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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腊月的头件大事要数僖嫔的寿辰,去年蓝祁卧病在床未能参加,眼下我们既已与她结盟,今年一贺定然不能失了礼数。

        初二那日,天气出奇的好,灰蒙了好几日的天空终于放晴。走在积雪覆盖的西二长街,人的心情也跟着太阳晴朗起来。

        还没进咸福门,便远远听见小孩开心的嬉闹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七公主和八公主在围着前殿追赶,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

        珺贵人家的小八仁乐一见蓝祁高兴得不得了,丢下小伙伴小碎步跑来,笑容甜甜地打招呼:“林贵人!”

        蓝祁俯下身子轻抚八公主的小脑袋,慈爱道:“八公主又长高了,最近有没有想我啊?”

        八公主捣蒜似地点头,抱住蓝祁的小腿,嗲声撒娇:“仁乐很想你,可是你都好久没来看仁乐了。”

        蓝祁蹲下身抱住八公主,含笑歉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多来看我们可爱的八公主!”

        “檀溦!”八公主睁大水灵灵的双眼看我。

        “奴才见过八公主,公主长高了不少呢!”

        “可不是吗,前些日子才做的衣裳,现如今都穿不上了。”珺贵人向我们走来。

        “公主去玩吧。”蓝祁起身一笑,“我可是羡慕姐姐你呢,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珺贵人直摇头道:“这孩子调皮得厉害,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姐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妹妹的福气岂是我能相比的,日后怕是不少妒忌呢。”

        “林贵人和珺贵人来了。”僖嫔满面春风地走来。

        “妾身恭贺娘娘寿辰,祝娘娘万福安康。”

        我和珺贵人的侍女同时送上贺礼,僖嫔让朱槿接过,亲切地笑道:“谢谢两位妹妹的心意。”

        蓝祁朝僖嫔一福身入殿就座,殿内显眼处摆放有中品果桌一张、赏用果桌两张以及其余赏赐。

        一盏茶后,佟贵人坐到旁边一桌,笑着问:“你这么早的来了?”

        “不早点来怎么看热闹?”

        佟贵人顺着蓝祁的目光望去,皱眉头道:“她玉贵人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在这儿欺负咸福宫的人。”

        蓝祁不屑道:“她仗着有人撑腰,区区一个常在岂会放在眼里?”

        “那她也太不分场合了。”佟贵人签起一块橘瓣放入嘴里。

        “所以才说她们蠢啊。”蓝祁突地站起向对面走去。

        以防她脾气来了不认规矩,我忙跟了上去。

        走近时,只听玉贵人对苏常在没好气地道:“你得好好学学宝常在,看人家多懂礼。”

        “我看,你也不比苏常在多懂礼啊。”蓝祁走到苏常在身边,冷冷一笑。

        玉贵人见到蓝祁,脸色难看地道:“原来是林贵人。”

        苏常在转过苍白的小脸,对蓝祁微福身。

        “不知玉贵人把苏常在叫住有何忠告?”

        玉贵人泄了气地看着蓝祁,支吾道:“苏常在不懂规矩……我来提醒她一句……”

        蓝祁正想开口,这时裕贵妃走来正色道:“她不懂规矩自有僖嫔管教,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蓝祁站开一步。

        裕贵妃望向玉贵人,严肃地问:“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玉贵人煞白了脸急忙请罪:“妾身无知一时情急,还望娘娘恕罪!”

        “越了规矩的事儿,我想你知道后果。”裕贵妃警告后入席。

        玉贵人看了看蓝祁,落荒而逃。

        呼,还好是由裕贵妃出的头。

        “妾身多谢林贵人相救。”

        “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她们的行为,玉贵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常在强笑道:“嗯,妾身知道。”

        蓝祁拍了拍苏常在的右肩,转身回到座位。

        巳正左右皇上和皇后驾临,众嫔妃起身行礼。待皇上皇后坐定,僖嫔缓慢上前,于帝后前恭敬行礼。

        “怎么不见我的七公主?”皇上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僖嫔解释:“公主方才睡下了,皇上要把公主叫来吗?”

        “不了,我若是不让她睡觉,没准她又要哭鼻子了。”

        皇后也笑:“七公主要知道皇上您这么说她,才会要哭鼻子呢。”

        皇上大笑两声:“我的公主里,还就数她最爱哭,偏偏我又喜欢逗她哭。”

        与皇后对视一眼,皇上转而问:“四公主呢?我倒是有许久没见她了。”

        僖嫔回头吩咐朱槿:“去把四公主叫来。”

        不一会儿,从偏殿走来一个八九岁上下的女孩,清秀可爱,眉眼像极了僖嫔。

        她走至殿内正中,礼貌地问安:“仁曦恭请汗阿玛圣安,恭请皇后额涅及各位娘娘金安。”

        皇上扬手喜道:“曦儿快起,我许久未见你,瞧着你长高了不少。”

        看得出来,四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低。

        “仁曦谢汗阿玛。”

        四公主年纪虽小,但为人处世已渐有僖嫔之风,温文知礼,落落大方,初具天家气度。

        “妾身瞧着四公主是样样顶好,再过几年,皇上怕是会有不小的烦忧了。”

        “皇后,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可烦忧的?”

        “烦忧上哪儿去找个好驸马啊。”

        皇上又是一笑:“皇后所言甚是,再过几年,我确实是要发愁了。”

        裕贵妃笑着说:“皇上,您要再这么说,只怕四公主会不好意思了。”

        皇上身子前倾,和蔼地问:“仁曦,你希望汗阿玛为你找个怎样的驸马?”

        “一切但凭汗阿玛作主,仁曦并无所求。”四公主懵懂地羞红了脸。

        “皇上,四公主还小呢,您就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僖嫔笑问。

        “仁曦虽然还小,可我要为她提前安排。我的好女儿,只有大清顶好的男儿才配得上。”皇上喝下一杯酒。

        僖嫔起身谢道:“妾身谢皇上恩典。”

        “子臣谢汗阿玛恩典。”

        “公主也站了一会儿了,皇上不如让她先下去休息吧。”皇后提醒道。

        “皇后说的是,仁曦你先下去吧,过些时日汗阿玛再来看你。”

        四公主朝皇上皇后一拜,徐徐退回偏殿。

        小小年纪,便要学会皇宫的生存之道,知书达理,隐忍谦让,少有孩童该有的欢乐纯真,也不知这尊贵的命运是幸,还是不幸。

        之后众位妃嫔你说我说,无一不是借僖嫔寿宴向皇上展现后宫的“和谐”。皇上不觉这其中涌动的暗流,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才尽兴离席。

        皇上皇后一走,其余妃嫔也纷纷离场,最后只剩下蓝祁、佟贵人,还有咸福宫的人。

        “咱们也回去吧。”佟贵人扶住蓝祁。

        刚出殿门,在廊下正面遇上苏常在,她浑身哆嗦地往回走,见到我们停下来请安。

        “两位姐姐万福。”

        “怎么连披风也没穿,虽说你离这儿不远,可来去来回也是极易受寒的。”

        苏常在向佟贵人一笑:“刚刚出来时不记得了,正要回去拿。”

        她向蓝祁和佟贵人欠身后往回走去,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似乎见到了她脸上挂着的泪,晶莹透亮。

        昨日,宝常在派人送了盆新栽的水仙来,瞧样子应该就是这几日开花。蓝祁觉得新鲜,特意让我把水仙摆在显眼处。

        到了辰正时分,佟贵人带了幅刺绣来看蓝祁,蓝祁窝在炕上懒懒地道:“你怎么来了,今天外面怪冷的。”

        “进了屋子,不就不冷了?”

        佟贵人脱下披风,经过水仙时,她咦了一声,惊诧地问:“这盆水仙是谁送给你的?”

        我正要上茶,顺口回道:“是昨儿个宝常在派人送来的,说是给贵人解闷。”

        “你知不知道水仙有毒。”佟贵人坐上炕沉重地道。

        蓝祁疲倦的面容瞬时一惊,她慌忙坐起来大声道:“你不是吓我的吧?”

        “水仙的根茎叶和花都有毒,冬天屋子本就不透风,你还怀了孕,怎么能放到离里间如此近的地方?”

        “她是要害我啊!”蓝祁抓紧衣角,气愤地瞪大双眼。

        “我只是告诉你这个理儿,不能仅因为这个就怀疑她的用心。”佟贵人握住蓝祁的手。

        “是我把她想得太好了,你不知道,她肯定特别恨我。”

        “好了好了,快过年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让檀溦丢了就是,为这事置气没劲儿。”

        佟贵人对我使眼色,我连忙把水仙花抱出去,趁人不注意丢在耳房。

        再进屋时,佟贵人已拿出那件刺绣递给蓝祁,上面绣的是百子图。

        “这几日在屋里无事可做,便绣了这个送给你。”

        “谢谢你,你这样,我以后可送你什么东西好?”

        “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蓝祁放下锦缎,笑了笑:“你说。”

        佟贵人将目光投向窗外,缓缓道来:“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玉簪花背后有什么故事。”

        “那年夏天,玉簪花开得极好,我和表姐约了一同去郊外观赏。原本晴好的天突然下雨,我们没带伞,只好躲进凉亭避雨。亭外花丛有一株紫玉簪,在一片洁白玉簪的衬托下格外亮眼。我欣喜地伸手想要摘下,不料被人抢先一步。”

        “他拨开我的手,站在花丛外安静地赏花。我恼自己丢人,却又顾及面子,便有失身份地和他说了几句。”佟贵人浅叹一声,无奈地笑道,“想必缘分就是从那时起的。”

        “他起先只是有礼地回答,后来被我惹急了,一把把我拉进雨里。那日回去后,我大病一场,阿玛一气之下不许我再出门。本以为缘分已尽,谁知他偏又是我家世交伯伯的儿子。”

        喝了口茶,佟贵人继续道:“后来我们便在一起了,再后来,因为一些缘故,我进了宫,和他再没有联系。”

        佟贵人语气浅淡,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可直觉告诉我,这段感情于她而言是平淡人生中开出的唯一一朵绚烂的花。可惜我无法从她如水的眼眸里读到丝毫波澜,或许现在的她已经放下了这段过往。

        “你后悔吗?”蓝祁反问。

        佟贵人听后轻笑:“后悔又有何用,我向来不做徒劳无功的事。”

        “那是你在骗自己,如果只是徒劳无功的事,你为何要种玉簪花?这难道不是你的一种寄托?”

        原以为佟贵人会稍作掩饰,没想到她坦然地承认:“不骗自己又如何?进了宫,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和他,全都不同了。”

        蓝祁握住佟贵人的手,感同身受道:“曾经有过,哪怕遗憾,也是这世上最引人回忆的事。在这宫里,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相伴,已经很幸福了。”

        “所以我很庆幸,我和她们不同,这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慰藉。”

        “所以你更喜欢紫玉簪?”

        佟贵人淡笑着说:“你注意到了?除了送你的那盆白玉簪,其余都是紫玉簪,到底还是心里留有一点余念。”

        “只有这样生活才有奔头啊,要是连余念都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蓝祁感慨一句,盯着锦缎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肖何,那个她喜欢已久的男生。

        我和蓝祁交往不多,可她和肖何的事我们全班都知道。那个男生,有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在他们经常自习的教室,偶尔想起蓝祁吗?

        还好我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不需要“只在乎曾经拥有”之类空白无力的话欺骗自己。而这是不是也说明,我比她们又多了一点点幸福的可能?

        十六日清晨承乾宫传来消息,慎妃已于昨日酉时薨于长春宫。

        得知此事后,我莫名地双手颤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蓝祁在里间问我原因,我如实告诉她,她听后只是一叹。

        “宫里又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第一次觉得紫禁城好恐怖,蓝祁,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想要回家。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问:“皇上什么态度?”

        对于一个失了宠的妃子,还能是什么态度,不过意思一下罢了。

        用过早膳,她没劲地对我说:“陪我出去一趟吧。”

        “你是要去给慎妃……”我摇摇头,劝道,“不要再趟这浑水了,我们和她并没什么来往。”

        她看了看我,闷闷不乐地回到里间躺下。

        不是我不可怜慎妃,只是形势所逼,我必须为以后作打算。

        三日后,皇上翻了蓝祁的绿头牌。能见到皇上蓝祁自然高兴,可一想到极有可能侍寝,她又开始忸怩起来。

        我瞧她那模样,故意打趣她:“你不是希望皇上翻你牌子吗,怎么,这会儿又给我装起矜持了?”

        她瞪我一眼,羞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饥渴,人家对皇上是崇拜!”

        “你的姿态,你的青睐,我存在在你的存在……”我默契地接上,开唱下一句。

        她对我彻底没招,面红耳赤地坐回炕上,假装刺绣。

        戌时前,我搀了蓝祁坐上仪舆,随她前去乾清宫。

        依我的性子,我是真不喜欢偷窥别人的私生活,何况这人还是我同学。以前轮到这事每回都是灵鹊代劳,而这次无论我如何推辞,蓝祁都咬定不放,非要我去陪她。罢了,看在她怀孕的份上,暂且心软一回。

        皇上还算正经,知道蓝祁怀有身孕,并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半夜下来,两人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吃吃点心、下下棋,纯洁地一睡睡到夜深。

        我安然不动地守在外面,一听皇上起床,连忙招呼屋外的宫人进来伺候梳洗。

        “好生照顾她,让她多睡一会儿。”皇上走前嘱咐我。

        看着皇上的身影消失于黑沉的夜幕,我突生一阵感动,现在有一点可以理解蓝祁了。

        才过小年,合宫上下洋溢起浓浓的年味。皇上皇后在坤宁宫举行祭灶活动,我们也没闲着,小时子他们负责扫尘,几个人花了一上午圆满完成清扫任务,我和灵鹊在里间陪蓝祁剪窗花。

        “灵鹊,你剪的窗花好好看啊。”看了灵鹊的喜鹊登梅,我不由称赞。

        “这也没什么难的,多剪剪就会了,要我教你吗?”

        我看了看手里未成形的燕穿桃柳,叹道:“我没这个天赋,还是算了,别白白浪费了这些红纸。”

        蓝祁低着头剪窗花,嘲笑道:“就你那手工,我记得原来上劳技课的时候——”

        “吭吭!”

        她知道说错了话,急忙改口:“灵鹊,你说我为什么就是剪不好半圆?”

        诶呦,我的姐姐,咱可以稍微不那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吗。

        灵鹊耐心地教蓝祁剪半圆,我闲着无聊叫来如眉一起贴窗花,冰冷的宫殿经栩栩如生的窗花装饰渐乎有了温度。鹿鹤同春的窗花躺在手心里,鲜红得刺疼人眼。

        “檀溦,听说皇太后已经回宫了,是不是?”

        去年今日,我与倾城并肩坐在窗下研究哪位姐妹剪的窗花最为精致,她和我意见不一,却因为说不过我勉强认同了我的观点。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还真是有趣。

        “檀溦?”

        倾城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如眉掐了掐我的脸颊,使我回过神来。

        “啊,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皇太后好像回宫了。”

        “是吗。”

        而佑礼,他也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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