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歌姬曼妙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午后船行至桃花江心，白雾四起，果然，稍顷后，空中飘撒下粉色的桃花瓣，不似先翠说的那日纷纷扬扬，却也是美不胜收。
二楼窗前先翠走过来含着歉意对离玉福了福身子，道“昨夜有些醉酒，不知说了些什么胡话，姑娘若是受了惊吓，就快忘了吧。”
离玉含笑，“翠翠你忘了怎么见到的我，别人吓不到我，你说，曼妙姑娘就是在这附近……”离玉看了眼周围的人。
先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荷包递给离玉。打开一看，棉絮包着的是一片白色的木片，上面的血迹变成了褐色。
“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这话说出去却是要惹麻烦，那公子不是个好惹的主子，姑娘忘了这些吧。谁知道，谁知道那道士究竟怎么死的，听说除了身上的袍子，皮肉都没了，我昨晚喝多了，姑娘乃是善类，千万别下水去。”先翠凑近离玉低声说。
一船人聚在甲板上，船身四周，面带桃花，赞叹着此行运气好，看到了桃花雨。
二楼的窗前也站满了人。不知是谁眼尖认出了先翠，喊了句，“这不是鸳鸯楼的翠翠姑娘么，竟也在船上，诸位，这可是边春城里首屈一指的琵琶客。”
一个商人打扮的矮个子男子几步走过来拉了先翠走到二楼阳台，对甲板上的人喊，“今儿个爷高兴，就让这翠翠姑娘给咱们弹个曲子如何。”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四处一阵欢呼，有人喊，“这看到了桃花雨，就不得不提花曼妙姑娘，同是鸳鸯楼出身，今日在此处，不如请翠翠姑娘给我们唱一支春城飞花调如何。”
一阵喝彩，先翠推搡不过，只得拿了银子，提了声音说，“弹琵琶翠翠还有几分技艺，唱曲子却是不拿手的，诸位大爷，不如我弹个桃花调吧。”
那掏银子的却有些不依不饶，“既然都想听春城飞花调，姑娘就不要推辞，怎么,是看不上我给的银子吗。”
先翠看这阵势，忙摆手莞尔一笑，“大爷哪里的话，翠翠是怕唱的不好折了爷的好意，诸位不嫌弃，翠翠就献丑了。”
离玉看先翠握成拳的手慢慢舒展开，脸上陪着笑，坐在圆凳上，拨了几下弦，弹起一支轻快的小调。
“何处海城拢烟霞，边春城处处飞花。
郎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我是个玉天仙飞来红楼。
最难忘处，携手同游。
花下风流，酒中忘愁。
劝郎且进此杯清茶煮酒，风月易求，似我般佳人难有。
风月不长久，佳人似我，不长留。”
小调轻快含羞，桃花瓣飞过琴弦，众人皆醉。一段词三段曲，各自不同，最后一句唱到佳人似我不长留，先翠一甩绿袖，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看的忘我的男子纷纷做接酒而饮的样子。
桃花瓣飞过，曲调回旋，一船人皆软软的倒下睡去。先翠也抱着琵琶附在桌上睡着。
离玉一手拿着那块木片，一手将那荷包抛了接回抛了接回。啧啧赞叹“这曲子拿来伴昏睡诀催眠似乎不错。”
墨玉喝了口茶，“你也不让翠翠姑娘听几句夸赞，这小曲逗的多少男子心里痒痒的。”
离玉白了他一眼，“这横七竖八睡的人也是碍眼，要是我被绊倒了…”
话没说完，墨玉扇子扫过，所有人都回了舱中，船头一片干净,墨玉随手抓了个椅子，懒懒坐了看着离玉。
离玉轻踩莲步，从窗中走出落在船头，拿着手里的木片祭起白玉簦。
“天犹寒，水犹寒，人未还，一年老一年。君已绝，情如雪，入尘埃。一离别，一伤悲，徒留翠沼，残花片。”
“曼妙姑娘，你若往生则安好，若蒙难，听见方才的曲子便现身吧。”
江中水响，伞柄铃铛轻摇。离玉望着水中，身后响起个清澈的女声，“姑娘好词，不知谱了曲子没有。”
离玉回头，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子站在船的另一头，绝世容颜，身姿曼妙。只是浑身湿透，头发滴滴答答的水湿了船板，皮肤惨白，嘴唇发紫，赤足走来。
伞光照着这一片凄切的残魂，离玉上前红线绑了曼妙的手腕。“曼妙姑娘，你怎么成了这样，没有安然往生，是恨那负心的公子吗？”
曼妙神色恍惚，“赵公子？赵郎……”看了眼天，“又见桃花雨…”接着对离玉牵起嘴角，“不恨，若说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让我往生，只是可惜还为他编了支舞没来的及跳罢了。”
“你，就为了一支舞？不愿往生？弄的自己剩一片魂？”
离玉问完那曼妙姑娘愣了一愣，想起什么似的，竟直直跪下，“不，我本来已经没有了生的念头，毫无眷恋，之所以变成这样……曼妙一生未求人什么，姑娘的伞是个神物，能把我的一半魂从江底水牢里扯出来，我是被水鬼抓去的，姑娘，姑娘救我。”
“你说什么？水牢？看来先翠姑娘看到的是真的…”
“先翠…”曼妙念着这个名字，却似乎不记得了，“曼妙搜遍心里，只记得两个人，一个赵郎，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背影，不是曼妙自己，名字，名字是什么，笛子，笛子……”曼妙痛苦的抱了头跪在地上，神色与语言一样混乱。
说起笛子，离玉忽然想起李青拖他扔进江里的竹笛，从袖中抽出那支翠绿的竹笛，看着曼妙自言自语，“笛子…”
曼妙抬头看见离玉手中的竹笛，呆坐在地上片刻，忽然起身走到离玉跟前，离玉把笛子递给她，“亡人之物，姑娘要看看吗。”
曼妙将笛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到“京山青竹镇”几个字时，潸然泪下。“姑娘，我认得，认得这一支笛子。”又自顾自的喃昵，“亡人之物，恩公，恩公竟也已经去了吗。”
离玉有些混乱，“这笛子这么普通，曼妙你不要认错了，笛子的主人已经去了，唯一的遗愿是将这笛子投入桃花江中，说是当年他救了个小女孩又害小女孩在船上被烧死……是你？你不是那花老板的女儿么？”
离玉坐在船舷上看着含悲的曼妙。
原来花老板根本没有什么女儿，鸳鸯楼里出众的姑娘都收了做女儿随她姓花。曼妙被传成她的女儿，是因为当年花鸳鸯到边春城时就带着曼妙，出京城往边春去时，随从从江里捞上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死死抱着一块木板。
花鸳鸯涂了蔻丹的手摸了摸这小女孩的脸颊四肢，“是个美人胚子，救活她。”
小姑娘求生意志强，当晚就醒了过来，穿了干净衣服站在花鸳鸯面前。“你可有父母家人？”小女孩摇头，“你会什么？女红？”小女孩点头，“琴棋书画？”点头，“做饭洗衣？”还是点头，“劈柴生火？”。
小女孩认真的答，“劈柴不会，生火勉强会。”
花鸳鸯咯咯的笑出声，“叫什么名字？还会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叫喵儿……会唱歌。”
“是么，唱两句来听听。”
“忘了……”
“哈哈，有意思，来跟着我学，桃花江上桃花人，桃花美酒桃花杯……”
“桃花江上桃花人，桃花美酒桃花杯……”小女孩居然学的丝毫不差，歌声如银铃般动人。
那小女孩就是后来的花曼妙，当日花鸳鸯听她唱了几句之后高兴不已，“往后跟着我，挑水劈柴做饭通通给我忘了，学唱歌学跳舞，你呀，会变成多少王孙公子的梦。对了，叫什么喵儿，以后就叫曼妙，花曼妙。”
小女孩看着眼前衣着华贵艳丽的花鸳鸯，顺从的点头，嘴里喃喃说“喵儿……曼妙……”
原来当日强盗劫船，李青独自与一伙强盗打斗，大船失火，李青寡不敌众受伤落进江中，小女孩抱了块木板跳进水里，叫着恩公。可哪里还有恩公的影子，在水上漂了一天一夜，被花鸳鸯所救。
曼妙是个苦命的孩子，无父无母，记事起就在一家不大的人家，一个卖糕点的老婆婆养着她，因长得瘦小，像小猫一般，就叫了喵儿。后来没多久老婆婆死了，她便被邻居卖到一户人家做丫鬟，虽然小，但是颇有眼色，这家的女主人对她不错。
只是这家男女主人到她十岁时出游马车坠崖，家里的亲戚收了院子，要将她卖到妓院时，被路过的李青救了下来。
李青看这小女孩不哭也不闹，问她，“你可有父母？”摇头，“你会什么？女红？挑水劈柴？做饭？”都点头，问唱歌跳舞琴棋书画，则是摇头。
李青当时还是个英俊潇洒的浪子，不像离玉遇到时那么胡子拉碴的大叔模样。哈哈一笑，“会做饭不错，你想去哪里？”小女孩摇头，于是李青想了想，“那你随我去我的家乡吧。”
在京山青竹镇子上的几个月是曼妙记忆里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李青教了她识字，教了些琴棋书画。
将她托付给远房的表亲，又要去浪迹天涯时对她说，“你就当此地是故乡，好好的生活吧。”
转身却被拉住衣角，“喵儿没有故乡，恩公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恩公不要扔下我，你吹笛子，我唱歌儿给你听。”
李青不知当时如何想的，竟答应了小女孩，一路带着她穿山越岭，教了好些东西，生火是很难学的，李青每每笑她，“生火不会，便不能说会做饭，哈哈哈。”
又说“木头是个好东西，你看，能生火，造的船能漂在水上，还能盖房子。哈哈哈。”
果然李青一生说的最多的就是哈哈哈几个字，小女孩受他感染，性子也开朗起来。一路上李青教了些北地的曲子给她唱，常夸她一副好嗓子。但北地的民谣多直白，李青叮嘱，“可不能随便唱这些，你一个女孩子家要矜持…跟着我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我在另一处还有个远房的……”
话没说完，他的笛子被小女孩扔进火里，“哎呀呀，好了好了，不提此事。过几日到桃花江，带你去乘大船好不好。”李青用哄着孩子的语气哄她。
曼妙看着手里笛子上的刻字和火烧过的痕迹，“当时多么不懂事，任性的拖累着恩公……多亏他教我木头的妙用，船上着火时才捡了块木板活了下来。只是辗转最后还是落入花楼，这大概就是命吧，恩公浪迹天涯，无处可寻，我原想着，等我死了便去寻他报恩……谁知变成如今这样。”
“缘分真是个错综复杂的东西，曼妙姑娘，他原以为害死了你，兜兜转转，竟让我遇到你。”
曼妙回神，看着离玉，“姑娘是灵人儿，姑娘救我”说着又要流出泪来。哽咽的道出她投江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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