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惊寒告别,风云诡谲
那是他此生看见过的最美的容颜，一如当年第一眼望见她时，她低眉续弹，凝眸皓齿，眉眼如画，清丽绝伦，宛如出水芙蓉。这世间的芳华，任凭漫山红遍，却不及她眉间一点朱砂。
从那最初的心动，俨然到了如今的步步沦陷，乃至覆水难收。
那时候，若没有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离开，若是他开口挽留了她，她是否会为他停留，那这样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如果那时候他也去了那里，她是否还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独孤倾尘。
那一日，他知晓她遇袭生死不明。他的心仿佛被人生生地割裂，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他乘着汗血宝驹踏月至悬崖，在凛冽的山风中站立了一天，风，刺骨难捱，却远不及他心底漫无休止的痛。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他名正言顺的丈夫独孤倾尘，他亦站立在清冷的山风之中，看尽繁烟，任风凌乱他的长发，他的眸中亦藏着深邃的哀愁与伤悲。那时候他便知晓，那个男人，亦深爱着她。
可是就在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他心上的一根弦突然崩裂，他恨这个男人不懂怜惜她，让她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在她生死未卜之际，他不曾绝望过，可是当时间慢慢流逝，某种绝望如排山倒海般向他奔腾而来。
那时候他便在心中起誓，若是她平安归来，他不会再任她这次从他眼前离开，绝不会！
而她绝美归来时，他的心跳在那一刻恢复了从前的跳动。他想呐喊，他想欢呼，他从来不曾如此真挚的渴望与欣喜过。他想紧紧抱住她，再也不要放手。可是在下一秒，那个男人携着淡淡清风，踏雪而来，他紧紧地拥住她，她在笑，眉眼灿烂如曦。
他安静地看着他们，然而轻轻地转身，消失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的心，仍是孤寂而落寞。终是晚了一步，无论是最开始他错过的婚嫁，还是这一次紧紧拥住她，无论何时，他总是晚了那男人一步。一步之错，满盘皆输。
那是第一次，他心中对这个天下产生了莫名的渴望。如果拥有睥睨天下的权势，覆手翻云间荣耀繁华，那是否便能真正地拥有这个清灵绝美的女子，真正地感受她的温暖呢？
那一刻，他眸中一冷，如墨的瞳孔彼时之间深不见底，却泛着淡淡透明的哀伤，略显凄凉。
就如同此刻，只远远观望着她，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但心的距离却依然相隔甚远。
“我……我明日便会启程离开。”端木惊寒痴痴地望着她，目光灼灼。“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这一句，只是未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难以言语。
“请多保重！”离忧如樱的唇角彼时温凝绽放出一抹绝尘的微笑，却是淡漠而疏远。
千言万语，奈何被咫尺天涯的距离阻碍。他笑得异常的牵强，心上那方砰然明动的热火渐渐掩灭，燃烧得不留灰烬……
“王后娘娘……太子说不能打扰他，哎哟……”
“滚开！”元纯曦火急火燎地推倒面前阻碍她的护卫，一把推开紧闭的门扉。她大步踏进殿内，一眼便看见了在漆木长桌上埋头看书的独孤倾尘。她飞快地走上前去，不客气地抢走他手中的书，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母后，何事让您如此惊慌啊？”独孤倾尘索性倚靠在红木雕刻而成的雕花椅上，唇角噙着温润的笑容，锐利的眸斜视着走进殿中，畏首畏尾的护卫，便又将那双闪耀的银眸停在元纯曦焦急的俏脸上。
“我说你个浑小子，你老婆都快让人拐跑了，你还这样悠闲地看什么没有用的书！”啪地一声，元纯曦用力地将手中夺来的书丢弃在地上，双手叉腰，狭长的凤眸微微怒睁，保养得宜的白皙的指尖指向独孤倾尘英挺的鼻梁，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忧儿？”独孤倾尘收起脸上邪肆的神情，一双闪耀的银眸骤然轻转，周身散发着尊傲的气势。他深邃的眸瞥了一眼使劲点头的元纯曦，便迈开大步走出殿门。
元纯曦慢了半拍才发现她那个傻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暗骂他有了老婆便忘了娘，这个浑小子，总算是在她的旁敲侧击之下有所行动，也不枉她煞费苦心地撮合他们。儿子啊儿子，你可别让我失望才是！元纯曦露出意味深长的一抹微笑，便昂首挺胸，转身飞快地去看儿媳妇。呃……是看戏！
“儿子，可别说母后没有帮你啊！”元纯曦凑到独孤倾尘的面前，将手中两块琉璃石的其中一颗丢给他，然后将之举在眼睛上方，贼贼地偷笑着。
“母后……你做了什么？”独孤倾尘狐疑地望着他这个从来都是举止怪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亲娘，也学她的动作将那块琉璃石放在他一双银眸的上方，将那远处的景致一览无遗。
蓦地，他银色的瞳眸骤然转冷，藏在宽大衣袖里修长的指微微一曲，俊雅的面容泛白，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远处的风景。
“离忧……若那时候我也出现在青帝的寿宴上，你会不会，会不会……”也曾想过选择我？
他有力的大手忽而紧握住她细白的手腕，俊美的脸上散发着魅人的蛊惑，一双澄澈的眸子藏着浓烈的情感，满含期待与渴望。
“呀！天麒那个臭小子居然含情脉脉地握住了忧儿的双手，忧儿不怒而笑，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元纯曦急切地喊着，盛怒而喃喃自语，浮夸地做着生动的表演。那双丹凤媚眼不时地瞥向身旁的独孤倾尘，果不其然地看见她那个始终温润不火的儿子脸色越来越暗沉，周围的温度仿若瞬间随之转冷，安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哈哈，真是好玩。她这个笨儿子啊真像极了他的父亲，一个不怒而威，一个是活生生的笑面虎。任凭她怎样惹他，他向来都是噙着温柔得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不温不火。久而久之，这深宫越来越不好玩。
自从她这个命定的儿媳妇出现，这个臭小子的行为越来越反常。她在他的脸上看到太多的情绪变化的浮动，如此振奋人心的大事，她怎能错过呢！这小子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非要让这个让她伤心伤肺的二十载的笨儿子生气到抓狂，嘿嘿，她可真是找到新的乐趣了啊！
她会怎么做，她是否会接受他，还是……
脑海中不断地臆想着各种的可能，独孤倾尘发现他心口被压抑得简直不能呼吸。他惊恐，他失措，他心痛。他多想呐喊，多想走上前去狠狠地分开他们，让那人的手连她的边都不能沾染。可是，他没有！
他将主动权给了她，因为在乎她，因为爱她，所以他尊重她的决定。他不愿自私地将她一辈子困在这里，他亦没这个权利。所以若是她选择和他走，他亦会放手，成全他们。只是，他的心，怕是再也不会完整了吧！
静静地，独孤倾尘袖中的指越来越握紧，握紧，力道之大，连身旁的元纯曦都被那骨骼发出的喀嚓声狠狠地吓了一跳。她斜瞥了一眼阴沉着一张俊颜的独孤倾尘，一双亮澄澄的大眼时而忽闪，时而浅眯，她捂住嘴不时偷笑着，一双眼都快咪成了一条缝。
哈哈，死小子，终于抓到他的软肋了，这下可就很好玩了。
“不会！”端木惊寒身形微微一征，明明知晓她会这样回答，可一股灼人的疼痛却是不期而至。心，仿佛被人生生地剜去了一瓣，疼得难以呼吸。
虽然知道这个答案必定伤人，可是她却不得不回答。生命之中没有那么多假设，也没那么多可能，她只有一颗心，不可能分给太多的人。是的，她一直都记得他，记得在那孤崖上，与她琴瑟和鸣的俊雅男子。
可她知晓，那潜藏的记忆，并不是爱。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相同，她发现，那时的他，像极了她放在心上的某个人。同样清冷的眸子，狂傲不羁的气质，君临天下的风采。而这，却也是让她想要极力逃离的枷锁。
那时候的远嫁，也许是想远离深宫，也许是想挥别过去那段无疾而终的过往，也许，所有的一切，直到如今看来，她自己也未曾可知。
可她深知，那时的她，最不屑的就是情，尤其是那种镌刻在脑海中，在心中挥之不去的爱恋最为让她不齿。她想要轻松地过完一生，即使无情无爱，即使孤寂缠身。
那时候，全场的人都讶然于她倾城的容颜，绝美的风姿。望尽尘嚣处，唯有那人清樽独饮，目不斜视于她。她第一眼便看见了他，意外地看见他唇角漾着微笑，眸中却无半点温度。他没有像寻常之人对她产生迷恋，或是请求她的父王赐婚。从头到尾，他就如一个局外之人一般冷静，淡漠，却亦邪魅。
只是那凝眸的一眼，她便许了他一生。她不需要情，而他亦没有对她动情。他娶她，她嫁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游戏。从来都是。
“离忧，他有的我都能给你！”端木惊寒紧紧握住双拳，眸光忽而转冷，俊美的脸上仿如千年玄冰，森冷幽寒。
“可你永远不会是他，”她若有所思地歪着头，轻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瞅着他，道：“保重！”
然后她淡笑着转身离去，不去看端木惊寒一脸的落寞，踩着轻盈的步伐，只是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他的眼眸之中。
身后的端木惊寒俊美无俦的脸上越渐冰寒，泛着死寂般的森冷。她痴痴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心聚拢，忽而又放下。然后在下一秒间，方才那如枯枝般的幽潭瞬间染上了一层异样的光芒，随着他脚步骤转移动，竟是久远不逝。
“走啦！也不知道我那儿媳妇心里是怎样想的，哇……”元纯曦话还未说完，便只见独孤倾尘已自她的手中抢走了另外一块琉璃石放在了衣袖里。锐利的银眸紧紧望着已然安静无人的庭院，他仿佛感觉自己死寂的心缓缓地恢复了跳动。
“母后，不送！”他挥一挥以金线刺绣上去的莽纹图案的衣袖，俊雅的脸上冷淡亦常，不动声色地说完，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未央殿中。
“浑小子！”元纯曦呐呐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古人云可真不假。瞧他那张对她摆着的死鱼脸，真让她有种想把他塞进肚里重新生出来的冲动。哼！以为抢了她的琉璃石她就不会继续监视他们了吗？这种石头她要多少有多少，臭小子，还想和她这个生他养他的娘斗，门都没有！要不是缺少他的帮助就生不出宝贝孙子，她才不会这样一直任由他骑到她的头上呢！
哎，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小两口吧！说不定她那浑小子一个激动来个饿狼扑虎，还愁没有漂亮孙子或孙女吗？呵……元纯曦狡黠地偷笑着，得意地挑了挑弯弯的柳叶眉，两脚瞬间生风，飞快地离开此地，将这一方静寂交给房内的那一对“鹣蝶情深”的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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