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胤安城外 晴空万里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见证了两个奇迹：捉命人的死亡，以及胜了天命的人劫。
寂静，长久的寂静。
哪怕是魏衮，也在最后一瞬间愣住了，他的眼底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洋溢着温润笑容，叱咤于沙场的云麾军统帅，回神后的他能清楚的听见后边几个侯爵的抽气与感叹声。
不用回头看这些人的嘴脸，他知道，那是贪婪的声音。
“这、就是天行录？”薛家少家主眼睛发直喃喃道，他自己也是被人敬仰追捧的天才，可是如今，他发现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几近残疾、修为半废的人。
人们都陷在各种各样的震惊之中，颜玦却是双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面具碎片无奈苦笑，如今连身体中残留的最后一缕内气都将要耗尽，旧伤已经压制不住，疯狂的开始反噬。
捉命人身死，但人们对人劫的讨伐还没有结束。
生死有证，当护天下之正理。
这是天礼学宫的信条，所以在恶人面前，他们也选择性的放弃了某些他们坚持的道义，对着一个虚弱不堪，甚至无力还手的人，拔出了剑。
剑是君子剑，人是文修大家。
雨渐渐变小，陈华脸上弯弯曲曲的褶皱透出一丝狰狞，银剑抵在颜玦的脖颈上，声音充满嘲弄：“想不到最后还是我来取走你的性命。”
方才的震惊渐渐过去，现在老者的脑海中只有对颜玦疯狂的杀意。
捉命人带着天命来，也带着天命走了，如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报仇。
仇怨轮回是斩不尽的，所以颜玦打算把它背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剑意的冰冷，颜玦有些同情的看着陈华，微微握拳，掌心点点银芒缓缓汇聚。
“住手。”
温厚的声音，平淡的语调。
陈华有些不悦，皱起眉头回头望去。
！
太子？
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北方边境驻守吗，今日怎么会？
人们也议论起来。
“是太子殿下！”
“今天可真没白来，虽然没看那畜生被弄死，但能见到太子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所有人的声势就如声讨颜玦之时那般猛烈，但却是全然相反的另一种情感。
陈华又回头看了颜玦一眼，有些犹豫的收回长剑，转身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学老耄耋之龄还在本朝教书、广收桃李，今日一见，孤实在心感甚慰。”面相粗犷，但带着这幅温厚的笑容，看上去反而宽厚稳重，令人心中提不起一丝厌恶。
但这听上去寻常问候的话落在陈华的耳朵里，却实在说不上有多舒服，能在天礼学宫做学老的哪会有一个傻子，他知道太子的意思：一大把年纪不好好养老，出来参合这些事是嫌命长吗；天礼学宫再如何势大，也属我天宸之内。
若在平时陈华肯定选择立刻告退，但今日对他实在特殊，要是失了今天这个机会，以后想动颜玦基本就是痴人说梦。
“不知殿下此来？”硬着头皮问出一句。
太子挑眉，斜撇了一眼老者，走到陈华身侧说道：“看来学老需要孤的解释？”
陈华闻言浑身发凉，本来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他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那孤就给你一个解释！”太子眼底带着嘲弄，突然转身对着看客们说道：“孤此来是有些话必须要说。”
顿了一顿，声音愈高：“捉命人已死，证明孤的七弟还应该继续活下去。”
话音刚落，人群便吵闹起来。
“他一个杀人狂魔，凭什么活下去！”
“就是，今天放他走说不定来日还会杀更多的人！”
太子并不急着说自己的话，只是安静的听着，老实说，每次听到有人这样讲，他就会……
很高兴。
等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太子才缓缓开口道：“七皇子虽然犯下大错，但人皇已经依本朝法令处置，三年死狱责罚已毕，于情于理都该放他离去。”
“何况，他仍是天宸七皇子，仍是……孤的手足。”
颜玦想笑，但心底的寒意让他笑不出来。
……
到最后，看客们走了，当朝百官走了，魏衮也走了。
颜玦，自然也被太子带走了。
……
不在东宫，而是胤安城外很普通的一间二进院。
“七弟，怎的不说话？”太子把一只茶盏推到颜玦身边，看着窗牗外的流云，淡淡道。
雨停了，天却更暗了。
“说什么？感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你手中的银芒，孤看到了。所以，孤是在救陈老先生的性命。”
这天下除了颜玦，就只有他最了解天行录了。
“我不会杀他。”颜玦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三年下来突然没有东西锁着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颜玦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想杀我，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报仇，那个时刻他还是个父亲。所以，我不会杀他。”
“可他和他儿子都有罪，不是么？”太子依旧在笑，仿佛生来就是一张笑脸。
不知天下愁的笑脸。
听得这话颜玦才撇过头看了太子一眼，意味莫名。
“怎么？有些惊讶？”太子提盏抿上一口笑道：“以前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定罪了吗？”
颜玦不说话。
太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也是，如今你才是天下最大的罪人；而我迎接着九州的欢呼。”
“你找我来，不会只说这些。”颜玦声音渐冷。
“好吧，那孤便直接一些。”
太子放下茶盏，缓缓走到窗边，淡淡道：“三年前你从宫中偷出的玉，在哪里？”
“庭中山，老寒树。”
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句谎话，当然他也知道太子想问什么，所以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太子现在不会杀他，因为这位可是相当爱惜名声的，他不会希望自己在民众前救走的人还没到第二天就死了。
查证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足以让他离开这里，隐匿踪迹。
他得活下去。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颜玦从不会骗他，而且他知道颜玦很聪明，比谁都聪明。
但这次他可能要失算了。
“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看着起身的颜玦，太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莫急，孤对天行录还有一些疑问，不知七弟你，可否解答啊？”
“无解，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你了。”
是的，颜玦曾经把辛苦习得的天行录一字不落的教给了太子，没有保留。
因为那时候是皇兄，而不是太子。
看看如今二人迥然不同的境地，真是过往可笑的幼稚。
……
颜玦走了。
但有几句对话还在那座小小的庭院中回荡。
“这天下，如果有两个命数相近的人，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那么太子殿下，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从来都不是人选择天下，而是这天下，选择人。”
针尖麦芒。
……
很奇怪，胤安城虽大，但也不应该是城中阴云，城外晴空才是。
正午，天青云澈。
穿着囚服的少年回头看向渐渐变小的胤安城，朗声一笑：
“既然做了，那么有谁在乎到底是多少次呢？”
……
（你会跌倒许多次，但是有谁会在意到底是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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