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之热恋 一
在古希腊神话里，曾有一位名为皮革马利翁的国王，他不爱凡间的女子，却用象牙雕刻了一个想象出来的美人，取名伽拉忒亚。高傲的国王爱上这尊没有生命的美丽雕像，日日相对、如痴如狂。
在这个故事的最终，是国王的痴情打动了爱神，赐予雕像生命，国王和他的象牙少女共结连理，完美的大团圆式结局。然而纳吉尼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时，思索的却是，究竟是怎样的美丽，才能让对世间各色佳丽都不屑一顾的国王痴迷癫狂。
打个比方，充气娃娃满足了男人对女人外表的所有想象，但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充气娃娃，死物再美，终究没法跟活人比。她实在想象不出向一尊死气沉沉的冰冷雕像倾吐爱意需要多大的热情和疯狂。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偶，她终于明白，当你觉得有些东西言过其实时，其实非是传说有误，只不过是你无缘得见能配得上传说的实物。如果旁人现在告诉她，皮革马利翁爱上的就是眼前的人偶，那么她相信。
白若云丝的纯色大理石光滑细腻，跟她的肌肤相比却暗淡如败絮；飘落在水池中的不知名花瓣粉嫩润泽，却比不上她脸颊上的淡淡红晕；透过黄水晶折射下来的灯光晶莹剔透，落在她灿若朝阳的金发上也不禁要自惭形秽……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池边的宽大椅榻上，缀满蕾丝的长长裙摆铺了一地，怀里还搂着一个破旧的洋娃娃，丝毫不知道自己就是世上最美的娃娃。
纳吉尼想象不出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技艺创造了这个宛若真人、又美得绝不似真人的等身人偶，这个地方处处美得妖异古怪，也许出现这样一个“美人”并不值得她大惊小怪。
但她想，皮革马利翁在那手握刻刀倾力雕琢的千百个日日夜夜、要落刀无数次。人心对完美的界定瞬息万变，他每一次落刀时心里的念头怕是要转千万次，每一次刀锋弧度的细微差别、手指的力道、空气的流动、甚至呼吸的频率……都是一次偶然，而她的眼、她的眉、她的每一寸肌肤……就是这千亿偶然中诞生的必然。
美若天成，仿佛生来就是这样。创造者的心里构思了无数张美人的脸，最终得到了她。只能说是命中注定，谁能拒绝命中注定？
而对纳吉尼来说，这世上有千百种职业，她选了裁缝；伦敦有千百座宫殿，她走进了水晶宫；这个秘密有千百个理由和她永无交集，但她此时站在这里。果然是命中注定，他终于明白段誉在琅嬛福地中向玉像叩拜时的甘之如饴，那是对极致之美的臣服，无关风月。
“你在做什么？”
纳吉尼从怔楞中惊醒，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个脸型瘦长的少女正板着脸看她，满脸不悦，“泰勒夫人怎么让这么个不干活只会发呆的人来。喂——”她眼角向上挑了挑，似是已经不耐烦到了极处。“你还做不做事的？”
“啊、我……对、对不起……我马上开始……”纳吉尼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从小布包里掏出软皮尺，走上前去……
“你做什么！泰勒夫人连叫你给谁服务都没说清楚吗？你这个蠢货——”看着纳吉尼垫着脚拿着皮尺往自己身上比划，少女倒竖眉毛，尖利的声音又提升了几个档位。
纳吉尼丈二摸不着头脑，心想：说的很清楚啊！给住在水晶宫的少女量尺寸，然后记下客户的要求。难道这里不是水晶宫吗？难道这位小姐你不是少女吗？
正想发问，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不可思议的声音——
“以前泰勒夫人都是给我量的呢，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纳吉尼全身一震——僵硬的转过头，傻了。
爱神娘娘你要玩大变活人也吱一声啊……
纳吉尼之所以一眼就把池边的少女看成了人偶，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只是因为少女闭目沉睡的那份静态之美实在匪夷所思。
可现在看着那双睁开的的碧蓝色的清澈瞳眸，纳吉尼只觉得自己快要在那种清可见底的目光中溺毙……死物的确比不上活人，尤其是在死物变成活人之后，你再忘不了活色生香真正的含义……
“你还要看到几时？磨磨蹭蹭的瞎耽误什么，快点完成你的工作离开这里！”再次感谢大嗓门小姐叫回了纳吉尼的魂。
今天失态太多次，实在大损泰勒夫人的威名，纳吉尼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急忙应是，跑到神秘少女身前，忐忑的开口询问。谁知小美人却把手中的洋娃娃举到她跟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会修洋娃娃吗？”
纳吉尼低下头看了看她手中的洋娃娃，发现近看起来比刚才惊鸿一瞥显得还要破旧，娃娃的脸颊已然斑驳，两只大眼睛一闭一睁，半闭的那只眼睛眼珠都没有了，看久了有种诡异的感觉。而被少女托着的左手臂显然是断了，袖管瘪了一节，露在外面的玩偶手臂上刻着一个粗犷的字母“B”——这个破旧不堪的洋娃娃和这座宫殿以及宫殿里的人格格不入极了，真是很难想象在这里还能找到这样的东西，还被主人抱在怀里视若珍宝。
虽说美人的请求难以拒绝，但纳吉尼显然专业不对口，刚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旁边一个尖刻的声音大叫道：“波姬小姐，你又来了！先生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扔掉那个破娃娃，你的房间里比她名贵千百倍的玩偶都快堆成山了，为什么就是抱着这个不放，明明知道先生最讨厌低贱的东西……”这个始终站在一旁的少女看来应该是是小美人的侍女，但令纳吉尼不解的是这个侍女鼻孔朝天的态度和眼神里丝丝缕缕的轻蔑，这么拽真的不会被炒鱿鱼吗……
未免大嗓门小姐喋喋不休下去，纳吉尼用眼神示意小美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幸好小美人不仅长得美，脾气也好，十分配合纳吉尼，这让纳吉尼迅速镇定下来，狠狠掐了一把微微发抖的手之后，终于慢慢进入状态。心想：怪不得只要女裁缝呢，男裁缝量得准尺寸才怪！
小美人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女孩严肃着一张粉嫩小脸，手中一把软皮尺上下移动，比划得有模有样，心里觉得有趣，就开口问到：“我叫波姬，你叫什么名字？”
“纳吉尼。”小女孩抬头飞快的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工作。
“你几岁了？怎么才这么一丁点儿大，我有一个洋娃娃比你还高呢？”
对于自己的身高被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美萝莉鄙视了这一点，纳吉尼感到很无奈，有气无力的答道：“九岁了。”
波姬一听乐了，笑得嘴角弯弯，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得意，“我十一岁了，比你大呢！”纳吉尼心说那又怎样，谁知这姑娘接着兴高采烈的的得出结论：“你比我小，得叫我姐姐！”
纳吉尼小小的黑线了一把，看了一眼波姬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到远处的长脸姑娘，她正站在一棵开满球型花朵的大树下冷冷的看着她们。纳吉尼眼珠一转，朗朗开口，“对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就要叫姐姐吗？”
波姬赞许的点点头，谁知没有听到小女孩乖乖开口叫人，却见她指着远处的梅丽尔问：“那你也管她叫姐姐吗？”
波姬一愣，偏着头想了想，“梅丽尔不喜欢我。”她又看向纳吉尼，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淡漠随意，“莫里森夫人说女孩子都不会喜欢我。”
纳吉尼点点头表示懂了，又摇摇头表示这种说法具有片面性。然后才想到人家可能看不懂，于是补充说明道，“别的女孩子喜不喜欢你另说，但你的妈妈和姐妹，还有要好的女朋友们一定是喜欢你的。”
波姬低下头，碧蓝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纳吉尼，眼底波澜不起。“你说错了，妈妈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姐妹和朋友。”
纳吉尼动作微顿，随即加快了手中的工作。
仔细记好各项数据后，纳吉尼和波姬在藤椅上坐下来，开始询问她对这次的衣服是否有什么特殊要求。一边讨论，一边在素描本上画出种种描述的图示，有时还会在带来的小人体模型上用不同的布料样子做出各种造型，以便让波姬有更深的直观感受——这份活儿纳吉尼如今以十分熟练了，自觉总算挽回了一点面子。
波姬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纳吉尼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不同的花样变魔术般闪现，只觉得有趣不已，拍着手笑得十分开心。
纳吉尼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微微一笑，用手帕折了一个小老鼠递过去，波姬接过来时还高兴地亲了她一口，纳吉尼发现自己的脸居然热起来了……默念一百遍我性取向正常我性取向正常我性取向正常……
可是直到工作完毕回到泰勒夫人的小屋之后，纳吉尼还是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脚步虚浮得差点当着泰勒夫人的面摔个大马趴……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小学徒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十分不爽，开口一点都不留情面。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反应跟那些老色鬼一样，波姬再好看不也和你一样都是女孩吗？还不赶快收起你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
纳吉尼心说老师你孤陋寡闻了吧，再过几十年，整个世界“百合遍地走，基佬多如狗”，您老的祖国更是号称腐国……不过考虑到自己的性向果断还是正常的，短期内也没有扩大发展的打算。所以也就从善如流的露出了深刻检讨，积极认错的表情，再默念一百遍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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