不清分寸，惹小姐生厌了。”

        昭月哄完流云还要哄这个，心里也有点累，但是听到扶苏这么说又着实心疼。

        “扶苏没有家人，小姐是扶苏唯一的可信之人了。如果小姐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或者乱了分寸，还望……还望小姐讲解，不要赶扶苏走。”

        昭月本想说戏演过了，可抬头对着扶苏通红含泪的眸子，那些劝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扶苏完美长在了昭月的审美点上，如果他能不那么戏精，简直完美。

        昭月在心里感叹着果然漂亮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但是对她而言漂亮就够了，她真的好爱扶苏的长相。

        “扶苏哥哥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你和云姐姐都是我的家人，都很重要。你慢慢就会熟悉外面的生活了，以后我们还会经历很多不一样的事物。别难过了，乖乖的。”

        昭月拍拍扶苏的头，像抚摸小狗一样揉他的脑袋。一头银发细软，摸上去冰手，昭月揉了几下又帮扶苏理顺，带着点娇嗔的语气问他：“给小爷笑一个，好不好？”

        扶苏抬起手把散乱的发丝扯开，扬起嘴角笑了一声，红眼睛变成了亮晶晶的狗狗眼，里面全部都是昭月的模样。

        昭月也嘿嘿笑，主动伸出手揽住扶苏脖子，要他抱自己下马车。跳到地面上，昭月牵住扶苏的袖子扯着他走进制衣局，扶苏就一直保持着宠溺地笑，略有些僵硬地跟着她走，脑袋里已经是空空一片，脖子还烫着，残留着冰凉又柔软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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