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琵琶先翠

第四十二章

        墨玉拎着茶壶，抬头看了眼先翠，问了离玉也想问的，“姑娘打鸳鸯楼来，我们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

        “你们说曼妙姐姐么，她生前有名，死后的故事更是有名。对了，姑娘你，”先翠突然走到离玉身边拉住离玉的袖子。

        “姑娘若是通灵之人，明日路过桃花江心，可否去水中看一看……曼妙姐姐…曼妙姐姐落水那日，我…看见江中有水鬼将她拖了去……”

        离玉被她拽着袖子，从她嘴里说的依稀理了个头绪，“这么说，那日你在船上？不是说她驾云归天了么？”

        离玉自然知道什么天上公主转世驾云归去是瞎编的，看来这翠翠姑娘倒是知道些什么。

        先翠松了手，拿起茶壶旁边的酒壶喝了一大口，“今日的酒喝的倒是上头，姑娘你是个怪人，我也不怕与你说一说，曼妙姐姐，是被赵公子逼得投江自尽的。后面的，不过是赵公子编的故事。姑娘你若是鬼魅化身，便去江中看一看吧。”

        离玉干咳了一声，“这我便是鬼魅化身，显然也不是水鬼，再说这江这么大，水这么急，以我的道行，姑娘你立时跳了也不见得下水就能捞回来。你先与我说说，那日你看到的。”

        花曼妙跟着赵公子三年，也没得着个名分，由此可见那公子也不见得真的爱她爱的如传说般深。数月前快满三年时，赵公子张罗包了一艘极其奢华的船，说是为庆祝与曼妙在一起三年的日子，只邀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

        赵公子的贵客是京城一位年轻的王爷，曼妙带了几个乐姬，相熟的只有先翠。彼时先翠还是个一心醉心琵琶的天真烂漫的乐姬，心中爱慕翩翩公子的英气潇洒，也爱红妆素裹的艳丽女子。

        王爷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几个乐姬都暗自倾慕不已，只是王爷身边的卫士也将王爷护的周全，她们除了陪在一边奏乐以外，去哪里都有卫士跟着，晚上更是不让出房门。

        第一日大家一片和乐，曼妙正是最美的时候，歌甜人美，舞姿曼妙。那王爷看的心旷神怡，频频举杯，与赵公子相谈甚欢。

        第二日清早起床，先翠却看见曼妙一人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纱裙站在船头。赵公子贴心的上前为她披衣，她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扭头回了房中。

        第二日曼妙便称身子不舒服在舱中没有出门，她们几个乐姬被拦在船另一头，也不让去探望。

        过了百无聊赖的一天，这一日夜晚快到江心时，江上忽然起了大浪。从没见过这样恶劣的天色，大浪拍着船在江中打旋，她们全都躲在舱中，王爷的卫士也去帮忙掌船。

        先翠便想着去看一看曼妙，刚出房门，看见曼妙赤着脚衣衫凌乱的从房中跑出去跑上了甲板。

        她身后从房中慢悠悠出来的，是还裸着上半身的王爷。王爷好身材，先翠却惊恐的用手捂着嘴没了看的兴致。慌忙往另一边一拐，摸着楼梯爬到二楼。

        先翠指着她与离玉眼前的窗户，“大概就是这样的摆设，这样的位置。”

        二楼摆的桌椅一片凌乱，窗扇摇晃，雨串横飞。先翠被甩的栽了个跟头，待船稍平稳些，她爬起来扶着窗棂便看见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曼妙站在船舷上，纤细的手臂抱着桅杆，面朝船弦边站着的赵公子，身上薄纱的裙子被雨打湿贴在身上，长发随风狂舞。她神情决绝，“赵郎，终究我与你，不过是个手里的玩物罢了。”

        赵公子皱眉一脸怒色，“你疯了吗，快下来！”

        曼妙冷笑一声，“不要过来。”

        一个浪拍来，赵公子狼狈的一个趔趄，先翠印象中，赵公子一直是温文尔雅，贵气十足，谈笑风生，从没见过他浑身湿透，眼里的怒火像是要把曼妙烧化了的样子。

        “花曼妙，你要威胁我先掂量掂量自己，你一个下贱的歌姬，这三年我赵文瑞荣宠有加，待你不薄，我最讨厌女人耍小性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来！”

        下贱两个字伴着一道闪电，不止刺痛了曼妙，先翠心里都一惊。曼妙凄厉的喊“赵郎，今日我便耍小性子了，知遇之恩这两日算是报了你的。可惜为你新编了支曲子，你看不到了。”

        说完决然的松手身子往后一倒往江里落去。赵公子喊了句曼妙，却被风声雷声淹没了。

        掉进江里的曼妙双眼紧闭，全然没有眷恋生的意思。黑水白浪滔天，一个浪将曼妙甩到空中砸断了桅杆的尖，沾血的木屑横飞，佳人香消玉殒。

        闪电交加中，先翠分明看到将曼妙的身子卷入水中的浪里几只手抓住了她的脖子手脚，裙上的血迹衬的那长着绿鳞的手分外刺眼，瞬间曼妙便被拉入江心不见了。

        鸳鸯楼调教姑娘的规矩严厉，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得轻则一顿痛打，重则赶出鸳鸯楼去，再重不是卖到低等的妓院，就是没了性命。

        先翠在鸳鸯楼长大自小便学会了两耳不闻窗外事，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也是捂嘴不要出声。那夜在窗下，她抖的如同筛糠，一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一手颤抖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捡起脚边一片沾血的木片。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屋中，第二日别的乐姬通报说先翠昨晚晕船的厉害，从床上跌下来还摔了头，怕是不能为王爷弹琴了。

        出去通报的乐姬神色慌张的跑回先翠房中，“翠翠，桃花，桃花雨，曼妙姑娘，姑娘她…”说不清楚便扶了先翠到甲板上。

        江心一片白雾，包着船身看不见周围，漫天的桃花瓣纷纷扬扬，似粉色的雪洒下来，沾到人手船身倾刻消失，美的如梦一般。

        一身黑袍英俊如常的赵公子跟她们讲了今日早上曼妙随仙童归去的故事，眼角泛泪。

        所有人，包括先翠，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公子，赵公子哀伤的说，“曼妙如此归去，我心中虽然不舍，但毕竟她是神女归天，把准备的烟火都放了吧，也算为她送行。”

        烟火却全部湿透了。

        先翠看了眼桃花雨中好看的赵公子，再看一旁安慰他的挺拔的王爷，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那一夜风雨平静，船上笙歌不息。先翠有几日不能说话，妈妈因听了曼妙的死讯受了惊，便也没人管她。

        赵公子表示了他无限的沉痛哀思，命人给鸳鸯楼送来了大箱的金银珠宝，又是要为曼妙建祠堂，又是要在祠堂建好之后派人去江上祭祀。这事才算平息，众人嗟叹花曼妙仙去，鸳鸯楼歌舞照旧。

        没人提派去祭祀的小船连着船上的道士都被浪吞了，几日后才在下游捞到尸体。

        先翠又喝了口酒，竟然笑着说，“现在姑娘知道了，我自那日才发现，这人心难测，比鬼更可怕。”

        眼看先翠的情绪有些不好，离玉捏了个昏睡决把她送回房中。轻轻摇了摇头，“想不到这曼妙姑娘，是个这样刚烈的女子。”

        窗外江上黑乎乎一片，夜静的很，茶座的小二趴着睡着了，火炉也熄了，只有行船的水声轻拍耳畔。离玉望着窗外空荡荡的桅杆甲板，在清冷的江风里想象着风浪交加中毅然投江的女子的脸。

        墨玉拍了拍她的肩，终究还是轻轻搂了她在怀里。

        离玉靠着墨玉的胸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曼妙姑娘定是伤透了心，那赵公子到底是不爱她的吧，不爱也算了，还要这样对她……”

        墨玉想了想说：“人心叵测，不是人人都把情字摆在第一位……所以，两个人彼此相爱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你说呢？”

        离玉抬头看着墨玉，点头道：“的确是，我那小姐妹离青单恋青——单恋一个人好多好多年，为他做了好多的傻事，最终那人还是不记得她……真是太难了！”

        墨玉眉毛微跳：“你就想到这个？那你呢？”

        离玉看了眼窗外：“我，有点困了。”

        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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