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水能载舟亦覆舟 2
众人呆若木鸡的表情让禹静波明白，这些“墙头草”已经选定了自已的阵营，多说无益，于是恢复了往日严威的语调：“洪峰同志已经从省城出发，又要回到他从前的岗位来主持熠州工作，希望大家放下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和他做好配合工作……”
话音未落，中纪委和省纪委以及中央特派熠州问题工作组的人员就闯入了会议室。
其中一个组员上前一步，撂出他的工作证正色道：“禹静波同志，经有人举报，你有重大的贪污和受贿嫌疑，现在，我代表中纪委和省纪委正式对你实行双规，希望你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交待所有的问题！现在请你跟我们走。”
禹静波早有准备，没做无谓的挣扎，慢条斯理地收拾了桌上的笔和文件，顺从地站起身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禹静波被带走，却鸦雀无声。
正当中纪委和省纪委对禹静波实行双规时，刚被任命为闵江省代省委书记的黄卫东正陪同洪峰前往熠州。
宽敞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几辆奥迪风驰电掣。
“真想不到，成为咱们省委书记的人是你，而不是章庆功。”洪峰微笑。
“如果不是因为章庆功用人失误，也许，真正的省委书记就是他了。”黄卫东淡然一笑。
“是啊，是禹静波连累了章庆功！可是，如果不是有人举报，谁会想到禹静波百般阻挠白云水库重启后面会藏着这么大的腐败呢？”前排秘书感慨。
“中国很多腐败案都是经人举报才得以查处，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我们的纪检工作很被动啊！”黄卫东也感慨。
“还有干部提拔制度也存在很大问题，提拔干部往往某个领导说了算，选举啊竞争上岗啊组织考查啊都是虚的，一堂言造成干部们把干事的精力花在了拉关系上，不仅不利于人才的选拔，还有碍领导清正廉洁。”洪峰感慨，“章庆功这次被老同学禹静波连累得可不轻！”
“是啊，免了代省委书记的职务，虽然保留着他的副职，可也宣判了他仕途生涯的完结，加上儿子公车肇事还被关在看守所里，这次打击确实不小。我看他人都好像老了十岁！”黄卫东深有同感，点头道。
“营营碌碌，不过是黄粱一梦！”洪峰感叹。
黄卫东正色：“这次再次到熠州任职，有何感想？”
“李康年书记说得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确实，人民才是历史的书写者！”洪峰感慨。
黄卫东了然地拍拍洪峰的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了，听证会与追悼会二者只能择一，解决熠州的水问题，做好熠州的水文章就是对李书记最好的追悼！”
洪峰沉重点头。
说话间，车子已经下了收费站，进入了熠州城区。
熠州繁华依旧，热闹依旧。
但当车子来到熠州市委时，前面开道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洪峰和黄卫东终于感到了异样，不由睁大了眼睛。
原来，热心的市民早早地等在了市委所在的国防路两旁，翘首以待他们的好书记的到来！他们手里抬着“热烈欢迎洪峰书记回熠州主持工作！”的横幅标语，洪峰刚按下电动车窗，人群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人头攒动，比之罗氏股东大会更有另一番热闹。
洪峰才一脚踏出车子便人潮涌动，掌声如雷！
看着拼命朝他挥手欢呼的群众，洪峰心里轰然一热，泪，便无法控制地冲出了眼眶。
黄卫东轻轻捅了洪峰一下：“哎，你看，罗校长也来欢迎你了。”
果然，高大英俊的罗纪鹤立鸡群地站在欢迎的人群里，正对他们微笑招手。
洪峰和黄卫东径直朝罗纪走去。
罗纪也微笑着迎了上去。
瞬时，人潮里自动退开了一条路。
几支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锣鼓队，已经开始在市委门前热火朝天地为洪峰助阵开来。一时间，锣鼓喧天，竟比过年还要热闹三分！
“欢迎你回来！”罗纪紧握住洪峰的手说。
“你也是！”洪峰微红了眼眶，用力点头。
黄卫东看着兄弟一样亲密无间的洪峰与罗纪，欣慰微笑。
颜夕落寞地站在人群里，远远眺望，含泪并微笑了。
这是她盼望的最好结果，洪书记回来了，有他支持，罗纪哥的梦应该可以圆了！
国防路两侧的梧桐颇有些年代了，枝叶虬结，蜿蜒成一条绿色深海。颜夕转身走进这绿海，泪水汩汩而下。
你的梦终于要圆了，而我也该离开了。
冰冷的铁窗，高高的围墙。
章洋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他要在这电网密织的高墙内度过大好的青春年华！
自己的交通肇事撞死了四条人命，虽属于公车肇事，情节恶劣，但他一直相信父亲和禹书记的能力，将他弄出去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认为只要赔了款摆平了事儿，一切都会水过无痕，悄然过去。所以，刚进来时，他飞扬跋扈，趾高气扬。可是，当他得知禹静波被双规、父亲也被取消了省委代书记职务后，他绝望了！熠州市委和法院会迫于压力，对他的案件重新审理！这就意味着即便赔了款，他还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一个个坏消息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将希望一个接一个吞噬！章洋的世界也跟着天黑了！
章洋环顾四周，这一切都是这样陌生而冷酷！从小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疾苦，最大的苦难也不过是留学时想念家乡菜和下乡时嫌茅厕肮脏无从下脚而矣！
得知父亲也救不了他时，他整个人刹时呆掉了。第一次，章洋明白了“走投无路”这四个字的绝望与痛苦！
章洋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那么辛苦，那么疲惫。他只是想按着社会的潮流走下去，可是，他的路却越走越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越走越让他陷入了难于自拔的深渊，终于迷失了方向。这一刻，他一无所有，唯有一丝丝恋恋不舍的牵挂，一丝丝隐隐作痛的思念——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颜夕不可能来看他了。
望着高高的铁窗，他才发觉自已的能力原来如此渺小！原来，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曾是省委书记的儿子，都是因为他曾是教育局局长！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曲终人散，真是再贴切不过！章洋苦笑，泪水溢出眼眶。
车子停下，章庆功和李丽江却坐着没动。
确实如黄卫东所说，章庆功一下子像老了十岁，白发丛生，眼神黯淡。李丽江也憔悴衰老了不少，眼神呆滞，神思恍惚。
“熠州市看守所”六个字刺痛了他们的双眼。李丽江用手帕捂住眼，低低啜泣起来。章庆功安慰地搂住妻子，红了眼眶。
一张出租车在看守所大门前停下，颜夕拎着一兜水果下了车。
李丽江怒目相视，打开车门就想冲过去，却被丈夫一把抓住。
“你拉着我干什么？”李丽江气极败坏，“要不是因为这个狐狸精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洋洋怎么会想不开喝酒开车？怎么会出事？”
“洋洋最想看见的人是她。”章庆功愠怒地看着妻子，“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悟，当初你如果能抛弃门第之见让他们早点结婚，就不会有罗纪，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李丽江怔住，泪水涌上眼眶：“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我想不到我们会在阴沟里翻船，庆功，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到底是图个什么？”李丽江说完，蒙住脸哀哀哭泣起来。
章洋怎么也没想到，颜夕还会来看他！
他心灰意冷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探视窗前机械坐下，茫然抬头，看见厚厚玻璃墙后红着眼睛的颜夕，章洋怔住。
才几天不见，章洋仿佛完全换了个人！
他身上黄色的囚衣深深地刺痛了颜夕的眼睛，在模糊的泪光中，颜夕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站在大学礼堂里侃侃而谈的学生会主席，仿佛看到了那个才下飞机的意气锋发的留学生，可那双曾经为梦想而闪亮的眼睛如今已寂如枯井，没有任何光采了！
颜夕仰制不住泪流满面，她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竟然以这样难堪的方式相见！
见他俩不说话，工作人员以为他们不会使用对讲工具，便走过来教他们并提醒他们抓紧时间。
颜夕的泪滴了下来，很大的一滴，从她秀直的鼻端重重跌落，无言沉重！隔着明亮的玻璃墙，章洋看得清清楚楚，莫然心悸。
黑黑长发下，皓肤如雪，容颜清减的她美得让人心碎！而她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瘦小的身形更显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章洋感觉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火辣辣地刺痛起来，泪这样滚烫，仿佛是从心窝里滴出来的血！
“小夕，你怎么这样瘦？”怜惜和悔恨像从心底裂生的荆棘，深深刺痛了章洋。章洋无法抑制，泪流满面。
他这样爱她，却伤她这样深！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已！
章洋的话让颜夕的泪更多地流了下来，她啜泣摇头，不是这样的，从头到尾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想让爱她的人受到伤害，可是，她却一再让爱她的人受伤！爸爸如是，罗纪如是，章洋也如是！虽然恨过他，可毕竟也爱过他，看见他这样身陷牢狱，由高干子弟变为阶下囚徒，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看见的！就算他伤害过她爱的人，伤害过她，可是，看他落魄，她还是忍不住会心痛。
“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不要让他误会你，不要再因为善良而受到伤害，要学会保护自已，好好爱惜自已……”章洋一口气说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从体内生生割裂了什么一样的撕心裂肺，心痛，也莫过于此！只要她不孤苦伶仃，心痛，也莫过于此！
颜夕看着章洋，泪水默默淌了满脸。
“小夕，去找罗纪，我不要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我知道你爱他，我知道你恨我……”章洋知道颜夕永远都不会原谅那晚狰狞狼狈的自己，他的声音哽咽了，泪落成雨。
看见章洋恋恋不舍地伸手抚上玻璃墙，似想抚上她的脸，目光眷恋，颜夕陡然心痛，她终于迟疑地伸出手，隔着玻璃，与章洋双掌相合。
“也许，终此一生，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知已，可是，我却不能爱他！”颜夕的泪再一次重重坠下，“我要走了。”
章洋哽咽：“小夕，求你不要让我负疚一辈子！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不要怪他，你父亲的死罪在我！不在他！求你原谅他，小夕！”
颜夕悲咽：“我无法原谅我自已！”
“小夕！”
“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辜负了你的爱，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爱。”颜夕泪如雨下，却努力想要微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快乐的。你不记得了吗？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想去边疆支教，爸爸和你一直不同意，现在没人管我了，我可以无牵无挂地去了！”
章洋痛苦地敲着玻璃，泪流满面：“不，小夕，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不允许你这样可怜！形单影只……”
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章洋，保重！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泪水忍不住冲出眼眶，颜夕无法说下去了。
工作人员走过来监督章洋回狱室。
玻璃后颜夕慢慢松开手，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啊——”颜夕形单影只的孤寂背影后，是章洋声嘶力竭的彻悟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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