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韩言

“咯吱咯吱”门被风吹来吹去，随意摆动着，突然被扼制住了喉咙，不再动弹。被雨打湿了的玄白裥衫有气无力地趴在门槛上，一只勋白的手牢牢地抓着门，用力地推开了。单靴在木板上“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突然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主卧上的人才肯低头来看，来人已及冠，面容虽算不得俊俏，可那五官组合实在配合默契，竟让人挑不出错来。底下的人，鹰一般狭长的眼睛在扫视着会客室里的一切，不愧是城主府，如此气派奢侈。

        “鄙人韩言，见过云郡主”行礼间，偷偷地看了眼短卧上的主人。清秀俊俏的脸庞，眉宇间多了份英气，二郡主还真是云城主家的特别之处啊，当年的林夫人也就是现在的云城主虽已嫁人，可那容貌依旧艳丽妩媚，用女人的话讲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大郡主也算不辱使命，衣承铂体，容貌娇俏，勾人心魂。可这二郡主，眼神明净，干净的像是一方清水，就像是世外桃源里的仙人儿一样。瞧她的第一眼，不觉惊艳，第二眼开始，你就会发现她的美精致细腻，越看越觉得舒适。

        “今日来找我，所谓何事”流萤戏谑道。

        “鄙人的未婚妻在郡主府上，特意来接”躬身，不敢再多看一眼。

        “哦…是，听闻海小姐裁剪布衣的手艺是云城里一等一的，我也想瞧瞧，这才把她请进府来”小鹿般的眼睛眨呀眨，那么可爱温柔的眼睛里却透着股不可忤逆的杀气。

        “一届火女，手艺粗鄙，怎入得郡主法眼，还请郡主放过我们吧”再躬身，低头。

        “今日，我得了幅画，韩先生替我瞧瞧。”春夏展开那幅从赵府拿的画，韩言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铜镜中却反射出一抹笑意。“这画上的老虎和百灵鸟相爱，本郡主从未见过，不过听闻老虎勇猛痴情，为了爱人可以不顾一切，真是这样吗？韩先生”流萤走下来，把玩着刚买回来的画。

        “郡主，鄙人身份低微，没什么可以给郡主的，还请郡主海量，饶过我们”再躬身，头已磕在了地上。

        “那要看韩先生，怎么做了”流萤枕着手臂，转过头来，细弯的眉毛下古灵精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连同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跳动。

        “鄙人定会全力辅佐郡主，只要是能放了她”韩言不卑不亢，直起身来拱手行礼。

        “啧啧，看来海小姐的眼光真是没得挑啊，春夏，送海小姐回去”流萤起身，走向韩言。“韩先生，明日金牛二时，府门前，我有笔大生意要谈”俯身耳边低语几句，韩言瞬间明白，这位二郡主真不愧是林家的人，办事鬼的很哪！

        次日，金牛二时。紫金衫的公子哥儿，摇着把扇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小姐，您这化装之术真是越来越高超了，渍渍”团团望着马车里自家姑娘的那两瓣胡子，不由得想起硬要留胡子的徐医师，突然明白了什么，嗔笑起来。“团团，团团，你想什么呢，该走了”流萤小声叫道。团团这才回过神来叫了声车夫。“团团，莫不是我太过英俊帅气，你迷上我了？”流萤挑起帘子，打趣道。“你快坐好吧，小姐，不是，公子”团团用帘子遮上了那张欠揍的脸。

        不同昨日，赵大人亲自在门口相迎，热情地脸上褶子都快挤没眼睛了。“诶呦诶呦，房公子，一路上辛苦了”马车未停，赵大人便开始行礼了。“咳咳，赵大人久等了”流萤心里想着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殷勤。“大人，房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没怎么停歇就来了，还是先进府吧”韩言在旁边附声道。“对呀对呀，房公子，快快请进，我让下人早早地备好了蜜茶，好给您解解渴”赵大人说着便带着流萤一行人往会客室里走。“蜜茶？我家公子前两年伤了腿，以此便不喜甜食，赵大人不知吗”团团一脸诧异。“咳咳”流萤这才想到腿的事，忙开始表演，这丫头，不错嘛，果然是长大了，这表演，嗯，随我。“哦哦哦，对，老夫这就备上清茶，一时高兴脑子都糊涂了，公子见谅”赵大人拱了拱手。“該，没什么，圈内的人也都很少知道，不必挂心”说着流萤就要迈进去，却被赵大人的手拦住了。不是吧，这老家伙莫非看出来了？流萤瞪大了眼，内心甚是惊慌。“这儿配不得房公子，您请往前走，咱们贵客室一叙”这句话一出，流萤放下心来，想到他说不配，嗯？那平时自己不是经常…，流萤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

        “别说，早就听闻云城盛产茶叶，尤其是在这五月天，下着蒙蒙细雨品着茶，那是神仙般的生活啊”流萤感慨道。“房公子真是懂茶，会生活啊会生活”赵大人端着茶杯直给韩言眼神儿。“哦，房公子，您看您这手里有多少现成的货啊”韩言问道。“要是说货，你要多少我便有多少，不过这现成的，不瞒你说，确实是只有五六十…”流萤道。“理解理解，路途遥远。那现在，这些货在哪儿呢”赵大人带着一股期盼的眼神。

        “这批货，现在要的人确不止您这一户，现在就在库存里等着合适的买家”流萤把玩着手上的扳指道，“我们是商人，自然是走街看价，谁高卖谁”。“哦，这样啊，那您说，什么价位的合适呢”赵大人道。“我们做生意，是有规矩的，大人可听好了，别反悔”流萤抬头看他。“都是圈里的人，自然明白房家是最讲规矩的，我们一定遵守”韩言拱手道。流萤又看向了赵大人，赵大人心想这房家他确实也是听过的，应是没问题的，便点头应允了。“这货，定金一百五十两白银，成了后再加一百两”流萤抿了口茶道。“这，有些贵了吧…”赵大人看着流萤，又看了看韩言。

        “现在啊，查的紧尤其是云城，我听说那小郡主可不是吃素的，现如今那批货还在码头上停着呢，要是赵大人无意的话，我便不多留了”流萤说着起身就要离开。“诶，公子莫急，这笔钱数目也不小，待我与下家谈妥了再告于你如何”赵大人忙上前去拉。“这耽搁太久了，也耽误我跟其他人谈…这”流萤被拉着坐了回来。“不会太久，我这下家离得近，一盏茶的功夫，府上最近来了些舞姬，韩言，帮我好好陪着房公子，我一会儿就回来，啊”赵大人说着还不忘给韩言递眼神，慌忙地离开了。

        范府，幽暗的密室里，一支蜡烛偷偷地递出光来，一抹黑影背对着墙壁，借着那束光勉强能看到那男子的容貌，温温和和的，没有半点戾气，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傲气，灰褐色的眼睛像是一匹狼一样。男子抱着手臂，那把澜沧剑靠着胸口，像个沉睡的美人。范文程看到那把澜沧剑后连忙行礼道“臣，见过千里大人”，“起来吧，范大人，事情办的怎么样”被称千里的男子说道。“臣最近已经找到新的货源，正在想办法补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那群病猫的身边”

        男子冷笑道“办的不错，明国这群病猫歇的太久了，怕是连剑都忘了怎么拿了”

        “我们大朔终有一天会一统天下，千里大人，请转告九皇子，可汗没有忘了他，有一天一定会接他回家的”范文程摸着自己的心，诚恳地说道。

        “我会转达，最近守卫增多了，我们恐怕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如果有要紧事，就点燃这颗烟花，我们会知道的”千里给了范文程后，飞身离开了。

        “范大人在吗，在下赵恒”赵大人在外叩门道。“有什么事吗”范文程从密室走出，小心地将烟火藏在衣服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房公子，他今日来府上了”赵大人道，“他说这货有五六十斤，定金一百五十两，成了就再加一百两，范大人，你觉得呢”。范文程打开房门，今日的天气又是阴雨天，暗暗的，让人没什么盼头，“虽比往日贵了些，但好在有货，若是不能再谈，那也无妨”，“范大人真是气大财粗，赵某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那不如我们一同去见见，你也好拿主意”赵大人迎上去道。范文程看了眼赵恒，一脸的不放心“那且走吧”。

        亭子里，舞姬挥动着衣袖，转着舞裙，眼神巴巴地望着前面的两个公子哥儿。“房公子，这是赵大人平时都舍不得的梅花酿，你可得多喝两口”韩言举着酒壶，正要给对面的紫衫公子倒。“韩先生，那日，花满楼，是你派的黑衣人吧”流萤不看他，自己玩着手上的扇子。“郡主说笑了，鄙人哪儿有这本事”韩言嬉笑道，却不再看流萤。“韩先生，若不是那个黑衣人，我该是摸不着头绪的，前些日子扣下的那批货也会全烂在手里，你说巧不巧那个黑衣人就出现了”流萤看向韩言，想看看他如何辩解。“不瞒郡主，韩某也是良心难安，更何况就要完婚，实在不想让她担心。等处理好这些事，我就要带着她离开了”韩言回道。“去哪儿啊”

        “天大地大，两厢厮守，在哪儿心里都是暖和的”韩言看着那群舞姬，饮着酒。流萤笑了笑，不再追问。

        “团团，可以动手了”流萤吩咐道。团团起身向外走，穿过嘈杂的后院儿，一眼便看到了墙头上舒服躺着的元吉，“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想着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在你身边”傅元吉叼着根儿草，略显痞气。

        “房公子，哈哈哈，这位是范文程，范大人，听闻房公子来了也想要交个朋友”赵大人叫停了舞姬，命人上了些糕点。

        “在下范文程”范文程拱手，流萤回礼，这位范大人看着可比赵大人谨慎的多。

        “方才讨论到价钱的事情，我们呢，也是诚心地想跟房公子交个朋友，以后呢，大家就都是生意上的伙伴了，那这单货我们就全要了，房公子的意思呢”赵大人在旁撮合道。

        “好说好说，我最喜欢爽快的人了，那房某在此见过两位哥哥了”流萤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房老弟，那你那批货在哪儿呢，是否看管妥当，这海上可不是长久之地”范文程试探道。

        “哥哥这是不相信老弟了，我们房家家大业大自然有自己存货的办法，不过，为了诚意，我也带了样品，赵大人范大人，看好了”流萤说着，摆了摆手。身边的傅元吉上前，将盒子打开来。范文程拿出来仔细放手里瞧，又闻了闻方才罢休。

        “既然如此，话赶到这儿了，房某就直言了。”流萤摆手让傅元吉退下了，“我们，也有一规矩，不抢半道的活儿，不做来路不明的事。所以，账本是要交出来过目的”

        范文程一惊看向了旁边的赵大人。两人对视，也是一脸诧异。

        “做生意嘛，是要相互信任，不过我们也要为自己搏一条后路，毕竟大家都不想有麻烦不是？”流萤动筷子，边吃边说，也不抬眼看他们。

        范文程吩咐管家了几句，管家就离开了。

        “自然应是如此，理解理解啊，哈哈”赵大人陪笑道。

        不过片刻，管家回来了，手里握着本账本，拿给流萤过目。流萤笑着接过来，细细翻看，笑容逐渐消失了，“大人莫不是看我小，欺我不成”流萤把账本连同筷子一起重重地扳在了桌子上。“啊？怎么会呢…”赵大人看着范大人，却瞧他不说话一脸的尴尬。

        “若是以这般背着我，我倒还真是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流萤假装生气，板着脸。范文程思考了会儿，决定博上一博，“房老弟，方才管家拿错了，您就当瞧了个笑话，我这就让他再去拿”范文程拿起酒杯来道“是我不好，扰了大家兴致，给大家赔罪了”说完便一饮而尽。流萤冲傅元吉使了使眼色，傅元吉悄摸地从后边离开了。

        不一会儿，管家便回来了，带了一小箱，流萤仔细核对账目，没错了，这才是真的，这老狐狸，让人好找。“房公子，您看是不是…”还未等赵大人说完，一伙军队便冲了进来包围了整个院子，来的头领正是流萤的舅舅云桀。“你这回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夏流萤笑着嘲弄云桀，却看到了缓缓走进来的四皇子。“人赃并获，我看你们往哪儿跑”四皇子拿着把剑，指向他们。

        范文程一看没了退路，拿着把短刀就向四皇子奔去。趁乱，流萤拉着赵恒往屋子里走去，“傅元吉，快来”

        “诶呦，郡主，怎么又是你啊”赵恒连连叹气。“如今，你的身份可不同了，我想要你的命，随随便便一个罪名你都逃不过”流萤用剑抵着赵恒的脖子，吓唬他道。“别别别，郡主，你想要什么，咱们可以再谈谈嘛”

        “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别让我逮着你，要是逮着了，你是明白我要什么的”

        “郡主，这事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事到如今了，不得不说”流萤的剑又逼得更紧了些。

        “你是傅小哥儿吧，你那时候还小呢，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事儿早晚也要说出去，也罢”赵恒叹了叹气道“十年前，你父亲傅大人，因为查私铸官银一事得罪了好多高官，你父亲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他就是个为了心中的那份公平正义不惜一切代的疯子，这件事牵连甚广，傅大人身子骨弱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安睡，最后的时候病倒了…”

        金弎年，入夏，傅府。

        “咳咳咳咳咳”傅大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咳嗽着。“说了，叫你别那么熬着，人不能不服老，你看病倒了吧”傅夫人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心疼道。“无妨，人老了都这样，元吉呢？好几天不见他”傅大人接过太太递来的药。“骇，你且等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媳妇领回来了”傅太太嘲弄道。“嘿嘿，这小子，莫不是又跑到夏府里去了”傅大人感慨，儿子大了果然是留不住的，要不是他们家血脉单传，他就该要个闺女儿。“行了，趁这几天，你就好好歇歇，莫要劳累了”傅太太心疼道。“老师”一个少年打扮样子的公子站在门口，正弓着身子行礼。“是介清啊，快进来”傅太太招呼道，这可是她夫君最得意的弟子了，同他一样满身理想抱负，不懂变通。“介清，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傅大人想起身，却没什么力气，只好靠着床栏。“学生斗胆，想去整理私铸官银的名册”介清行礼道。“哦？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要麻烦些，你当真愿意？”

        介清起身回道“学生在旁观摩许久，也想为老师，为百姓做些什么事，还请老师成全”

        “你一番好心，为师明白，只是这事做来不讨好，可能还会被倒打一耙，你做的来吗？”

        “弟子斗胆一试。”介清躬身，傅大人见不好回绝便应允了。

        待到名册交了上去，皇上处罚了人，却不见赏赐，傅家的人有些担心了，伴君如伴虎，做对了事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没过几日，招平公主就来了，大闹了一场说是傅大人害死了她的驸马李觞，介清也好几天没有登门，傅太太整日心神不宁的。终于，待到老爷从昭帝城回来，她才知道原来介清误查了李觞，害死了人一家五口的性命，李觞又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招平公主的驸马，这下好了，彻底惹怒了官家。

        “老师，是弟子错了，不该如此粗心大意”第二天清早，介清便赤着膀子，背着荆条前来谢罪。“这不怪你，你也是好心，要不是我自己身体不好，你也不会被卷进来”傅大人一把把他拉起来道。“学生当时也是起了疑心，去仔细查了，但是始终缺少物证，只好打了问号，不过后来大理寺去查，拿回来的供词是认罪的，我便以为查出了真相，如今想来，真是弟子糊涂了”介清再低头行礼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认错挨罚了”傅大人叹息道。“学生会去大理寺，亲自讲清楚，这事儿跟老师没有关系，是我的错”

        “胡话，这事儿哪是你一己之力能承下来的，你还年轻，我已然是把老骨头了，将来还要指望着你辅佐元吉呢，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傅大人转身，不再多说一言。

        “自从云大将军回来，朝上的人总说他功高盖主，世上没人能降得住他，公主因为此事总是埋怨着傅大人，以远嫁之事威逼太后，日日在皇上耳边念叨此事，或许皇上也忌惮，便默许了此事”赵恒道。“什么事？”

        “公主没过几日就来了云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倒腾黑货了，只不过傅大人和云将军都不知道罢了，公主派人扣了我的货，告知傅大人和云将军要想救我就来奈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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