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等一下。”颜苏子叫住了正在带着她回暖风宫的嬷嬷，嬷嬷转头看了她一眼。
颜苏子咬着下唇，有点小心翼翼，甚至神色还带了一点犹豫：“我有个东西掉在那头的丁香回廊了，我想去找一找。嬷嬷先去回禀太妃娘娘，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可是大姑娘：酉时快过了，天都很晚了。”
颜苏子又笑了笑：“那儿不是离着西域各国贵族的别宫近吗，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况且此时朱夏，天黑得晚，该是不打紧的。”
嬷嬷一脸为难，她则微笑着牵着嬷嬷的手，稍稍点头示意：她会很快回去，莫要担心。
总算是把对方给哄回暖风宫了，颜苏子喘了口气：然后照着原路返回，回到刚才的丁香回廊附近，虽然知道时间过去那么久，很有可能对方已经走得很远了，但她还是想要看看那个刚才和西域王子说话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阿月。也不知道为什么，颜苏子突然大了胆子。要是搁在以前，这种事她巴不得赶紧撇清，离得自己越远越好。
可是……
颜苏子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好似自己放出来了一个，能打翻了她命运承瓶的猫儿。
丁香回廊里，那种来源于神秘自然的花香气息格外浓郁。
绿叶丁香在园林中招摇着。朝着那些已经凋零的春花们炫耀。她们炫耀着炎炎夏季，自己身为夏花特有的灵动和傲慢。
很少有人会喜欢丁香回廊，尤其是夏季：因为丁香太容易招惹蚊虫，而且建造者当年为了追求园林上有种“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在这个园林上建造的太过花哨，假山重重叠叠，凉亭围绕不拘。因为太追求自然天成，倒显得有些用力过猛，这里的格局太乱了。绕来绕去，以至于就像是个模仿玫瑰花形的迷宫。
但有人就是喜欢它的乱。
纵然万绿千粉，奇石怪搭。也遮挡不住异域美人绚烂的长袍。
也隐藏不了中原王孙昂贵的玉冠，还有沙漠王子金漆的颈环。
当颜苏子闯入这个奇特又显得怪异的氛围中时，那三位大人物正在丁香回廊最复杂隐蔽的一个凉亭里，呷茶下棋。
他们侃侃而谈，一手执棋，一手握杯。
宋王子孤皓手拿白子。而那位颜苏子刚刚见过的，蒙着棕褐色面纱的西域王子坐在宋王的对面，正拿着黑子静静思考。
在他们二人的身侧，坐着的另一个人：明明高鼻深目，但轮廓却像中原人一样秀丽。她是个得天独厚的美人，金簪乌发，圣洁安然，活脱脱就是个从壁画上走下来的敦煌飞天。
当颜苏子的身体僵硬当立，怔在原地的时候。那敦煌美人是第一个发现她的。
敦煌美人朝着颜苏子轻轻一笑，那张脸颜苏子熟悉又陌生。
她从西域王子的身上轻轻一拂，拿来了颜苏子刚才遗落在王子脸上的帕子，说：“果然是你，颜姑娘。”
很意外：她的声音清朗，但也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
颜苏子稍稍迟疑，又把眼神落在另外两个人身上：她未来的妹夫，宋王子孤晧仅换了新的坐姿，然后淡然吹开自己茶盏边沿浮起来的茶叶，他根本不在意颜苏子的到来。而那个一面之缘的西域王子，则专心致志精于下棋，半分闲暇功夫也没有。
于是颜苏子终于把目光落回敦煌美人身上。
“好久不见，步姑娘。”颜苏子说。
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对，于是持着手里的小帕子，装作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附近：“瞧我这记性，不是刚刚才见过？——别来无恙，阿月。”
颜苏子不得不惊叹：这个人的绘画水平真是登峰造极，居然能把自己化妆成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妙女子，且一点也让人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可纵然能改变外貌，却难以改变独特的男性嗓音。怪不得步金台是个哑巴。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颜苏子根本不会把他们两个人想到一起去。
步金台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感到惊讶，他垂眸一笑，甚至用着阿月特有的口气：“多亏姑娘相助，小奴诚惶诚恐。”
说完后，他掰开颜苏子的手，将那个从颜苏子那里借来的妆盒赛回到她的手中
颜苏子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那画着美人图的妆盒表面，妆盒上还有阿月手掌的余温，但颜苏子一点也感觉不到。眼前这个温柔的西域少年用妆粉画了一张美丽的皮面，但颜苏子觉得他更像是戴上了一副森罗鬼面。
在颜苏子眼里，这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情：上一秒阿月还在子舍脂的暗仓里，虚弱又可怜。这一刻他悠然安闲，在这皇宫附近怡然自得，仿若这座宫殿是他的家。
估计子舍脂也想不到，她正四下寻找的情郎，此时此刻居然和自己的亲哥哥串通一气。
真是莫名其妙。
颜苏子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阿月的下一句话，让她觉得更毫无头绪。
他朝着颜苏子行了一个礼，又牵引着颜苏子的视线看向正在下棋的两个人说：“既然来了，不如跟着我一起去拜见你和我的君王。”
“我和你的君王？”
阿月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她的手，拜倒在下棋的两个人身下，他朗声说着：“参见皇帝陛下。”
颜苏子突然想起来：听说这次西域国盟觐见，平朝格外重视且庆典尤其隆重的一个原因，在于他们西域皇帝也是驾临的一员。
西域有十六盟国，其中月泉是圣地，沙国是军事强国。但就算是高高在上的月泉国大祭司，那位引起西域和平朝战争的沙漠玫瑰，也不过一届沙国王子，他在信仰地位上无人能及，但出身的政治地位算不上最高。
毫无疑问：根据西域十六国四百年前的历史，他们是由一个伟大帝国分裂而成——那个被史书称之为大新的国家，曾经像是一条勇猛怒吼，万夫莫敌的沙狮。但后来平朝的开国皇帝永光帝对大新发动了前所未有的新康战役：将这条猛兽雄师打成了分裂的狼群。以至于到最后大新无力管辖自己广阔无垠的领土。而永光帝泰然自得，他拿着权利的刀斧，将这个原本伟大的国家分割成了十六份。
大新虽然分裂大半，最后成了西域十六国盟。但大新的后裔还保留着他们矜贵的皇位。就像月泉是西域信仰的圣地，新国是西域神圣皇帝的象征。他们的君主被称为西帝，佩享西域百万里国土的唯一帝位。
颜苏子心想：所以那个佩戴着褐色面纱的西域王子，其实并不是王子，而是他们西域的皇帝？
但一个西域沙漠的帝王，何德何能在她一个中原贵女面前谈“我们的君主”。
她本想冷眼旁观。但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或专心品茶，或致志下棋的两个人一起转过身来，对着阿月说了一句：“爱卿免礼。”
颜苏子后退了一步，看着她未来的妹夫。
她好像有点明白阿月口中“我们的君主”指的是什么了。
——
颜太妃的暖风宫里，白桂飘香。
平常日子里，这个时辰宫女们都会摘下庭院里的白桂花，去熬制一盅白桂金银花茶。太妃娘娘要用它们来做养生：舒缓情绪，保养凤体。
但今夜：“龙銮金车口含铃，驾驶玉轮到德宫。”
一年四季供应着让太妃舒缓风湿的暖风设施，在夏季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但太妃还是没有选择把这些麒麟吐风送暖的器具给关上。
她整个人都显得懒懒淡淡的，就连帝王的驾临都没能让她从柔软的被榻中起身。
“阿娘。”首先开口的是皇帝，颜太妃懒懒地睁开眼。
当今陛下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恭敬地递上一盏茶。颜太妃毫无顾虑接过他的孝心，然后问了一句：“陛下怎么有空来看老太婆我了。”
皇帝的表情被头上的垂珠遮挡了七分，让人难以看清。但他语气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想着好久不来侍奉阿娘，儿心里过意不去。”
颜太妃饮了一口白桂金银花茶：“皇帝多虑了，哀家在你为我搭造的暖风宫里待得舒畅，膝下有孙儿逗乐，都是托了皇帝的德行和福祉。”
皇帝笑了起来，他摇着头，冠上垂珠泠泠作响：“阿娘记错了，暖风宫不是朕为您搭建的。这是朕的胞弟，贺仙帝子允的功绩。”
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但颜太妃还是不着痕迹地把这个小动作遮掩过去：“年岁渐长，记不清了。”
说完后，颜太妃低下头饮茶，视线上方被茶水升腾出来的烟雾遮挡，皇帝的脸在她的视野里显得模糊而不真切，甚至虚幻。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的一句话让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
“暖风宫记错了，其实并无大碍。隐瞒青铜宫的去处，也无伤大雅。”
“朕怕的是阿娘记错了子孙后代的来历，记错了谁是子允的后裔，谁是朕的皇儿，那可不是能轻描淡写过去的。”
他们母子二人之间一向保持着融洽的气氛，随着那句话的定音凝滞。
太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她很难掌控自己身体上因为情绪而产生的反应。皇帝捕捉到了她这些动作后，似笑非笑：“阿娘这是在惊讶什么。是惊讶于暖风宫，还是青铜宫，又或是——贺仙宫？”
“贺仙宫？”听他这么说，太妃反问了一句，撇开皇帝想要提到的那个话题，“你是说郑王？他当然是你的皇儿，这是无从争议的事实。”
太妃说完后，又抿了一口茶水，茶水清而暖，仿佛平稳下来了她的心情。
她刚有些好转时，皇帝竟然大笑了起来，他抚掌而乐：“阿娘的话真有意思。阿熙生在我龙潜时的姜王府，他当然是朕的！无论他跋扈嚣张也好，野心忤逆也罢，他都是朕的孩儿。而你心中知晓，我说的是另一个：一个温顺知礼，人人称赞，唯一出生在子允贺仙宫中的皇子。朕的第五子，又或贺仙帝之子——博阳王桑仪。”
https://www.dldwx.cc/xs/98979/50512409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