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北狄生活

　　北狄，皇宫。

　　白景泽正跪在殿下，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与前方的白飞龙对视着，面上毫无惧色。

　　“你关禁闭这一月，可想明白什么了？”白飞龙淡淡问道，心中对自己儿子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是。儿臣想退亲。”白景泽直言不讳。

　　白飞龙怒道，“你作为一国太子，怎能如此不懂审时度势！两国和亲岂容你说退就能退？为人君者，断不可失信于人，你必须与夏国公主和亲！”

　　白景泽道，“父皇容禀，若论失信于人，儿臣幼年时曾允诺过一女子，将来长大后定要娶她为妻。若说君子有信，如今儿臣既已寻到她，自当首先兑现当年誓言，是以为守信。”

　　白飞龙皱眉道，“荒谬！孩童的玩笑话怎能作数？”

　　白景泽道，“虽年幼，可儿臣当时所给出的诺言却字字铭记于心，一刻不敢忘。”

　　“你！”白飞龙气结。“你可知执意如此的后果是什么？”

　　“恳请父皇成全。”白景泽朗声道。

　　白飞龙恨铁不成钢道，“一个女子而已，你即便娶了她，日后也断不可能只留她一人在后宫！”

　　“儿臣今生只她一人足矣，为此甘愿将太子之位让给景善。”

　　“胡闹！太子之位岂可你说换就换的？”白飞龙拍案而起，刚要出言训斥，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指着白景泽道，“好啊，我还当是谁，近来那些大臣们上奏参你的折子可是你指使去做的？”

　　“父皇，儿臣只愿做一个王爷，闲散度日。实在不是帝王之材，景善他却是比儿臣更合适。”白景泽言辞灼灼，毫不退让。

　　“罢了，你先退下吧。此事再议。”白飞龙意味深长看了儿子一眼，不欲同他继续争辩下去。

　　“是。”白景泽领命，行礼告退。

　　白飞龙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当这太子了。可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自己最为器重的儿子这么做竟全都是为了一个女子。身为太子他怎可这般任性妄为，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思及此，白飞龙忍不住摇头叹息。

　　……

　　回到自己宫中，白景泽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先去了豆蔻的院落，看她在做什么。

　　院中服侍宫女见他来，忙就要进去禀报，却先被白景泽拦下遣离开去。他自行进到屋内，豆蔻正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白景泽看着她，心里一痛，自从重生后，她性子真的变了很多。

　　“阿锦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个声响将豆蔻神游的魂魄瞬间拉回到了这一小方天地之中，她回过头去，见是白景泽，忙起身拜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阿锦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阿锦，说过了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白景泽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来。他知道她受了伤，也知道如今她无心爱情，他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无论她是复仇还是选择遗忘，他都会帮她。

　　豆蔻垂下头去，不语。

　　白景泽微微有些失落，又忙道，“秋天了，不知为何，今年庭中的菊花开的极好，你要随我一道去看看么？”

　　豆蔻点点头，于是披了件薄斗篷，便同他一道出去向庭院的方向走。一路上就能闻到花香四溢，即便是廊间摆着的几盆点缀之用的金菊，也已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了。

　　待二人穿过几道长廊，过了这片重重楼阁，方才来到庭中。如今还未下长廊，仅隔着一道道廊间屏障的缝隙看过去，已是能窥视到庭中繁花似锦，甚至不像是秋天，比盛夏时节的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更美的不可方物，让人为之心颤。

　　豆蔻望着这片层层叠叠翻涌纷飞着的花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神色。白景泽笑了笑，拉起她走到那片花海中去。

　　豆蔻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群菊盛开的场景，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走两步就忍不住停下来赏玩一番。

　　“这是什么花？”豆蔻指着一株檀金色绿蕊钩形菊花问道，“这花的样子真别致，花瓣从中裂开，长长的又一圈圈卷起来，层层堆叠，我之前从未见过呢。”

　　“这种菊花名檀香钩环，是北狄花匠几年前以金菊为原型，特别培育出来的，暂时只当个稀罕玩意在宫中流传，你在外界看不见也是正常。”

　　豆蔻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你看，这种名千手观音。”白景泽指着另一丛菊花道。“这种菊外面的瓣长，一层层散开来，越到里瓣越短，开脚不露花心，故取名千手观音。”

　　豆蔻看过去，那花正处在满开，白中带粉，外层花瓣极细，看似娇弱，却越开到里越包的紧，比普通的花更显出几分不俗来。于是点点头道，“却是有几分仙气在。”

　　再往前，又见到一簇花，这花竟是绿色，绿的纯正鲜亮，如碧玉一般。豆蔻疑道，“这是什么花？”

　　“这花名绿云，是菊中极为罕见的一种，通体碧绿，花瓣圆润饱满，花开却无味，有些人不喜它这一身翠色，亦不喜它的默默无闻，可我倒觉得这花极好，不谄媚，不讨好，只等一个有缘人。”白景泽看着豆蔻笑道。

　　豆蔻小声嗯了一下，又向前看去，前面有一群粉色玫色橙色的花开的正艳。

　　“这是……胭脂红？”豆蔻看着那一簇锦簇如织的艳丽，有些怔怔不知所措。

　　“是，我记得晚晴天后院花圃中种了许多胭脂红，想来你应该会喜欢，便叫人从夏国运了些来。因为路途遥远，难免颠簸，当时运过来时连花匠都以为活不了了，好在这些花的生命力顽强，经过精心调养栽培后不但成活下来，还开出了花。”白景泽淡淡道。

　　“谢谢你。”豆蔻垂下头去，小声道。

　　他们一路向前走，又看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菊花。白景泽一一指给豆蔻，并报上名字来。

　　有如凤凰的羽翼般繁复艳丽的凤羽明霞；有花型娇柔，如梦似幻的桃花溪；有红艳似火，犹如正在炙热燃烧的火球一般的大红托桂；有金光灿灿，寓意吉祥的金龙牡丹；亦有洁白如玉，清淡素雅的竹林雪……

　　豆蔻瞪大眼睛边听白景泽的解说边一一看过来，忍不住叹道，“太子殿下真是博学广记，竟知道这么多……”

　　“不，只是我对它们情有独钟罢了。世人都道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百花中。这些花开在繁盛的夏日之后，又在肃杀的寒冬之前，不争不抢，不急不躁，品性高洁，深得我心。”白景泽看着这一片花海道。

　　都道是君子淡如菊。豆蔻仰起头去看白景泽，心中叹道，正是在说像他这样的人了吧。虽生于皇族，却从不骄纵跋扈，清雅含蓄，温润如水，给人以宁静和舒适。

　　“过来，我带你再去看一种花。”白景泽笑了笑，将豆蔻带离了那片花海，两人来到了一处另辟开的幽静花圃中，那里种着的花却与其他都不同，花的颜色竟是幽深的墨色，只不过这一片的花还尚在含苞待放中，并未完全绽放。

　　豆蔻迷惑的看过去，未待发问，白景泽先解释道，“这是墨菊，远看是一团墨色，实则是深重的红。因着它的花期最晚，所以到现在还未完全开放。”

　　“这花…”豆蔻还从未见过这种黑色的花，只觉得它们开的异常妖艳，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它不光可以观赏，还是绝好的药材，救回你的那副药里便有它的成分。”白景泽解释道。

　　豆蔻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锦，如今你醒来也一个月了，却未曾有一次和我提过以后的想法，是还不信任我么？”

　　豆蔻垂下眼去，“殿下救我性命，阿锦感恩戴德，怎会有不信任之说。只是……”她一声叹息，“只是，我如今亦不知以后该如何走下去，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豆蔻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是在担心自己如今占用她人身体，不知还能继续活多久。

　　“我已经调查过，你借用身体的这个人，自幼父母双亡，本就无牵无挂。她又与你同龄，镜花水月的宫主说了，如今你的灵魂已经全然与她契合，你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所以关于这个大可不必担心。”白景泽道。

　　“我……”豆蔻嗫嚅了半晌，忽然问道，“不知夜姐姐现在去了哪里？”

　　“她说夏国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要回去一趟，过几天便回来了。”白景泽道，想起夜无霜临走前的嘱托，思量再三，终是问道，“阿锦，你可想拜入镜花水月门下，做夜无霜的徒弟？”

　　“徒弟……”豆蔻听到这个词，神情有些恍惚。

　　白景泽知道她是想起了柳文信来，忙道，“若你不愿也是没事的。你莫要担心，复仇之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好。”豆蔻的向白景泽看过去，目光相撞，可以见到她眼中澄澈的光芒。

　　“你…可是想好了？”白景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豆蔻反倒有些慌张。他既怕她为了复仇失去本心，可更怕她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豆蔻嗯了一声，道，“夜姐姐的巫术世间独一无二，能够拜她为师，是我之幸，怎会不愿。”

　　“阿锦天资聪颖，等她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定是极开心的。”白景泽勉强笑了笑，使自己的担忧看上去不那么明显。

　　“我拜夜姐姐为师，是为复仇。”豆蔻语气平淡道。

　　“我知道。”白景泽嘴角的笑容转变成了一抹苦涩。

　　“是那些人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不然对死去的人是种不公。”豆蔻看着白景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更不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豆蔻郑重其事道。

　　“我不想瞒你。”白景泽看着她，犹豫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你知道柳如春为何要救我？”

　　豆蔻脸上浮起一丝疑惑。

　　“她所嫁之人，其实是北狄的晋王，我父皇同父异母的弟弟。”白景泽如实道。其实这也是他怕的，他怕豆蔻知道这些以后，会恨自己。

　　“阿锦，我无意你能原谅他们，更无意你原谅我。毕竟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为救我，她也不会想出同你认亲的招数来……”白景泽急道，生怕豆蔻会就此离去，此生与他再不复相见。

　　“哦。”豆蔻沉闷的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气氛有些沉默。

　　良久，白景泽道，“起风了，回去吧。”

　　豆蔻点点头，与他一起向回走。

　　一路无话。白景泽陪着豆蔻走回院落门口，两人面对着，他知道这次离开，恐怕以后她都不会再想要见自己了。越想心中越是酸涩无比，犹豫着半天，才开口道，“我…”

　　“我…”没想到豆蔻也刚要讲话，两人撞到一起，都止住了话头，等待对方。

　　白景泽见状忙道，“你先说吧。”

　　豆蔻嗯了一声，“我救你与柳如春母女无关，你也莫要因此事自责。即便没有她们，我亦是会想方设法救你的。”

　　“你不恨我？”白景泽愣道。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经历过这么多，谁真心待我好，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你救我性命，又给我一方安身立命之所，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又何谈恨你呢？”豆蔻低下头去，脸上有些羞赧之色。

　　白景泽听她这么说，心中欢喜，不知所措的口中杂乱无章喃喃道，“不恨我就好，不恨我就好。”

　　豆蔻见他这幅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自从她再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笑。白景泽见她展颜，一时竟看得痴了。毕竟豆蔻这一世为人，模样不如她前世那般轻灵美丽，他一直担心她会因此觉得失落。而此刻她一笑，眉宇间的神态倒是反过来为这具皮囊添了不少色彩，多出几分灵动秀美的意味来。

　　豆蔻见他愈发痴了，忙止住笑与他道，“殿下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白景泽方才缓过神来，嗯了一声，“还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些时日，等夜无霜回来，是去镜花水月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到时我们再做商议。”

　　“好。”豆蔻点点头，转身便要向屋内走去。

　　“阿锦。”白景泽唤道。

　　豆蔻回头看他。

　　“明日见。”

　　豆蔻唇边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嗯，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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