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或许是爱才吧

柳飘飘打给裴嘉康的时候，裴嘉康正在反复看齐因的澄清视频。齐因在视频里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事一样，他却不能真以为她没什么事。齐因是一个敏感的、冲动的，遇到事情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一点，裴嘉康很清楚。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大部分有心理问题的人，都很敏感，都很容易“想不开”，钻牛角尖，齐因并不例外。

        挂了柳飘飘的电话，裴嘉康准备打给齐因，跟她说一下见面的事情。没想到齐因先打来了，跟裴嘉康道歉，说没想到会对裴嘉康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裴嘉康和担心齐因，问她过得怎么样，希望能见面聊。

        因为两个人现在都挺“红”的，怕在公众场合被认出来再生事端，裴嘉康把齐因约到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

        当齐因知道，因为自己的事情，导致裴嘉康不得不出来租房子住的时候，更觉得抱歉了。裴嘉康不得不跟她解释，主要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吃外面的饭，才租了房子住。这房子虽然小，但住着挺方便。

        从齐因发在网上的视频里，裴嘉康能看出来，齐因很不喜欢柳飘飘，大概是因为视频被爆，而柳飘飘一直沉默的缘故。裴嘉康不想多生事端，就没跟齐因说这个房子是租的柳飘飘的，只是告诉她，现在事情结束了，该搬回自己的房子住了。

        寒暄完毕，进入正题。

        裴嘉康问：“你这一段时间，去了哪里？”

        “大理。”齐因说，“我一个人在大理住了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跟大家联系？不想孩子吗？”裴嘉康问。

        “想，但是不想联系。”齐因说。

        “为什么？”裴嘉康问。

        “可能是，想让他感受一下一个人带孩子的难，让他和孩子真正培养起感情来。”齐因说。

        “你还是想改变他的想法。”裴嘉康说。

        “是。”齐因说，“你跟我说的道理我都懂。我知道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很难。尤其是，对方不爱，希望他爱，特别难。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不甘心。”

        裴嘉康叹口气，说：“这么长时间，从来不开手机吗？”

        “坐船游洱海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掉水里了。”齐因说，“我很烦，虽然很想孩子，但不想跟以前的人和事接触，就没着急买手机、补卡。”

        裴嘉康的心咚咚跳，从齐因的话里，他听到了厌世感。

        裴嘉康说：“这段时间，你产生过不想活了的想法吗？”

        齐因沉默了一下，说：“没有。”

        “撒谎！”裴嘉康说，“你为什么跳海？真是去游泳的？”

        齐因没说话。

        “我是你的咨询师，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没办法帮到你。”裴嘉康说。

        “我想体会窒息的感觉。”说完这句之后，齐因连忙解释说，“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想法了。”

        “窒息的感觉你体会到了吗？”裴嘉康问。

        “体会到了。”齐因说。

        “是因为现实让你心里感到窒息，才想要寻求生理上的窒息感吧！”裴嘉康说。

        齐因没说话，只沉默。

        “在大理待了那么久，还有其他想法吗？”裴嘉康问。

        “想清楚了，我想离婚。”齐因说。

        裴嘉康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头说：“我是你的心理咨询师，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对我撒谎？”

        齐因没说话。

        裴嘉康说：“如果我始终得不到你的信任，我可以帮你转诊，或者你自己转诊。”

        齐因没说话。

        裴嘉康站起来，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裴嘉康做出送客的样子，齐因突然就崩溃了，她哭着说：“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了，是不是？”

        裴嘉康没说话，递过去餐巾纸，等齐因开口。

        齐因说：“他出轨了，之前支撑我不离婚的理由是，我们相爱。可是，他出轨了！”

        ……

        这次的咨询，进行了很长时间。送走齐因之后，裴嘉康一个人在房子里坐了很久。来访者病情反复，是很正常的。只要他没脱离那个让他发病的环境，就总会反复，尤其是，当他又经历了更大的困境。如果这个困境很难说出口，让他觉得耻辱，他可能会对咨询师撒谎。不是说他不信任咨询师，而是，他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心乱如麻、他在逃避，或者，他给说美丽的谎言，试图让自己相信，一切并没有崩坏。

        幸好，幸好发生悲剧的那天，柳飘飘团队经过，救起了齐因。否则，一切将不堪设想，幸好，经过咨询，裴嘉康了解了，“死”过一次，没死成，体会了窒息的感觉，又避世了那么久，齐因想通了问题的关键，不打算再次寻死了。

        咨询当然会继续做下去。如果可以，裴嘉康也愿意配合齐因打离婚官司。

        天黑了，裴嘉康起身收拾行李，想要回到自己家里去。事情了了，他可以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住了。他在想他的妈妈，他妈妈死的那天，究竟什么样的？她那天，是无意，还是碰巧也有了死志？却没想到，柳飘飘又打来了电话。

        齐因来拜访之前，裴嘉康并不知道，齐因说了谎，她那天真是去自杀的。或者说，想体验自杀感觉的。柳飘飘撒了谎，利用了齐因跳海事件，却没告诉他，裴嘉康觉得挺没劲的，才说出“算了吧”三个字。说了也就算了了，没多想。这时候柳飘飘打电话过来，一时有些感慨，裴嘉康立刻就接了。

        柳飘飘大约是想了很多，支支吾吾，先提了房子，又说了视频号。

        柳飘飘说：“你要搬回自己家住了吧？”

        “嗯，准备搬。”裴嘉康说。

        “让你助理找燕子办退租手续吧！”柳飘飘说。

        “嗯。”裴嘉康应了一声。他其实，根本没想过这个小房子怎么处理。房子小而美，市中心安静的小区内，是裴嘉康喜欢的环境。退了行，不退，偶尔过来待会儿，也没有关系。

        柳飘飘说：“你住的时间不长，租金没多少，我跟燕子说一声，房租全退给你好了。”

        这句话里，裴嘉康听出了柳飘飘的歉意，知道她为什么道歉，却又不好跟她解释，她那天是之后救了人，一时有些呆，没说话。

        柳飘飘又说起视频号的事情：“你现在口碑反转了，视频号接着做下去没问题的，内容你自己可以搞定，摄影师和设备方面，如果你身边没那么趁手的人用，我可以把王浩再借给你用几天。我跟他交代一声，你们单线联系就好，不必通过我。当然如果你想继续在我工作室拍摄，也是可以的。”

        柳飘飘的语气特谦卑，甚至还有一丝讨好，裴嘉康立刻就心软了。他听出来柳飘飘是为之前瞒着他而道歉。裴嘉康对强势姑娘偶尔表现出来的柔弱没有抵抗力，再联想到这一段时间，柳飘飘不遗余力地帮他弄视频号的事情，拍摄间和员工都借给他用，未必不是因为怀着没有主动说明的歉疚而做出的补偿行为，何况，柳飘飘还真的救了齐因呢，裴嘉康心更软了，迟疑了一下说：“房子我还是继续租着吧，视频号的事情，也继续麻烦你。”

        “视频号好说，房子你现在不需要了呀！”柳飘飘说。

        “需要的。”裴嘉康说，“我的很多来访者，并不愿意去咨询室，不想被人看到。你这个小房子环境不错，简单装一下，就可以当个工作室用了。遇到那些不愿意去咨询室的来访者，我可以约他们在这边谈。”

        ——小房子真没那么需要。以前遇到不愿意到咨询室的来访者，裴嘉康让他们自己克服，要么克服不愿意的心理，要么乔装打扮一番到咨询室，并不会将就他们。有名的咨询师，基本都不会这样去将就来访者。然而这时候，裴嘉康还是这样跟柳飘飘说了。许是，因着那一刻的心软。许是，齐因那天真是去自杀的那件事，他得瞒着柳飘飘。两个人扯平了。

        “那好呀，你租着好了，房子你随便装，我都可以的。”柳飘飘说。

        “嗯。”裴嘉康说，“视频号的事情，你比我专业，再帮我一段时间吧，我会付费。”

        “好。”柳飘飘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听得出来，他接受了她的道歉，心里没那么介意了，柳飘飘松了口气。

        柳飘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松了口气。说到底，两人其实并不熟，他的看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是爱才吧，才会那么在意他的想法。柳飘飘只能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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