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奈
“我父亲知道那是个陷阱，他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告诉我不要报仇，要好好地活下去，照顾好母亲。原来，他什么都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傅元吉的眼里滑下来了几滴眼泪，自从傅家没了后他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了。
“公主来云城，他们俩怎会不知，到了那儿那就是九死一生，这事儿是官家默许了的，谁有办法啊，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和你母亲才甘愿以死来了结恩怨的吧”赵恒安慰道。
“那我外翁呢？就因为打了胜仗？”流萤问道。
“你外翁本来可以不死的，你外翁从未讲过我们三个之间的故事的吧”赵恒道，“我与你外翁是同乡，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后来他从了军，师从傅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傅元吉的祖父，有一次傅元吉的祖父为了救云大将军牺牲了，傅家一脉单传，只留下傅大人一个儿子，自那儿以后，我们仨就成了兄弟。他们两个，一个从文，一个从武，一个为了公平正义不惜惹怒高官贵人，另一个发誓要护他周全，我总说，他俩才应该是夫妻啊”赵恒笑着，眼泪却开始往外掉。“我这人爱财，从小贫苦惯了，可他俩从没嫌过我”
“傅大人最后一程，我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没有边处的麦穗，和看不到光亮的烟。傅大人先来的，一身白衣，空着手来空着手去的，他说我有家里人，不能就这样走了。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走，他说他这辈子欠官家一条命，走不了的。我哭着死活要拉他走，然后我就觉得我这身上疼得动弹不得了，呵呵，那些官兵下死手啊。就要到了那种紧要关头了，我看到云大将军孤身一人骑着白马，带着把刀，一刀辟过来，白色的披风被血染成了红色。我不知道那一晚上我晕过去几回，再醒来，就是高高挂起的白花了。傅大人跟我最后讲的，我现在还记得，他说，他这一辈子求得个公道自在，这是他犯的错，他不去，良心难安”赵恒抹了抹眼泪道。
“我这一生，过的浑浑噩噩，他们俩是我花光了这辈子运气遇到的兄弟，他俩走后，我便不再信官家了，一心想着挣钱，每天除了忙活就是喝酒，这样起码心里好过些”
“那你可知道，他要卖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云桀闯了进来，“伯父，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赵恒见他进来，眼神不敢瞟他。“赵伯父，我们讲好的，你不能破了规矩，以后再不能有此事了，这次，可以不让你坐牢，但是那些挣的钱全上交了，以后做些正经事”云桀道。赵恒连连点头赶紧离开了，云桀看着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的两人叹了口气道“现在知道了？”流萤点了点头。“你为什么要整那些东西啊，你知不知道害死了我全家人啊”傅元吉怒吼着，青筋暴起。“还不回家去，以后别瞎折腾了，好好学习礼仪，再过两日，你便及笄了”云桀拉住她就把她向外推，另一只手挡着傅元吉。“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赵恒吓得躲进了桌子下面，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神经兮兮的。
团团上前一把抱住流萤，搂着她出来了。
“呲”一颗烟花绽放升空，再去望，范文程已经自尽了，这个人连死都不顾惜，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流萤狐疑地看着他，抬眼间碰上了宋齐玄（四皇子）的眼神，“你怎么在这儿？”流萤开口问道。“自然是来抓贩卖罂粟的犯人啊”宋齐玄把剑架在脖子上，颇有英雄好汉之势。流萤不再同他讲话，抬腿离开了，宋齐玄跟在后面，看着流萤的背面，这丫头如此不开心，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他跟上前去问道“丫头，过两日便要及笄，你总瞎跑什么”，流萤不说话，宋齐玄看着她一脸忧伤便明白，赵恒那小子便是什么事都说了。不行，这丫头是个犟种儿，万一她非要查些什么，那可不妙，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行。“小五，我们准备准备，回昭帝城”宋齐玄小声吩咐道。
“好了，说出来就好了”云桀安慰着他“他此后精神一直都有问题，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此次再逼他回忆起来怕是大有挫伤”
“他那样的人，凭什么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少年的眼神里不再是昨日的肆意，是决绝的悲凉。
“父亲说，要好好照顾他，这一战在所难免，也死得其所。”云桀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赵恒离开了。
云城城门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可是韩言韩先生？”官兵问道。马车里的人往外探了探，等他的人正是云城主。
“先生这么急着走，可是那边催的紧？”云城主像是同老朋友叙旧一样。“云城主有什么想问的，韩某人知无不言”韩言稽首。“这次，林丞果然还是动手了”云城主笑了笑，满是讥讽。
“有些事情拖的越久未必是好事，郡主也大了，我见过了，她随大人，事情对错分得清楚”韩言劝道。“大人说，秋棠开得时候，来接小郡主，她离开这么久也该回去，继续她的使命了”
“我老了，朝堂上的事，我耳目闭塞，终是我护不住她了，但他也别想动她分毫，未至终局焉知谁会拔得头筹”云城主大笑了起来，惹得人纷纷注目。
韩言笑了笑，拜首。
马车远远离去的时候，韩言拉着帘子看了看后面的人儿，她越来越小，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就算披风挡着，那脊梁也再不是那般豪爽硬挺了。“可惜啊，可惜”这是韩言留给云城的最后一句话。
狮子二时，琉绣殿。一家人团团围坐，坐在一起吃顿晚饭。云城主舀了碗肉丸汤放到流萤的面前，看着她那难过的样子一脸疼惜，她从小就跟她外翁亲和，如今知道了事情原尾自然免不了伤心的，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可恨可怪之人，现如今，唉…
“老夫人，明日我便打算启程回去了”宋齐玄拿起酒杯来敬云城主，云城主回礼道“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再多待几日”
“马上就是仲秋节了，宫中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有所打理，就不便多留了”宋齐玄说完，又抄起螃蟹，开始精细地剥壳。“也好，晓棠，这几日西南角挖出了些竹笋，你爱吃，我命人都买了下来，明日你便一并带去吧”云城主给林晓棠碗里添了些菜。“嗯，好”林晓棠回道。宋齐玄见她兴致不高道“丫头，后天便是你成人礼，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流萤戳着碗里的肉丸子，整个过程她都没吃上几口。“妹妹这整日待在这儿，想也烦闷，不如同我们一道回昭帝城”说着便把蟹肉推到了林晓棠的前面，颇有兴趣地说道“这昭帝城的仲秋节可是热闹至极的，尤其是晚上的时候，那月亮圆的啊，特别好看”，说完，却是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尴尬。“不如你就过来，同我做做伴”林晓棠抛来了橄榄枝。“不了，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母亲，姐姐，姐夫，我吃饱了，先退下了”流萤起身行礼，离开了锦绣阁。“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云城主劝慰道。宋齐玄心想这姐妹当真是有磁石的？两人真是一个鼻孔里出去，要不开心都不开心，真要是这样，他跟他那小十三弟怎么会没话说呢？
天秤二时，锦玉阁内。
“小姐，你饿不饿”春夏探头来悄声问道。回来以后，小姐便沐浴就寝了，平常的时候总是要赖赖唧唧一阵儿不肯睡去，今日却早早熄了灯。流萤转个身，侧着躺，也不吭声。“流萤，睡了吗”云城主打开房门，问道。“母亲”流萤起身，叫春夏点了盏灯。母女俩坐下来，趁着烛光夜谈。“你晚上没吃什么，我煮了两个溏心蛋，尝尝，味道怎么样，好长时间没煮了”云城主温声细语道，边说边用勺子喂流萤，她都多大了母亲总是把她当小孩。“嗯，甜”流萤回道。“你外翁的事，母亲没法劝你，但世上总有些事情就是这般无奈的，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云城主劝慰道。“嗯”流萤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后天便是及笄礼了，宴会上你要穿的礼服，母亲也着人办好了，你明天试试，合不合身”云城主用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吹。“母亲，韩言，我放他走了”流萤道。“韩言？回来的人查清了，是林相那边的人”云城主道，“他就是借我们的手在帮四皇子做事情”
“那为什么四皇子不知道呢？”流萤疑惑道。“这件事儿还是因为跟踪霓裳才发现的”
“他是要站在四皇子的身边，可也在防着他，要不然怎么每次四皇子做事他都了如指掌呢”云城主道。
“母亲，姐姐过的着实辛苦了些”流萤心疼道。
锦心阁，卧室。
“你，今天怎么了，看着不高兴”躺在地上的宋齐玄小声问道。周围只留了一盏灯，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没有”林晓棠回道。“是因为流萤的事儿？”宋齐玄翘着二郎腿儿。“也不全是”林晓棠扭过身来看着地上的男子。“林晓棠，你妹妹的婚事你可有看法？”宋齐玄表面装着不感兴趣却竖着耳朵听她的回答。“流萤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做姐姐的自然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林晓棠平躺着，望着那盏灯。
“你们女子，总是说些情情爱爱这种不实际的话，嫁人嘛，就是过日子，该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才是”宋齐玄看着林晓棠调侃道。“那四爷，心里不也是念着人呢吗”林晓棠话一出口就有点反悔了，她有点心虚地看着宋齐玄，宋齐玄不再吊儿郎当地，扭过身去，半晌才吐了句话，“林晓棠，跟你说话真是无趣”。林晓棠吐了吐舌头，宽了心安稳的睡下了。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熟悉的睡声，宋齐玄才缓缓起身走到林晓棠的床边，看着她比月亮还要明亮白睱的脸蛋，“林晓棠，你睡着觉也像是在勾引男人”，说完又捏了捏她的脸，给她盖好被子这才睡下。
次日清晨，一早，林晓棠和宋齐玄便收拾好了行囊，整装待发了。送走了他们，流萤看到了柱子后面靠着的傅元吉，这才发觉已经好久都没同他一起上过街了。“元吉，陪我走走吧”流萤道。傅元吉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流萤，他曾喜欢的女孩儿已经都这么大了，这才意识到都好久没这样正儿八经的看过她了，但无论怎么变，她还是那么干净美好。“好”傅元吉冲她笑了笑，两人一同走了。
街上的人一如往常还是那么热闹，小贩叫卖着生意，你看，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生活还是这么热闹非凡。“元吉，我们好久都没这样逛过了”流萤侧头看着前面的元吉。“嗯，是呢”元吉忽而停下，问老板“你们这甜筒粽怎么卖？”“三两一个，您要几个？”“一个甜的，一个咸的”傅元吉拿出腰包来付钱。后面的小娘子笑得眼睛都是弯弯的，老板调侃道“真真是郎才女貌啊”，此时的流萤，脸红的像是花满楼挂着的红灯笼，便低下头去了。傅元吉完全没意识到，把甜筒粽递给了云流萤，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
阳光铺洒在大路上，风拂过脸庞，明明要入秋了怎么却感受到了夏天的温暖和明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会不会也有一个一眼万年的你？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很快，天黑了下来。两人便站在铜雀桥上，看着下面划船过去的人儿，船上的姐儿谈着琵琶唱着江南小调儿，这才是云城嘛！“流萤，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元吉支着脑袋看着流萤道。“正巧，我也有件事说”流萤笑道，“你先说”。
傅元吉低下头来，顿了顿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啊”流萤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如今你也大了，身边有云城主在，便也不需我时刻陪伴了”元吉两支胳膊挂在桥上，看着漫天星辰，“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自从母亲病逝，我便不再想着待下去，这次，也正好，韩熙快回来了，有她作陪你就不会孤单了”
“那你想去哪儿呢”流萤问道。
“明国这么大呢，我想先往西去，别担心，我会时常寄信给你”
“你一个人去？”
“正想跟你说呢，我…我吧，想带着团团一起走，一路上有她作陪，我也能时常安心”
“团团？”流萤瞪大了眼看着傅元吉，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密切了，“你喜欢她？”
“嗯…或许是吧，我觉得有她在我身边，日子也过的生动有趣起来”傅元吉一脸憧憬。
“那我们…”流萤道，我们算什么，以前的事通通不作数了吗？流萤的心像是被什么撕扯着一样。“嘭”的一声，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快，快看，那儿还有一个马的形状”傅元吉一脸幸福地笑着，看着傅元吉的侧脸，流萤萌生出了一种想要一辈子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她顾不上旁的了，她只想以后的每天都能看见他，她想同他一起在铜雀桥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想同他粗茶淡饭，吟诗作画，共赴白头。她想的事情这么多，可傅元吉呢，他的心里已经再没有她了…
傅元吉，我还是想把你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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