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倾尘反常,彼间静好

霜冻冰寒，转眼间已是冬至。在这个陌生的帝都，从陌生到熟悉，从最初的决绝淡漠，到如今的云淡风轻，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现在，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做那样的决定。也许，是想淡忘某个人。也许，是想远离那个幽深的牢笼。又也许，是想求个心安吧？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至少，她现在的心很平静。也许，要不了多久，她会再次以这样一个淡漠平静的心踏进那个地方，见那些个，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某些人。

        唇角轻凝，她如水的静瞳远眺着前方一碧万顷的蓝天，那片净土上的美好女子定会为她此刻心境的释怀而感到开心吧？

        月光下，谁的心受到了蛊惑？而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困惑过。

        她不懂那个始终温润如华的男人，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独孤倾尘。

        是的，她，不懂他。

        是了，那时候凝眸一瞥，她望进了他沉黑如曜的瞳孔里。那瞳孔在不经意流转间敛变成澄亮的银色，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初。

        那时候，她分明听见了自己心的颤动。于是，月光朦胧，她的心似是受了蛊惑一般，于是她选择了他成了她的丈夫，也交付了她一生的承诺。

        原本如此静默地过一生，相敬如宾，也好泰然处之，只是现如今她越来越不懂他。

        从那个海棠飘零的夜晚，她与他静望了彼此良久，他于是似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行举异常。

        那一天，他堂而皇之地留在了她的寝殿。只是她睡在凤鸾雕刻的红木大床上，而他则在一旁的软椅上休憩。

        她知道，宫中越来越多数人在传，她，得到了他的专宠。多少次，她多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的委屈自己。明明已经决定要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为什么他对她越来越好，越来越宠。

        宠爱？嗬，唇角凝起似是自嘲的浅笑，苍白的芙蓉面上凝满悲凉。她看起来就像是被养在深闺的金丝雀，不是吗？

        花开花落，无人问津。

        只是由于他态度的转变，一些曾经对她冷淡的宫人又开始眼巴巴地送各式各样的珍宝来讨好她。深宫里人心的薄凉她不是不懂，只是对于这样的宠，她不稀罕！

        于是他对她越来越宠溺，她对他越来越冷淡。他当做若无其事，那双始终沉黑得仿如暗藏星海的眸子每每凝望她时，亦在某个瞬间敛成耀眼的银色。她讨厌这样被他安静地注视着，就仿如她没穿丝毫衣缕地站在他面前一般。

        她讨厌他那双太过张狂的，时而黑亮如珠，时而澄曜亮银的瞳孔。他像是会读懂她，这让她不免心慌失措。

        这个世上，没有她读不懂的人。她一双慧黠翦水的凝眸，每每在凝望某个人时，可以洞晓那个人的内心。所以在凤鸾，没有人能够暗算得到她。只是因为在她们还未对她出手时，她一双冰冷的眸子早已看透了那人的心。

        读心术，嗬！多么的讽刺，不是么？

        于是，她知晓她父亲是真心的爱她母亲，知晓她亦爱自己。只是她也有她对待他的方式，或许某一天，她会试着原谅他，原谅自己。

        这个世上，真正想要真心待她的，少之又少。所以从知晓人心的那一天起，她看透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世人皆道她冷心淡漠，可知他们自己内心的浑浊不堪。所以这些年来，没有人可以走到她的心里。除了，那个权倾凤鸾的男人。

        他是她第一个放在心间的人，可能亦是唯一的一个，只不过他亦让她窥探到了他的内心。只消一眼，她便知那个人心比天高。他心中有她，亦有权。两者权衡，他选了后者，背离了她。

        这样有野心的人，不要也罢！金殿之上，她冷然一笑，在心中摒弃他的位置，从此冷淡依旧，无情无爱。

        于是她放手，不是因为他要娶百里离烟。只是因为她突然读懂了自己的心，原来，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她知道那个人爱她，更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权如猛兽，一朝浅尝，不知方休。

        他父亲的插手，只是为了让她看清了一个现实，这个人或许适合当君王，但绝对不适合当她百里离忧的丈夫。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只是，谁，又能给的了她想要的呢？

        蓦然间，心湖之上划过那双时而沉黑，时而银亮的凝眸。不，不是他！谁都无法给她想要的一切，谁都不能！

        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答案，所以她才云淡风轻的选择嫁给了他。只是在每每凝望他俊逸温润的脸颜时，她突然有了片刻的困惑。她才惊觉，原来她，读不懂他的心。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参不透的事物，越是令人着迷。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对独孤倾尘，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感兴趣。

        她看不穿他，可他却像是能读懂她。知晓她一个轻微的动作，一个微漾的眼神，一抹上扬的微笑，他都能知晓她的全部心意。

        那一日，她站在未央宫殿院前那两棵孤立寒放的海棠花树下，不过凝眸轻瞥了一眼。翌日，他派人专门以藤条为她做了个秋千。碧绿的藤条静静地缠绕在两棵海棠中间，脚下万紫千红的花蕊静静盛开。在这一片香溢的花海里荡漾，实是心驰神往。那时候，她淡漠的樱唇上浅浅地勾勒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她那一抹绝美绽放的微笑从宫人的口中传给了正静坐书房看书的他耳中，那时候他如樱的唇角，亦是绽放出一抹同样动人的微笑。

        一如这清冷冬日，即便海棠已尽数飘零，百花已枯萎，只独留孤冷角落里那傲骨得一剪寒梅巍然屹立，悄然盛放。

        她静坐于秋千之上，轻抚碧绿如昔的青藤，暗叹百花凋零，造物之神奇，赋予这蔓蔓青藤常青。

        在她慌神的时刻，独孤倾尘那抹高大的身影却悄然地出现在未央宫殿门前。他一个细微的动作，阻止了宫人的传报，只是静静地凝望她，静静地，恍若千年。

        她不知道，那时候，她坐于秋千之上，清风吹拂她飘逸如墨的长发，倾城恬静的绝美容颜，澄澈翦水的凝眸，绝世倚立。

        她白衣胜雪，衣袂翻飞。朵朵寒梅随风漂浮至空中，旋转荡漾至她眼前。她伸出素白凝脂的玉手，那一瞬间，一点嫣红静立于她细白的掌中。她低眉浅笑，那安静止水的浅浅笑容，如冬日里一缕阳光微漾至他的心间。

        就仿如那一日，他听侍从说她笑了，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心不受控制的颤动着。他竟像个青涩的少年般疾步走至这里，只为再看到那抹笑容。曾经何时，那倾城绝美的容颜，翦如春水的凝眸，温柔安逸的浅笑，竟是构成他绮梦的开始。为此，他心生眷恋，渴望永久。

        永久？庭院清幽，橙红的阳光零星地洒在她安静如瓷的绝美容颜上，那一刻的她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的心再也无法停止为她转动，轻凝唇角，是的，永久！

        百里离忧安静的眸光掠向静立于殿门中央的他，有多久没见他了？三天，还是更久？还是那样温润俊逸的容颜，一袭黑色镶金线的锦玉黑袍，他只远远站立着，眸光温凝，却依然给人君临天下的气势。

        黑色镶龙的帝袍，是各国君主的朝服。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能够将黑色诠释得这样华美，时而狂傲放纵，时而温文儒雅，亦正亦邪，魅惑如斯。与其说他适合黑色，不如说，他适合做帝王。只消一个凌厉的眼神，便能让一众朝臣闻风丧胆。

        这样霸气威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嗬！

        百里离忧精致绝色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绝美的浅笑，让独孤倾尘身形微微一征，只是片刻，他举步走到百里离忧的身后，迎着她不解的眸光，他的唇角始终微微上扬。连他自己都不知，那沉黑如曜的眸子里浸满了温柔。

        “忧儿，我好想你，你知道吗？”他浅浅低下头，凑进她小巧如珠的耳垂边，鼻翼间盈盈缠绕着她身上馥郁的馨香，他轻轻地吐纳出这句话。

        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她的呼吸显得缓慢而急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能够那样自然地说出那样的一句话，也许是几日未见她的压抑，他发现此刻自己的心竟是如此的安逸而平静。

        “夫君殿下可真爱说笑呢！”

        沉吟了片刻，她似是揶揄，只是眸光却一如往昔的淡漠，樱红的唇瓣放肆地轻凝。

        轻轻地，他缓缓地推动着藤条，百里离忧素白的衣袂轻扬，眼眸轻阖，她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自由美丽的蝴蝶，尽情地徜徉在她想要飞翔的那片天堂。不自觉地唇角向上轻扬，看在他的眼里，那亮如星海的瞳眸清浅地划过一道银色的泓光。

        此间无殇，温润如初。看着她唇角不自觉的凝笑，他想，他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娘亲，也许我心中早已不再有恨了。人生，也许就像这样，不期轰轰烈烈，但愿细水长流。也许当我再踏入那片曾经让我百般逃离的静土，一如当年的平静止水。我会以你希望的方式存活下去，好好地活。即使这辈子，无情亦无爱。

        夕阳如缕，如火如荼，淋漓地泼洒在他们同样绝世无双的脸颜上，刻画出一幅动人的诗篇。空气中肆意着不知名的甜腻芳香，时光安静地流淌，他们彼此瞳孔间斑驳的温凝，那便是幸福吧？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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