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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烟雨蒙蒙雾江南(七)


云淡风清,暖日融融,长街湖畔的人群熙攘起来。

        雨后初霁,放眼尽是结伴游街、赏湖散心的行人,既不见平日繁华,又不比雨时幽然,却独独多了几分惬意悠闲的韵致。林钟拉着陆石青在城中闲逛了一圈儿,便觉兴味索然,此时又恰逢日暮西斜,她眸光动了动,对陆石青道:“阴雨方歇,人也格外慵懒怠惰,待晚间就好了。我吃了饭再去客栈找你,带你见识一下钱塘城的繁华。”

        陆石青笑着应了,便送林钟回家。

        待随林钟来到一处宅院墙外,看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墙,陆石青心绪颇有些复杂,问林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里是你家?”

        “是我家啊,”林钟背对着他,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粗壮的青檀树,“你不知道我今日翻出来的时候上头有多滑,得亏是我,反应机敏身手也好,这才没弄得浑身是泥。”

        无言半晌,陆石青心道,也不知道上次摔在泥地里的是谁。不过这事是他理亏,自然是万万不敢再当着林钟的面提半个字的。他清了清嗓子,看着正站在树下踌躇的林钟,道:“所以你打算再爬上这树,翻回院里去?”

        “唉……”林钟低头叹气,“原先是这么想的,”又理了理裙摆,“虽说雨水干的差不多了,但穿成这样……”缓了缓,“算了,这么长时间过去,约莫溜出来的事早就露馅儿了。”她拽着陆石青衣袖就要离开,“我还是走后门进去吧。”

        陆石青勾起唇角,轻轻拉住她,脚尖点地,二人便越过了围墙。

        守门的护院只觉眼前虚影一闪,待抬头时却只见青天白日薄云高,他碰了碰身边同伴,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飞过去?”同伴不解,抬头望天,“鸟吧。”

        护院揉揉眼:“莫不是我眼花了?”

        同伴用剑鞘戳他上臂:“仔细守好你的门,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护院喃喃自语:“奇怪……”

        而这边陆石青已经在林钟的指点下,落进了她的夜阑轩,四下打量一番,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道:“看不出来,这般风致院落,竟会是你的住处。”

        “瞧不起我呢,”林钟瞪他一眼,脚尖够了够地,便放弃了挣扎,“能放我下来了吗?”

        陆石青像拎小兽一样提着她后颈的衣物,轻轻将人放在地上。

        林钟理着被陆石青抓乱的衣领子攒眉:“你就不能换个法子,别跟拎个鸡崽子似的?”

        陆石青似笑非笑,退后作揖:“男女大防,授受不亲,钟儿姑娘受累。”

        “我呸,”林钟想冲他翻白眼,但碍着这一身行头时刻提醒自己要端庄,只好小声嘟囔,“装模作样的登徒子。”

        “呦,小师父还知道登徒子呢,”陆石青挑眉笑道,“我先前可不知道你是……”见林钟又要脸红生气,话锋一转,上前一步,声调也轻柔起来,“这下若你坚持说没出这个院子,也没人能挑你的不是了。”

        林钟立时眉眼弯弯,俏皮地眨眨眼,神情略带狡黠,道:“我就说,在花台下看书的时候,没留神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小师父果真机敏。”陆石青顺势附和,“只是院子里怎么不见其他人?”

        “哦,我不习惯太多人在身边跟着,午间寻了个由头,便将人打发回去了。”林钟指指院门方向,解释了一番,“那边便是娘亲的辛夷苑,我不常回来,平日院里无人,只是娘亲时时派人来打扫着,待我回来,便将身边叫杳杳和丁香的两个丫头遣来照看。”

        陆石青也没再多做逗留,临走时又嘱咐了一句:“我在你这儿留了人,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敲敲窗或者喊一声,都行。”

        从林府宅院出来,陆石青站在青檀树下,向对面屋顶轻轻招手。顷刻间,陆承安和陆十一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人齐齐行礼,喊了声“将军。”

        陆石青无奈摆手,道:“说过多少次了,这毛病得改。”

        二人讪讪,陆承安又叫了声“少爷”,陆十一唤了声“大哥”。

        陆石青风度翩翩地朝二人一人伸出一只手,悠悠道:“按先前约定,每人十贯。”

        “大哥……”陆十一刚想讨价还价,就见陆承安从怀里掏出白兰印花的钱袋打开,数好了交到陆石青手上,他嘴角抽了抽,垂头丧气认命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钱,回头补上。”

        “给他记着,”陆石青掂了掂手中铜钱,对陆承安道,“回去就跟他要。”

        陆承安:“是,少爷。”

        陆十一:“……”

        “这老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陆石青抚上青檀凹凸不圆的灰绿树皮,抬头见青翠欲滴的树冠枝头伸进院墙里,“听闻钱塘林家,世代经商,以诗书传家、园林风雅闻名,为江南望族,富可敌国。”幽深的眸子望着枝叶出神,半晌方重新开口,“去查查。”

        放下林钟晚间换了一身公子哥儿的衣装,缠着出门访友的兄长将她带出府门不提,另一处云栖阁后院竹亭对饮的三人直到黄昏暮霭褪尽,夜色深沉时分方才散去。

        三人拜别,墨白随着清和回了山海客栈。

        一进门,柜台后的云苏便迎上来,只是离他们还有几步距离时,便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

        “哎哟,你们这是喝了多少?”长生同他们隔着大半个厅堂,在桌椅杯盘之后,正收拾靠窗的一张桌子,见他二人进门,也捂着鼻子抱怨。

        清和墨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眸中看到了些许无奈:得,他们这是讨嫌了。

        此时早已过了飧食时辰,大堂里客人不多,桌上饭食也都见了底。

        楼梯旁的哑伯搭了张矮方木几,正倚在那张古旧的小靠椅上,端着他那包了浆的六方莲子壶,翘着二郎腿喝茶呢,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唯独哑伯身后的孟极仍背靠着偏门门框假寐,一动不动,状若惘闻。

        清和对云苏微微一笑,说了句“楼上说吧”,便同墨白往楼上去。二人行至楼梯拐角处时,轻轻挥了挥袖,不着痕迹地驱散了一身酒气。

        楼下窗边的一张桌上,仍是之前的位子,李长河正晃着酒坛望着窗外出神,还是那身玉冠蓝衣的装束,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而桌上已经疏疏散散摆了不少坛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好几种。

        清和、墨白一同进了三楼卧房外厅,云苏随后跟了上来。关上门后,云苏先是对墨白行礼,恭恭敬敬唤了声“仙君”,便对清和回禀道:“今日林家姑娘和那位陆先生从云栖阁出来,在城中买了些小食和小玩意儿就回去了。他们还约定今晚一起去千灯街夜市,估摸着时辰,林姑娘就要来了。”

        清和颔首,又叮嘱道:“她第一次同外人这般交好,姑且随她高兴,远远看着别出什么事就好。”

        云苏应了,便听从清和的吩咐,去整理三楼剩下的一间屋子。推开门,似是又记起什么,回头道:“还有一件事,那芳意斋的佟老板又遣人送来了诗会邀帖,稍话的小厮说,他家主人是诚心邀您去掬水台观景的。”

        没等来答复,她正待转身,就见清和摆摆手,道:“我知道了”。

        待云苏走后,墨白屈起一臂,懒懒撑着额角,目带戏谑,道:“我才几日不来,怎么,连你隔壁这间屋子都住不得了?”

        清和也不理他玩笑般的质问,不咸不淡道:“你来得稍晚些了,那间屋子刚好昨日有人住了。”

        “有人住了?”墨白饶有兴味地打量清和面容,似乎想从她波澜不惊的神态中看出点儿破绽,然而半晌之后,他自己先败下阵来,“何人?”

        清和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就靠在楼下窗边赏夜色湖景那位。”

        墨白一愣,道:“我倒是没注意。”

        “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间贵公子,起初也没什么。”清和缓缓道,“每每午时过后便坐着窗下那位子,也不要其他的,就一个人喝酒,直至孟极去提醒他“就要打烊了”方离开上楼。一连十几日皆是如此,便被长生看在眼里,这才注意到他。”

        墨白“哦”了一声,了然道:“我说刚才怎么没感觉,不见有法力妖气一类的波动,想必是用什么法器或灵物遮住了。”

        清和却不置可否,径自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道“直至昨日他替那位人间将军说情,拿出这个……”

        晶莹灵光于剔透墨玉间流转,正是昨日李长河放在柜台的那块墨玉。自东西出现后,墨白眼珠倏地一亮,便仿佛粘在上面一般随之转动,他惊喜道地自唇中吐出“昆山片玉”四个字,便要上手去摸。

        清和用手虚虚一遮,便挡住了墨白伸到桌上的手,眯眼瞧着他纤长指间握住的折扇,道:“你那每一根扇骨可都是一整块儿昆山玉打磨出来的,还会看得上这个?”

        墨白立时防备地将扇子往怀里一藏,道:“你还有鲛人泪呢!”

        清和摇首:“都说了,那是他人暂托我代为保管的。”

        “女娲石呢?”墨白挑眉觑她,“那可是灵石中的至宝。”

        清和语调轻扬:“这怎么能一样?”

        墨白不甘心地继续努力:“这灵玉不正是产自昆仑山吗?你还会缺这个?”

        “虽说出自我昆仑,”清和轻轻拍开他的手,“但毕竟是上古遗物,昆仑境内早已寻不到其踪迹,纵使师父万般由我,那玉镜台也是进不得的。”

        墨白闻言便泄了气,垂首低眉,微微叹息一声,道:“若遍地都是,也不会这般珍贵了,”转而面露祈求,眼巴巴看着她,“我就看看,不要你的。”

        “……”清和听他语气既可怜又委屈,一时之间颇为无奈,一摊手,道:“行了,别演了,好歹也是正天庭的仙君,还担着一族之长的担子,至于么?”

        墨白抬起头来坦然一笑,便拿起桌上那块昆山玉细细端详起来,边看边赞道:“这灵光、这玉气,不比我的扇骨差,尤其是透亮的墨色,真真勾人。”

        “是勾狐狸吧?”清和有意打趣,“还是只九尾天狐。”

        墨白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了,只痴痴地看着手中玉,一寸一缕,似是要把每一道细微的纹理都记在心里,喃喃问她:“你打算作何用处?”

        清和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道:“还没想好。”

        墨白登时怒极,就差指着清和的鼻子骂“败家”了,握紧手中玉缓了缓,方道:“就你这副淡漠惯了的……模样,真是糟蹋了这天地灵宝。你……就不能面上稍稍表露得高兴些,以示对它的尊重。”

        他刚才是想说“嘴脸”的吧?

        难得见他这样,便更忍不住想逗他了,清和压了压就要翘起的嘴角,抬起下巴伸出手,道:“我乐意,玉还我。”

        “……”墨白握着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几次三番之后,才堪堪将冲上去干一架的冲动给压下去,及时将天界殿君与仙君不和厮斗的闹剧萌芽扼杀在了襁褓中。他不情不愿伸出手,慢吞吞将玉递上去。

        清和恶从心中起,偏就极快一下夺了回来,快到墨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方颤抖着指向清和,白皙的手背连着腕子上,都清晰可见青筋突起,喝道:“广元!你……你……”

        清和见他“你”了半天也没再有下文,唯恐真将他气着了,连忙将玉收回袖中乾坤袋,奉茶赔罪,折腾半天才勉强将人安抚住。

        墨白一口气灌了三四杯清茶,方觉得气血翻涌得没那么厉害了,于是问道:“所以那位究竟是?”

        清和摇了摇头,道:“除了正天庭那几位,要么是三十三重天之上,要么是天外天福地洞天,再有便是无何乡里的那些老家伙了。”

        “正天庭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墨白又摇开了他的折扇,“三十三重天上的老古板可做不来这些,至于无何乡,倒是有可能。”

        “谁知道呢,明日你我先探一探他虚实,没准是什么跳出天地乾坤、阴阳五行的云外客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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