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四年前，郑王子孤熙被招至正阳殿内。
那位最受宠的皇子光彩照人，与众不同。所有的皇子迫不及待在自己的武器上雕刻睚眦和蟠龙时，只有他在宝剑上雕刻最慈悲的莲花。
他的骄傲足以冲散了一切古板的礼仪，因为所有的礼仪在他的权威下不堪一击。
他自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改变整个平朝，甚至整个天下。
他的父皇就是欣赏这一点！但今日，皇帝看着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如往常般示以微笑和欣赏。
他向自己的爱子展示天子剑，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奇和赞美之意，他缓缓讲述着这柄剑的传奇和特殊性。
“只有真龙和真龙的后裔才配在天子剑上留下赤血。”皇帝不紧不慢道，“而不够资格，甚至是玷污这把剑的人，只会留下肮脏腥臭的黑血。”
“所以说，这把剑是造势之剑。”子孤熙实在忍不住对这把剑的喜爱，他大着胆子拿起这柄剑，用食指轻叩剑锋，“我平朝百年基业和王座，就是用这把剑砍下的龙骨一点一点堆成的。”
“是吗？”皇帝此时斟了一杯茶，然后吹了吹茶水上的末叶，“可朕要说：持此剑砍龙首的帝王，他自己也不配用血为这剑添彩。”
“什么意思？”
皇帝放下茶盏，朝着子孤熙伸出手：“阿熙，把天子剑给我。”
子孤熙点点头，将剑柄递给皇帝。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倏地从他手中抽离此剑。速度很快，快得像是书法家的狂草。子孤熙痛得叫了一声，赶紧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指腹：在刚才皇帝的动作下，他的手指蹭到了天子剑的剑锋，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而易举划破了他的手指。
子孤熙把手指含在嘴里，抱怨道：“父皇！”
但他的父皇并没有在乎自己心爱的儿子受了伤，而是举起那把宝剑，看了又看。子孤熙从来没被皇帝这样冷遇，他忿忿不平：“难道儿臣今日做了错，惹得父皇不悦？”
“不……”皇帝回答他，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害怕不甘，还有一丝恐惧，“你过来看。”
子孤熙不解，但还是照办了。他凑上前去，顺着父皇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他突然身体僵硬，膛目结舌：他的血落在天子宝剑上，竟然用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鲜红渐渐变成了乌黑。
“这不可能！”子孤熙喊道，“我乃父皇正统嫡出血脉，堂堂亲王！自然也是真龙后裔，我的血怎么会玷污天子剑！”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皇帝转过头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爱子。然后他把天子剑渐渐翻过来，露出了另一面：天子剑正红色的剑刃上，有另一处乌黑的血迹。
“这不是你的错，阿熙。”皇帝轻言慢语，甚至带着安慰。但只有子孤熙听得懂他话中暗藏的恨意和咬牙切齿的歹毒，“这块乌血是我的。”
这块血迹是他当日斩杀贺仙帝子允时留下的。
当时他从祖庙偷出了天子剑，拥着那柄象征着平朝正统的剑，举起了篡权的大旗。在他攻陷贺仙宫之后，他毫不犹豫举剑弑君，杀弟夺位。在激烈的战斗中，他也不幸负伤，在天子剑上留下了血迹。他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子允的血把天子剑染红，他的血却玷污了圣剑。
因为他的登基来路不正，他的皇位并非正统！
所以他这位非正统的皇帝，生下的儿子也不过是一群假龙而已，何德何能为天子剑添彩。
但凭什么，这位平平无奇的皇五子，博阳王子桑仪的血，却能染红天子剑？
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贺仙帝之子，他才是所谓的正统！
子桑仪痛得踉跄在地，他的眉心被皇帝用剑相指。皇帝每前进一次，他就一步步后退。
终于，剑锋抵在了子桑仪的眉心上。
皇帝面无表情，烛光晃动的影子让人看不清真切：“朕早就该想到的！孟氏怎么肯放下身段迎合朕，原来都是为了你这个孽子。”
当日他杀子允时，向子允索要青铜宫国玺。
平朝象征帝王的物品：一座青铜宫，一柄天子剑。缺一不可。
但青铜宫一向被子允妥善保存，就连近侍内臣也不知道国玺究竟被藏在了哪儿。但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那个能让他承天命的宝物来捍卫皇权。
子允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面对着他的质问，子允冷笑：“朕把它收了起来，留给配得上他的君王！”
他还未登基，却已綷0BB涣俗猿疲?半抟丫?腔实哿耍
“哈哈哈哈哈——”子允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皇兄说什么胡话，朕口中君主另有其人！”
原来子允在这等着。
还指望着让遗腹子鸠占鹊巢，来抢他子冲好不容易捍卫的权。
要不是昨日青铜宫意外现世，皇后情急之下提到了子允，他都快忘了这个小孽种的出身。他思索了一夜，终于想到了这个验明正身的方法。虽然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因为这柄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非真龙，他的儿子们也不过浅滩泥鳅。
如此甚好，他也可就此了断个干净：这十九年来，他一直猜疑这孩子的来历。但因为他对孟贞多少有几分愧疚，只往好处想，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子来看待。虽然不会给他做储君的机会，也不会让他高居封国。但锦衣玉食，良好教导没有一处不允诺！如今真相大白，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父皇……”子桑仪握住了那抵在自己眉心上的剑，他眼眶通红，颤巍巍抬起头来，“父皇杀儿臣可以。君要臣死，我又何谈一个不字。可父皇不要作践儿臣。”
“作践？”皇帝笑得很古怪，甚至让人毛骨悚然，“朕让你多活了十九年，你还有什么不满？当年朕就该干脆利落些！真是奇怪啊……朕当时对孟贞都下得去手，怎么就一个想不开饶了你呢？”
子桑仪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生母的全名。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出身，这是瞒也瞒不住的事情。纵然柳夫人视他为亲子，但养子和亲子终归是有差别的。而对于自己的生母，他一向从不多谈，就当做从来没有过一样。毕竟兄长霸占弟妹，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出生。
但是皇帝口口声声说他是贺仙帝的儿子，这让他如临大敌。
他深吸一口气，闭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惊恐已经席卷了他的全身上下，让他自己都难以喘息。
真的是大难临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啧……”皇帝好像在天子剑上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把指在子桑仪眉心上的剑抽了回来，仔细凝视。
周遭一片寂静。
皇帝看着那本该留有郑王乌血的地方——没有任何黑血，只有一片鲜红。
子孤熙曾经在天子剑上留下的乌血仿佛凭空蒸发，但皇帝还是能认得出来：他的血并没有消失，还留在那柄剑上。但不再是以前乌黑的样子，而是鲜红如胭脂，成了天子剑上的一抹彩。
他又把剑转过来：发现自己曾经留下乌血的痕迹还在，滴落在天子剑通红的剑刃上，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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