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比箭后花园

已逝的玄圣帝哀悼日已过，京城里仍是一派喧闹繁荣的景象，任平沙已有三年多未曾回来过了，离家越近，心中的忐忑越深。

        说起来，京城里的家是师傅楚大朴给的，任平沙祖籍江南，家中有百亩良田，但父母早逝，十七岁中举之后，叔父给京中友人写了一封信，任平沙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师从楚大朴。

        楚大朴曾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学名甚高，为官却屡被同僚打压，天命之年辞官回家办起了私学，就叫文萃院，一时拜师者众，很多达官贵人都想把子弟送来，楚大朴只看才学潜质，不看门第出身，任平沙这才能投其门下。

        把任平沙送到京城，叔父便以求学拜师花费巨大、怕任平沙在京胡乱挥霍为名，把任平沙早逝父母的百亩田地归为己有，每年给他的银两除了学费，只勉强够吃穿用度，与大多出身高官富贾之门的同窗比起来，实在十分寒酸。

        或许是因为师傅的清正风骨，同窗皆以学问而非家世论高下，任平沙有过目不忘之才，且虚心好问，渐渐成了楚大朴的得意门生。

        楚大朴膝下无子，老来却得两女，大女儿遥墨，比任平沙小五岁，聪颖灵慧，楚大朴讲课之时常躲在隔壁琴室偷听，他有时出了什么题目，遥墨便也即兴作答，让丫鬟放在托盘里送来给父亲过目，跟一群男孩比试才华高低。

        任平沙没来之前，楚大朴回家常称赞她所做之文，不输男子。任平沙来了之后，楚大朴对遥墨的夸赞就少了些，反而总是提起任平沙，有时还拿他做的文章回来让遥墨品鉴。任平沙的字遒劲有力、朴茂工稳，行文严谨大气、酣畅淋漓，读来使人看到一股英雄气，不似那些堆砌摛藻绘句的华美文章。遥墨嘴里嗔怪爹爹偏心爱徒，心里却对任平沙生出许多好奇和好感来。

        文萃院内的学生并不整日读书，时常也要练习礼乐射御，楚大朴专门请了老师，每月逢十便在后花园比试演练。遥墨和妹妹有时便躲在临芳轩内，看众人比试。

        遥墨听父亲说任平沙从小身体有残疾，无法御射，不禁感慨造物弄人。每次躲在小窗后，总会特别留心那些矮小羸弱之人，却不知哪个才是任平沙。

        有一日，学生们在后花园中练习射箭，遥墨的目光很快被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吸引，虽看不清楚面容，却气质卓，正独自坐在树下读书。过了一会，几个纨绔子弟走到树下，“呦，任大公子怎么到后花园来啦？还是一只胳膊好啊，礼、乐、射、御、书、数，有三样都不用练，每日只读圣贤书，文章自然写的好。”

        “师傅总是拿你的文章跟我们比，今日我们比一下射箭如何？”黄世豪也走过来道，他爹乃户部员外郎，家中十分阔绰。

        树下之人谦逊道，“我拉不了弓，甘愿服输。”

        “服输可以，要请我们去吃一次太白楼，你入师门也这么长时间，也太不懂事了，一口酒都没请咱们喝过。大家都听好了啊，如果射箭任平沙输给了黄公子，就请我们全体，去吃太白楼！”黄世豪的跟班谢耀法道。

        “好哦！”有几个人跟着起哄，他们明知道所有生员中，任平沙是最寒酸的一个，根本无法请的起太白楼。

        “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几个人走上来解围，孟无坚道，“任师弟左手有疾，拉不了弓，这如何算公平比赛？”

        “他左手有疾，你们可以当他的左手，替他拉，如果输了，一同请太白楼，这样总公平了吧？”黄世豪冷冷地问。

        躲在轩窗后的遥墨，手里不禁捏了一把汗，她不觉站起来，刚想推窗说几句公道话，却见坐在树下石凳之人已然站起，走到阳光处。只见他英武挺拔，朗目星眸，遥墨的脸忽而一红，想要推窗的手不由缩了回去。

        “不必人帮，我左臂虽残，就用右手掷箭吧。若是侥幸赢了师兄，会当如何？”任平沙问。

        “哈哈哈哈，你若是赢了，我连请十天太白楼。”黄士豪心想你个土鳖，不借弓弦之力，单手掷箭，能掷个五十步就了不得了，更别提准头，居然敢跟我比。

        “一顿太白楼少说也要百两吧？太过奢靡，不如这样，我若赢了，你准我借阅你叔父家的藏书。”

        “行啊。我叔父家藏书何止万本，你若赢了，随便你借。可若是输了，你要请我们所有人去太白楼！”黄世豪说着，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弓箭，看了一眼任平沙，搭箭弯弓，射向百步之外的箭靶，虽然有些偏，箭头已然没入靶中。黄世豪旁边的几人忙鼓掌叫好。

        任平沙在箭筒中抽出一支，右手抓着箭杆靠后的位置，前后瞄准了一下，箭枝忽然脱手而出，直奔靶心，箭头没入，只留个箭簇在靶外，片刻安静之后，鼓掌声、叫好声纷纷响起。一般人空手投箭，可能五十步都不到，更不要提命中靶心了，虽然大家都知每天早晨，任平沙都是第一个早起，绕城跑一周才回来，身体不错，却没人想得到任平沙居然会有此绝技。

        黄世豪悻悻笑道，“任师弟好身手！”

        “承让，侥幸而已。”

        “可惜我叔父家的书，非京官子弟不借，我刚才倒是忘了问了，令尊在京城是何官职？”黄世豪道。

        任平沙淡然一笑，“家父从不曾入仕为官。”

        “噢，那就抱歉了，我也帮不了你了。不如我给你引荐一下宫内哪位公公，认个干爹，我叔父兴许会借给你。”

        ”啪“的一声，一个柿子砸在了黄世豪的头上，红色的汁液顿时淌了一脸。

        ”谁？谁干的？“黄世豪气急败坏地喊。

        临芳轩的小窗里，一个稚嫩地小女孩拍手大笑，

        柿子砸傻瓜

        傻瓜开红花

        红花甜如蜜

        哭着找阿妈

        旁边一个清雅秀丽，温柔如水的少女忙拉住小女孩，含羞道，”家妹年幼无知，还望公子见谅。“

        园中的生员早就听说师傅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及笄，师傅却舍不得出嫁，婉拒了好几个求婚之人。小的还很小，大概才到髫年，想必这就是师傅的两个女儿了。众人没想到师傅的大女儿如此美貌，一个个眼睛都直了，纷纷呆立在原地，黄世豪过了好久才结巴着说，”不妨不妨，小师妹……古灵精怪，真是，真是可爱。“

        遥墨俏脸绯红，瞥了一眼任平沙，关上轩窗，带妹妹匆匆离去。

        从那之后，同窗中便传有“等闲赢得遥墨顾，金榜无名心悦然”的话。任平沙虽也有倾慕之意，终觉自己出身寒微，功名未成，不敢多想。

        那年殿试，任平沙的对策本是中了榜眼，但有人进言说任平沙身体残疾，若在金榜之内，有损国体尊严，于是只放在三甲之中，同进士出身。

        楚大朴回家将此事一说，没想到爱女遥墨竟垂泪而泣，一直闷闷不乐，比任平沙还伤心失落。楚大朴方知自己一直在她面前夸任平沙，怕是女儿已芳心暗许，试探几次，果不其然。考虑良久，终于决定将遥墨许给任平沙。

        成亲那天，师傅的小女儿，七岁大的亦歌拉着姐姐大哭特哭，非要跟姐姐一同嫁与任平沙，众人哄笑，看她哭闹不止，只得也给她穿了红衣，蒙了一条纱巾，由仆人抱着跟在轿子后面。她还不依，非要和姐姐一同坐在轿子里，轿夫只好哄她说，她长的有些胖，进去了抬不动，这才作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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