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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夜阑风寒


那人走后,宅里归于宁静,一切仿似我住在娘家般安和。

        木言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每天她会定时来看我,或是约我赏雪,或是邀我下棋。

        起初我对她尚有几分抵触,毕竟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来意,可又拉不下脸拒绝,便慢慢接受了她的好意。

        并肩坐在习风堂下赏景,她吹笛来我弹筝,难得的清闲自在。

        合奏一曲完毕,我端来茶盏一品,赞道:“你是我见过最会吹笛的女子。”

        “你也配得上顾倾城之后的第一人。”她轻拭笛身一笑。

        “我后来怎么没在月下阁见过你,也没听其他人提到过?”来往好几日,这是我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

        她放下竹笛看向窗外的飞雪,笑意若有若无。

        “你见到我的那天是我离开月下阁的前一天,其他人不说可能是花掌事下的命令。”

        “那你是为何离开的月下阁?”

        “有位好心人帮我赎了身,可惜他没有给我报答的机会。”她的凤眸一黯。

        从谈吐言行来看,她与一般的烟花女子不同,想来和倾城师出同门,也是个才艺双全的文雅女子。那位好心替她赎身的人应该是惜才之人,否则不会无缘无故为此破费。

        “你运气真好,我在的那一年没有人愿意赎我的身。”

        “以你的姿色,花掌事岂会轻易放走你这棵摇钱树。”

        吃下一块梅花糕,配上新酿的梅花蜜,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走到窗边,伸手留下雪的踪影,我唏嘘着道:“这些年来到底物是人非。”

        “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回头看到她炯炯的眼神,我才意识到她指的是那个姓顾的人。

        说他对我好,可他百般胁迫我,干下不少毁我清誉的事。说他对我不好,他又事无巨细地关照我,唯恐我哪里不方便。他的双面派作风,已教我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对她又起疑心。

        木言走到我身边,指着珑安阁的方向,微叹道:“你又何苦我再说一次。”

        我绕过她回到座位上饮茶,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你说很多次,我也不会相信,因为那不是事实。”

        她转身挡住我的视野,冷然道:“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做他的说客?”我渐起不满。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和知道的说出来,是真是假由你自己判断。”

        她以期待的目光俯视着我,似笑非笑。

        “顾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说我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眼前重现光亮,木言施施然离开,留下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她并不是坏人,她也没必要对我隐瞒,不是我不相信她,而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人绝对不简单。

        已是腊八节,喝下大大的一碗腊八粥后,我靠在炕上打盹,准备以睡觉度过整个下午。

        睡得迷糊之时,感到头发凉凉的,我睁眼一看,那人正笑着轻抚我的额发。

        “喝了粥直接睡也不怕不消化。”

        睡意全无,我坐起身来,没精神地道:“与其无聊地干坐着,还不如睡觉。”

        他坐到我边上,淡笑着问:“这些天都干了什么,你居然听话地没有逃走。”

        想是走得急,他衣领上还带了雪水,我想也没想帮他取下斗篷,随口回道:“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不想被你再来一次。”

        刚把斗篷挂好,就被他从身后紧抱住,他愉悦地笑道:“你乖得都让我受宠若惊了。”

        隐隐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同,之前他即使非礼我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今日却给我一种真情实感的错觉。

        从话里听出他的劳累,我轻声问他:“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把下巴抵到我的头顶,双手稍稍松动后再次收紧,轻叹着说:“还凑合吧。”

        “你说过等你回来就告诉我第三件事——”

        话还没说完,我被他一个旋转转得和他面对面,眼里是他温和似水的笑容。

        “我可不可以先抱你?”他像个孩子似的求我。

        不待我作出回应,他下一刻把我拉进宽阔的怀抱,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衫飘入我耳边,使我平白无故地心跳加速。

        屋里的暖气熏得人神志不清,我拍了拍他的背,竟露出浅淡的笑:“还会有让你烦恼的事情?这一点也不像你。”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能去掉一切烦恼,这就是第三件事。”

        搭在他后背的右手垂了下来,我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了只要我答应你三件事,你就会放我走,你现在是在出尔反尔?”

        “这并不矛盾,你留在我身边,我还给你自由。”他仍是一脸的笑。

        隐忍多日的愤怒刹那间爆发,我暴跳如雷地质问他:“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玩物,一个和木言一样的玩物?”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和她是不一样的。”他上扬的嘴角渐往下收。

        “有什么不一样!当年你替她赎身后无情地舍弃她,对她的一片真心视而不见,这样的你,难保将来不会把我变成第二个她!”

        “她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并没有否认。

        从那日木言告诉我她的经历起,我便一直怀有疑问,总感觉他们之间有着不一般的交情。直到某日无意间撞见她与侍女的谈话,我才知道那个惜才之人原来是这个以面具示人的顾公子。

        “对我来说,你和她全然不同。”

        “她不过是你一时怜悯救下的人,和奴才没有区别,而我是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绑来的人,你更需要我。”我向他走近,嗤笑地反问,“又或者是——你喜欢我?”

        没有躲避我犀利的目光,他盯着我仍旧噙满了笑。

        “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把你带来我的身边?”

        我不死心地一问:“所以第三件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答应与否并不会影响结果。”低头对我的耳垂一吻,他愈发地肆无忌惮。

        看向他清亮的眼眸,那双深黑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我无力地闭上眼,一声长叹。

        “你既毁了我的希望,那我也会毁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取下披风,我独自走出这个围困了我一个多月的房间,走向冰天雪地。

        北风白雪再凌冽,也抵不过内心的凄冷,那透骨的寒意正渗着发丝和肌肤一路往下,很快就已充斥全身,深入骨髓。

        这些天我一直以能离开这个地方为动力而活着,没有朋友,便尽可能对那些不能称之为朋友的人友好以待,比如紫陌和木言,甚至还有那个人。

        曾以为我的坚持和友善或许能改变他的初衷,让他好心放我离开,然而终究是我高看了人性,那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又岂会为别人考虑。

        漫漫飞雪,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身处白茫茫的天地,我这一抹紫红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配驻留在人世间。

        我这一生只怕都逃离不了这座牢笼。

        平日里怕冷不愿意活动的我,今天竟冒雪在宅里走了整整两圈,回到暖意融融的房间时,浑身上下已被刺骨的冷意凉透。

        紫陌拿来暖炉,又替我换下衣裳,忧道:“姑娘怎么也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这要是病了可不得了!”

        我两眼无神地道:“死了才好,落个轻松自在。”

        “就算我再有不是,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儿戏!”身后传来他微怒的声音。

        不想再看到他的脸,我不屑一顾地道:“你只是让我陪在你身边,又没说要多长时间。”

        “那你是不是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伺候我?”他走到我面前,脱下外裳。

        我看着这个近乎疯狂的男人,心力交瘁地讽道:“说到底,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可以随时随地供你玩乐。”

        在他靠近之前,我当着他的面脱起衣服,素白色的中衣下红色肚兜若隐若现。

        “你干什么!”他反倒急了起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如你的愿。”我哂笑着解起中衣的纽扣。

        “你不要用激将法,对我没用。”他拦住我解扣子的手。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在成全你想要的云雨之事。”

        隔开他的手,我继续没完成的动作,中衣随后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你这又是何苦。”他背对着我坐下,慌道,“我不会勉强你的。”

        强忍着泪水,我仅着肚兜坐在炕上,心寒道:“你从来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是吗?”

        “我刚才是被气急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给我披上衣服后离去,我失神地跌坐到地上,抓着身上仅有的一件衣衫泣不成声。

        他回来以后,我没再见过木言,直到前日听紫陌说才知道木言已经离开。

        偌大的宅院,亭台楼阁众多,为何就容不下她的真情实意?

        也是自那日起,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好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般。

        一时间我没了可聊天可争吵的人,日子平静了下来,任阶前冰雪覆满,落地无声。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往年总是热热闹闹的,如今要我一人待在这空寂的院里守岁,更是形单影只。也不知道佑礼和琰儿近况如何,但愿我的离开没有给他们带去困扰。

        “姑娘,外面有人要见你。”紫陌从外面进来。

        “我又没什么认得的人,打发他走。”

        “那人说是姑娘的老朋友,姑娘不见吗?”

        能在这里见到的必是那姓顾的知道的人,见或不见没有什么意义。

        提不起兴趣,我懒散地道:“懒得见他,你快把他打发走。”

        “你真的不去看看那个人?”

        我刚躺上床打算补个觉,不期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我又不认识他,为何要见。”我翻了个身朝向床的里面。

        “站在你面前的人,你为何不认得?”

        意识到是他的玩笑,我不耐烦地道:“你要干什么,我没闲工夫陪你玩。”

        “陪我去个地方吧。”良久,他诚恳地道。

        “我能拒绝吗?”

        虽然我现在寄人篱下,被他所困,可我不喜欢别人操控我的生活。

        “还有一日是我娘的生辰,我想你陪我去一趟。”

        转过身来端详他,见他眸光纯净,没有阴险的波澜,我妥协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没想到你也有有情的一面,真是难得。”

        他哭笑不得地说:“我对你的情意也不假,怎么不见你感动?”

        “你走吧,我明天陪你去。”我翻过身下逐客令。

        “明天早上花厅,不见不散。”

        第二日,我身子不爽地来到花厅赴约,见到那人一本正经地坐在窗下吹笛。好笑的是,笛声时高时低,毫无乐感可言。

        “你还是别毁了那笛子的好。”坐上靠椅,我开始吃早饭。

        他收起竹笛入座,耸耸肩道:“人又不是生下来就会吹笛子,学□□要有个过程。”

        “还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

        随便用了点吃食,我喝完一杯牛奶后擦了擦嘴。

        “再吃一点吧,我看你都没吃什么。”

        “不了,吃多了不舒服。”

        草草结束用餐,他帮我系上披风,关怀道:“外头风大,再多穿一件吧。”

        接过他递来的袖炉,我缓和语气道:“不用了,现在就走吧。”

        在侧门坐上马车,我和他又一次独处,狭小的空间流淌着诡异的气流,让人很是局促。

        北风呼呼刮过车窗,似要裹挟了那凛冽的寒气直抵人心,我搂紧披风回眸一瞥,他银白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分外明亮。

        “你要做什么。”我抓紧衣角。

        “你就不能换句说辞么。”他移开专注在我身上的目光。

        往旁边一挪,我放下戒备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我,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摇了摇头。

        颠簸了一路,马车最终停在一座青山前,刚一下车,寒风飕地刮进我的衣袍,又一次冰冷我的周身。

        放眼远望,触目皆是肃杀之景,山体已被皑白的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教人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棵棵高大的苍树已枯萎地只剩下光秃的枝桠,相邀在朔风里舞动。

        踩上新雪,地面咯吱咯吱作响,我乐而忘忧地不顾在场众人原地蹦跳起来,以此发泄长期被囚禁的忧愁和痛苦。

        “看把你给高兴的。”

        “我都好久没有出来了,怎么会不高兴!”我对他灿烂地一笑。

        见到我的笑容后,他怅然若失地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带你出来。”

        短暂的兴奋后,我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复又烦忧起接下来漫长的生活。

        “陪我过去吧。”他指向不远处的那片山林。

        我紧随在他身后,穿过一片萧瑟的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结冰的湖面,湖的对岸高耸着一座石塔。

        “不是去见你娘么,你娘住在这里?”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空旷的天地间,几只飞鸟结伴掠过天际,衬得他颤抖的声音更是孤寂。

        我打量着这个可怜人,叹道:“节哀顺变。”

        少顷,低沉的泣声不绝如缕,茫茫雪白里,他上下抖动的背影让我没来由地惋惜。

        一个人只要他心中还有一份爱一颗孝心,便不全是残忍冷血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他的难过,我走上前轻拍他的后背,劝慰道:“你有这份孝心,你娘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想你也尽力了,看开些吧。”

        他转身用力地抱紧我,想要从我身上寻求慰藉。此情此景下,我也不好狠心推开他,便保持着他抱我的姿势不动,时不时地拍拍他的背。

        眨眼间我的身体已冷得发麻,而他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未能发觉我的变化。

        牙齿颤得厉害,我忍着寒意地道:“能不能换个地方……我快要冻死了……”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不适,担心地问:“是不是很冷?后面有几间房,我带你过去。”

        把身上的斗篷让给我,他轻轻一笑:“都说了要你多穿件衣,你偏还不信。”

        大约三分钟的路程后,路边出现两三间砖房,紫陌和他的小厮在门外等候。

        见我脸色发白,紫陌紧张地问:“姑娘可是冻着了?快快进屋!”

        有他们提前准备,屋里暖洋洋的,人立马缓过劲儿来。

        “这会儿有没有好一点?”他把暖炉搬到我的周围。

        喝了几杯热水,我点头回道:“好多了,今儿天是真冷。”

        “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还带你来这种地方。”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事先告诉我的好,我好多穿点衣服。”

        “我出门前再而三地强调,是你自己不听。”

        让紫陌等人退下,他挨着我坐下,惆怅地喝起酒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讽刺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见他自责起来,我忙又安慰:“我想你应该是个很孝顺的人,又何必责怪自己呢。”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希望娘能以我为荣,所以我从未放松过一天功课,每次总要和别人争个高低。可惜我努力了也没有用,娘的境况并未因我有任何好转,她还是低人一等,无论我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和他娘想必有不少心酸无奈的故事,她怕自己拖他的后腿,而他又不忍心看她受辱,这对母子活得太过憋屈。

        “你娘肯定很爱你,而你也很爱她,所以并不存在谁欠谁,只是天意捉弄罢了。”

        “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如果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我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谢谢你。”

        “我这是实话实说。”直觉此事透着蹊跷,我不解地问他,“那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不是应该去你娘的坟前吗?”

        “我不知道娘被埋在哪里,只知道她离世前住在这附近。”他的心情仍是低落。

        “你能这样做已经很好了,别太为难自己。”我的心下多了一重叹惋。

        推开门向外走去,他一袭薄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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