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伏波淼淼话菩提

成周王宫一隅别院，两株翠松迎着雨雾，如两位墨衣童子，守着一方院落安宁。

        飞檐下室门大开，飘出铮铮琴声，伴着清晰低吟，却只一句：候人兮猗，候人兮猗。。。。其声抑扬顿挫与琴声融洽无间，在方寸之间回荡来去，久久不绝。

        一个青衣男子在雨雾间，腾挪于庭院之中，衣袂震风，随着琴音低吟，掌中短刃泛出啾啾颤鸣。

        正舞之间，却听咯噔一声，琴声一乱而止。青衣人凌空一跃，振臂挥洒之势立滞，寒芒震颤之间，劲气收敛不住，自刃身散去，一道铮鸣斩落松针无数。

        青衣人凌空敛腕收势，寒芒隐入袖内，轻飘飘足点地面青石，垂俯身道：师傅。。。却听屋内苍音传来：焦尾七弦动，迭迭旧友情，嘿嘿，难不成却在左近了么？打断了青衣人的话头。

        青衣人闻言止住，不敢出声，接着苍音又起：碧瞳儿，你即刻动身，寻西南方向，若遇长身光头，耳坠金环之人，恭敬相迎，接引来见为师。

        青衣人说声：谨遵师命，转身拧足便行，话音未落，门内却跺出一个老人，须都做银色，白面慈目，负了手站在飞檐之下，望空看了一看，口内咕哝一声，面显喜悦，却仍负了手，在阶前来回踱步不止。

        姬猛于道旁见过诸侯使者，仍驱车而行，姬末领了周王之命，率群臣转回单府，陪同列国诸侯同祭，并顺势打探列候使者内里之细。车架转过几道街巷，看看王城宫门在望，两侧执戈甲士也带重孝，瞥见王驾车辇，俱都行半膝之礼，铿锵之间，肃穆非常。姬猛微微点头，垂目思索，车驾隆隆驶入王城。

        正行间心中思绪不定，徒思老师，念头一起，随声喝叫转道。车仗渐至僻静之处，住辇下车，止住众人，缓缓负手而行，数个贴身内侍鱼贯相随而去。

        不数刻，转圜之间早到老师居处院外，摆手止住内侍，独自迈步踏进院来，不及注目，却听见一阵笑声传入耳内，思道：师父有访客，这却稀奇了。。。。

        抬眼看去，却见屋门洞开，老师盘膝而坐，对面正有一个身量伟岸之人，也做盘膝之状。两人之间，摆着一只小几，其上小炭炉内红焰烁烁，一尊泥壶上微透白汽。看去暖意融融。

        心中正奇，欲待转身折返之际，却听一声传来：师兄来了，快请进来吧。

        屋内笑语顿住，姬猛屈身道：师父安好，弟子姬猛请师父安。说话间眼角瞥见青衫微动，碧瞳儿师弟迎上前来。

        屋内老人见状微笑捋须道：猛儿快进来。

        姬猛闻言侧身对着碧瞳儿微微一笑道：谢谢师弟。说了话拉着碧瞳儿手臂，迈步踏上石阶，走至门口，又施一礼道：弟子未知师傅有尊客相访，冒昧了。

        老人哈哈一笑：快进来，为师给你引见一位旷世奇人。

        姬猛心中一震，不禁抬眼去看，正好和那人目光相撞，入目其人面貌奇特，目中含光。一瞥之间心中忽空，脑间嗡的一声，险些忘记迈步。按住莫名忐忑，肃容俯迈进门去，走上两步，屈膝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弟子姬猛请师傅安。

        老人微微一笑，面含喜色道：猛儿，快起来吧。

        姬猛趁势站起，碧瞳儿早拿了锦墩放在姬猛身侧，老人捋须道：猛儿，为师对面是西天宝玑大师，需施一礼。姬猛闻言趋近那人身侧，深施一礼说道：姬猛拜见宝玑大师，大师安好。那人闻言长身而立，跃下地台，深深弯腰合十道：大王如此谦下，和尚惶恐，请受和尚一拜。说着话便欲跪拜。

        姬猛上前一步，双手扶住，说道：大师万勿如此，尊师面前，姬猛乃是晚辈，请大师上座。二人相对之间，姬猛瞥见地台内侧，却仰躺着一个小儿，双目紧闭，胸膛微浮，好似正在入睡。旁边一个金色钵盂相伴，想来刚入室内，那人身量高大，光线突变目不能及，却不知又是何等故事。不及细思却听那人说道：如此，贫僧失礼了，多谢大王周全。说了话长身注目姬猛，姬猛双手不禁合十还礼，点头微笑示意。宝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却听老人说道：大师请坐，猛儿你也坐下说话吧。说着话摆手示意，姬猛俯身施礼端然落座，愕然想起自己身着王服，心中略觉不妥，奈何事已至此，安然处之吧，碧瞳儿却站在身后不远处垂手而立。

        待得姬猛落座，宝玑大师也盘膝而定，老人捋须说道：十年一聚，足慰平生，来，咱们喝茶说话，再聆大师无上之音，幸甚至哉。

        宝玑和尚合十道：善哉善哉，和尚平生实得尊驾助益多矣。十年之约，焉敢不至尊前。说着话注目老人，老人一笑，俯身探手提住壶梁，众人方觉咕噜噜沸声入耳。

        碧瞳儿便要趋前代劳，老人摆手止住，将壶身倾倒注入对面几上大盏之内，缥缈白汽蒸腾，立时顺着水线弥散开来。水入盏内，将嫩芽冲动，随水柱上下翻滚，一股淡淡茶香，袅袅散出。

        一边注水一边说道：大师十年云游，所历必多，恰逢两个爱徒在侧，福缘至此，岂不快哉，大师请用茶。语中喜悦之意，听得诸人尽皆展颜。

        姬猛微笑之间心中却奇：师父智迈天人，不知为何对此人推崇备至。不由注目细细观瞧宝玑，只觉容颜奇特，注目又思唐突，游目下顾，却见宝玑双掌拢于腹间，掌指丰厚宽大，莹如珠玉。远较常人有异，心中越奇，不敢再看，垂目之间，却见老师一边说着话又将自身茶盏注满，一侧碧瞳儿早另放两只盏子在几上，双手自老人手中接过提壶，啾啾注满，复又将壶放回火炉，仍垂侍立一侧静听。

        游目之间却听那人接口说道：多谢多谢，说着话大手伸出，掌指微屈，拿住茶盏，沾唇又复放下，开口又道：贫僧自天珠峰上，机缘巧合，窥见无上之妙，故而游遍八荒，不想已入执念，神魂迷离之际，想起与尊驾十年之约，无奈回天乏力，悔之不及。

        姬猛闻言凝神：天珠峰却是何处？却听师父说道：原来如此，大师想必于化神之际，又逢奇缘。

        那人接道：的确如此，贫僧自负神通，修成金刚之躯，天下无处不可去得，故而周游无获之时，心中自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偏向虎山行，捡尽人间最险之地，去了一座岛屿。

        老人捋须说道：去处可曾伏波淼淼。和尚闻言微一张目，面含微笑续道：正是正是，伏波之岛。

        老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碗说道：颠倒乾坤，五行错乱之地，神魔不敢擅入，实是阎浮禁地。

        和尚微微一笑：尊驾卓识渊深，确是至险禁地。端起茶盏，咕嘟喝了一口，放下盏子又说道：贫僧自得一线天机，游走四方，却不能再驻其间，自思不入险境，无以启动灵机，故而仗着神通，闯入禁域。

        姬猛听他所言尽是奇幻，未所听闻，早入了神，混忘记时间居处，不禁倾身侧目。

        和尚住语微笑向姬猛望去，语中虽然奇幻莫测，面上却始终笑意盎然，见姬猛听得入神，移目对面老人，老人一笑点头，抬手提壶为宝玑身前茶盏续水。那人微微点头致意，敛容续道：果然此地险绝，颠倒错乱，比之镜天，犹有过之，和尚困身其间，悔之不及。老人闻言俄了一声，显见惊讶之意透出，顿了一下，将壶放回火炉，却不接话。那人接着又道：正是，比之镜天之幻，殊不逊色。和尚困身其中，历经无边之惑，三魂七魄行将消亡之时，忽然师尊神通入体，喝破迷藏，一点灵光显，无穷般若生，更得尊师密宝佛海相助，隐身其间，方才脱出伏波禁地，阿弥陀佛。

        那人说完一段话，口宣佛号，合十垂目不语。诸人听得入神，心思随着和尚语调起伏，忽然不闻其语，不禁注目看去。却见和尚垂目沉思，如如不动。

        姬猛移目去看老师，老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盏子捋须道：大师历经千万心魔洗练，灵台澄澈，悟得无上之智，可喜可贺。

        对面宝玑闻言张目说道：惭愧，叫尊驾失望了，虽然脱出险境，却被伏波幻象污了灵台三寸，偶有作之像，无颜再回尊师座下承教，飘荡多年，忽思故人约近，故此而来，尚望先生不吝大音之声，再助和尚脱离心魔苦海，阿弥陀佛。

        前面说了许多奇幻经历，忽然转折，诸人闻言心中一沉，老人沉思半晌忽然一笑：大师好不谦虚，禅门有机锋之辩，大师之题，似在伏波之内？

        和尚闻言一喜，哈哈一笑，拈起茶盏，一口而尽：妙哉，先生之智，殊胜非凡，诚如此题，望先生赐教。

        老人哈哈一笑，捋须沉思半晌，沉声说道：不想佛门庄严相，怎出一颗菩提心。

        和尚闻言一怔，笑意稍滞，面上红光一闪而逝，张目磴口之间，忽然抛去盏儿，扑翻身拜在几前：多谢先生，大音醍醐灌顶，和尚明白了，和尚明白了，伏地叩不止，老人正待起身搀扶，却听得哈哈哈哈。。大笑之声自宝玑口内传出，其声震耳欲隆，更将矮几震得不住颤动，盏碗泥壶哗哗作响。姬猛直觉笑声入耳，眼前金星乱晃，心子巨颤，不及反应，一股腥甜张口喷出。当此愕然之变，碧瞳儿飘然前出，挡在姬猛之前，张口欲喝。老人震身而立，麻袍鼓胀，摆手止住说道：不知大师真机自现还是忽入云雾。。。话声未落，那人笑声忽驻，桀桀怪笑道：天机老儿，大言不惭，什么庄严，什么菩提，胡说八道。

        老人脸色立变，叫声不好，碧瞳儿，快带你师兄离开。。。。说话间，却见伏宝玑和尚，忽然抬头，面上赤色遍布，目中绽出凶光，神态甚是狰狞道：离开，嘿嘿，那个能离开。说着话，缓缓站起身来，只听宝玑身上骨节隐响，黄袍如风而鼓，忽然一臂探出，向老人当胸拍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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