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第27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教师办公室，各科老师知道这件事也都炸了，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没想到郝老师出过这么大的事！”

        “平时相处起来还挺随和的……”

        “随和吗？我一直就觉得郝老师这个人挺二的，不像个正经人……”

        李亚玲快步走进办公室，站在桌旁拨电话。

        白洁匆匆跟上她：“主任！”

        李亚玲一脸严肃地拿着话筒看了她一眼：“如果是为郝楠求情，就不用说了。”

        “主任，这件事有误会，请您相信我，郝老师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白老师，现在人都追到学校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郝楠当时也是你推荐来的吧？他闹出过这么大的风波，你当时为什么不告知学校？”

        “那不是郝老师的错……”

        “行了，你别说了。”李亚玲的电话接通了，赶紧对着电话那头道，“喂？是实验中学的张老师吗？您好……”

        众老师紧张地看着李亚玲。老师们身后，郝楠空空的办公桌上，玻璃桌面下方还压着那张郝妈拍的大合影。

        教学楼走廊上，王放、任真等F14班的同学正要进教室，对面的高三1班男生看着F14班众人，嘲笑道：“好可怕的老师！好可怕的班级！怪不得全班都疯疯的。”

        王放停住脚步：“你说谁呢！”

        “说错了吗？杀人犯哎！”

        “就是，人家都追到学校来了！还有脸当老师！”

        高三1班的人七嘴八舌道。

        王放正要动手，任真一把拉住他，走上前质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郝老师干的了？你认识那个人吗？你凭什么就认定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警察能不管吗？”

        夏凡和贾坤也走上前。夏凡道：“就是！这么大的事，警察怎么会不管！”

        贾坤不客气道：“你们的脑子都让驴踢了吧！”

        高三1班众人急了：“说什么呢你！”

        “果然是杀人犯带出来的学生，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潜在的罪犯！”

        吴凯气愤不已，冲上去就要争辩，1班某男生伸手要推吴凯，被高远一把拉住手，狠狠甩开了，男生踉跄了几步。

        高远瞪着他：“你有种再说一句试试。”

        两个班的人再次激烈争吵起来，几个男生直接动起手来，走廊上乱作一团。

        忽然校长一声怒喝道：“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吵架的F14班同学和高三1班同学在校长室门口面对面站成两排。

        险些被推倒的那名男生愤愤地瞪着高远，高远冷冷地瞥了他一下，皱着眉头看着校长室虚掩的门。透过狭窄的门缝，能看到郝楠的背影和面向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校长的脸。

        郝楠站在办公桌前，白洁一脸担忧地站在一旁。办公桌那边，李亚玲正在跟校长说电话的事：“我刚才和实验中学的老师确认过了，五年前，郝老师带的班级里，确实有学生跳楼了。”

        门外，F14班众人闻言一惊，个个神色冷峻。门内，校长和李亚玲严肃地看着郝楠：“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白洁正要上前，郝楠制止她，看着校长道：“对不起大家，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李主任说得没错，五年前，我在实验中学当老师……刘念是我班里的学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说了重话……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后来会跳楼。这件事过去了五年，我承认，那时的我是一个不成熟的老师……觉得带高考班，就是要提高分数，争取把他们都送进最好的大学。我用成绩考核学生，学校用成绩考核我，也按成绩划分班级。在这样的连锁反应中，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好像谁都没问题。直到悲剧发生之后，我才意识到，我错了。我作为一个新老师，也成了其中的一个帮凶，为了分数，把学生当成了矿产，进行压榨式、破坏性的开采。三年高中，耗费一个人不亚于七八年的精力。以耗费学生的兴趣、青春、身心健康为代价抓成绩，还美其名曰为他们好。”

        郝楠抬起头：“我不想将自己的过错合理化，当初的我，的确迫切地想在那所名校留下来，想站稳脚跟。我一直忍不住去想，当初的我打击她，逼迫她去普通班，除了为她好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比如，害怕学生的分数上不去，会导致我自己的考核不过关，怕我带的班级被拉低了平均分，让我丢脸……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拼命地教，他们就应该进步，应该考得更好，却忽视了学生是人，是还身心未成熟的人。出了事以后，我才意识到，无论是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作为一名老师，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零分。”

        门外，1班和14班的学生都沉默了。门内，校长、李亚玲和白洁也都陷入了思考。

        郝楠继续说道：“这五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负有很大的责任，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也在想尽办法要给他们家补偿。如果，如果真的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做出当初那样的选择。”

        郝楠痛苦不已地闭上眼睛。白洁看着他，感同身受。

        校长看向白洁：“白老师，当初你向学校引荐郝老师的时候，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说？”

        “校长，我可以证明，这件事情当年的实验中学也调查过，郝老师确实没有责任。”

        李亚玲皱了皱眉：“无论如何，当初都不应该隐瞒。学校是需要对全体学生和家长负责的，现在事情传出去了，你认为大家会接受吗？”

        校长沉思片刻，看着郝楠道：“由于这件事的影响比较恶劣，校委会需要进行慎重的讨论。明天的教职工大会上，我们会给出最终的处理结果。各位老师先回去吧。”

        郝楠闻言，郑重地向校长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往外走。李亚玲和白洁紧随其后。

        郝楠推开门，一眼看到守在门外的F14班的同学们。大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郝楠冲着他们无力地笑了笑：“走吧，先回教室。”

        F14班众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白洁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思索着。

        回到教室，郝楠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的学生一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众人抬头看着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正我已经把上次的告别演唱会印在这里了。”郝楠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同学们却只是悲伤地看着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只是把离别的时间提前了几个月而已。都别难过了，我希望我走的时候看到的是你们的笑脸，这样印在我脑子里的就永远都是你们没心没肺傻乐的样子。”

        同学们一个个眼眶发红。郝楠看着赵晓晓：“晓晓，你是班长，以后班里的事也少不了让你操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不要硬撑着，多让同学分担，你不是一个人，F14班全员都是你的队伍。对了，你昨天问我的题，我写了三种解法，就放在后面办公桌的抽屉里，你一会儿记得找我拿。”

        赵晓晓强忍着泪水点点头。

        郝楠又看着贾坤：“贾坤，外面那么多大学，有那么多扇大门都在向你敞开，不要担心，只管往前冲。你要坚信，你一定能考上的！等到和艾琳成功会师的那天，记得通知我，我再来给你们放一场比之前更盛大的烟花！”

        贾坤不停地点头，却不敢抬头，只盯着眼前的桌面，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郝楠又看向王放，笑了笑：“王放，青云科比，好好干！好好拼！让你爸开开眼，让他为能成为你王放的父亲感到骄傲！”

        王放傲娇地“嘁”了一声，扭过头抹了抹眼睛。

        郝楠把目光移向夏凡和她身旁的吴凯：“夏凡，别管其他人怎么看，在我们眼里，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你就是下凡到我们14班的仙女！还有吴凯，你知道吗？人身上其实都有一块最强健的肌肉，就是你的心脏。不要害怕，勇敢一点儿，做你想做的事情，说你想说的话！”

        夏凡抱着吴凯的胳膊，啜泣不止，吴凯也泪眼模糊地看着郝楠，坚定地点头。

        郝楠看着靠在墙上，低头不语的高远：“高远，以后整片天空都是你的了，既然有翅膀，就别把自己绑着，能飞多高就飞多高！”

        高远握紧拳头，仍旧低着头。

        郝楠最后看向任真：“任医生，上西华绝对没问题的！只管向前走，别回头，别犹豫，你任真值得最好的医学院！”

        任真看着他，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郝楠笑着点点头，继而转向众人：“你们知道蝉是怎么过冬的吗？它们在黑暗的泥土中蛰伏了三年、五年甚至十七年，才终于钻出地面，羽化为成虫，它们中的大多却只能拥有半个月的夏天。我觉得我比它们幸运好多，虽然蛰伏了五年，但我拥有和你们在一起的五个月。所以，我真的很想跟各位说一声谢谢。没有你们，我不会重新站上讲台。你们给了我五个月的夏天，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我在哪儿，无论做什么，这几个月的记忆都会一直一直留存在心里。”

        郝红了眼眶，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次日，教职工大会在大会议室里举行，墙上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青云中学2010～2011学年第一学期教职工工作总结会议”的字样。

        老师们依次走进会议室，围坐成一圈。郝楠神色凝重地走进来，会议室顿时变得极其安静。有的老师忍不住看向他。郝楠坐下来，低着头避开他人的目光。

        随后，校长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来……

        F14班的教室里，同学们正在上自习，但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任真、高远都不安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夏凡、贾坤、王放等人则盯着门口。赵晓晓突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马上就要宣布郝老师的处理结果了！”

        闻言，全班同学都起身往会议室跑。

        会议室里的气氛严肃而沉重，校长正在宣布处理决定：“青云中学本着维护所有学生的权益，对学生和家长负责的原则，经校委会慎重商讨决定，解除郝楠老师与本校的劳务关系……”

        任真带头打开了会议室大门，F14班众同学都出现在门口。任真问：“校长，为什么不能让郝老师留下？他没有违反学校的纪律和规定，他有当老师的资格！”

        其他人也跟着说：“是啊，为什么不能让郝老师留下！”

        郝楠见全班同学都来了，立马站了起来。

        李亚玲命令他们离开：“现在是上课时间，都立刻回教室去！”

        F14班同学没有一个挪动步子。

        “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们想挨处分是不是？”

        校长叹了一口气道：“郝楠老师过往的行为，对学生和其家长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件事的传播也对青云的声誉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青云对自己的教师队伍的师德是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的，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对大家负责任。”

        就在这时，学生们身后传来白洁的声音：“校长，还有一个人有话要说。”

        白洁推着一张轮椅从大门走进来，众人和郝楠都震惊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她很瘦弱，面容苍白且憔悴，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郝楠愣了愣，随即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刘念……”

        刘念对他微微笑了笑：“郝老师，好久不见。”

        郝楠心中涌出万语千言，他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出事之后，郝楠一直试图联系刘念和她的家人，但他们回避见他。刘念歉疚地说道：“那件事之后，我们一家就搬走了，我和学校里的任何人都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以为只有忘掉，才能继续活下去。我逃避太久了，但其实，怎么能真的忘得掉呢？”

        大会议室里十分安静，刘念的语气平静中透着悲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白老师找到我，她告诉我，那件事之后郝老师掉进了谷底，颓废沉沦了好几年，甚至辞职，再也不愿意当老师了。我想，你能再一次回到学校，也是和我一样，虽然很痛苦，但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吧？今天我到这儿来，是想把整件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你。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了，我欠你一个真相。”

        时光回到五年前。除了在学校承受的压力，刘念的家庭生活给了她更大的压力。

        家里的客厅，有一整面墙贴满了刘念从小到大赢得的各种奖状。电视机上盖着防尘布，很久都没开过的样子。

        事情发生的几天前，刘爸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半，餐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刘念正在做一张英语试卷，刘妈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不时瞄着钟。

        “时间到了，卷子给我。”

        刘念神情疲惫地将卷子交给母亲。刘妈拿起红笔开始批改，在选择题部分连续画下三个叉，她皱起眉道：“这套模拟卷已经是很基础的了，这种基本的语法题你为什么还会错？”

        刘念垂着头不说话，眼神中透着恐惧。刘妈又画了一个叉，生气地把笔往桌上一放：“这几道，题干加选项，在错题本上抄三遍。上次我联系过的那个补习班的刘老师，周六开始给你上一对一。你再不抓紧点儿，英语连一百二都够不上了。”

        刘妈用手指使劲敲了几下桌面上的卷子，刘念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她低声说道：“周六已经在上数学和理综了，我还得复习、写作业、做题……还要补，我真的补不动了……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刘妈看着她：“你还喊累？那我呢？我就不累吗？补课费四百多块一节，哪个班不是我全程接你、送你，陪着上的？我工作都辞了，成天守着你，给你陪读，为的是什么？从你上中学起，为了给你上最好的补习班，请最好的老师，家里卖了一套房子，所有能掏的钱都掏出来了，给你创造那么好的条件你还抱怨！马上高三了，谁不苦？谁不是玩儿命？你看你们班那个第一名的唐晓晨，他什么时候松过劲？我和你说，你根本就不是脑子不聪明，你就是懒，不愿意刻苦下功夫。”

        刘念辩解道：“我没有偷懒，我真的努力了……”

        “昨晚我明明看见你在开小差。你整天注意力不集中，看着在学，其实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刘妈还想说，被刘爸打断了。刘爸躺在沙发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念念啊，你是我们生的，我们还能害你吗？就这两年了，你就刻苦点儿，拼个重点，之后你的起点就不一样了，等你进入社会你就懂了。不然，有的是弯路要走。我们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的孩子，不缺吃，不缺穿的，安逸惯了，真的是娇气得不行。别人都在补课，你要是犯懒，别人就超过你了！你只用做学习一件事，写个作业能有多累？能有我在外面上班累吗？”

        刘念握着笔，低着头，默默承受着：“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做题。”她站起身，拿上餐桌上的书本和卷子，麻木地走回自己卧室，把门关上了。

        深夜，刘念房间，书桌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书桌前的墙壁上贴着排得满满当当的时间表。刘念抄写着错题，手止不住地抖，一下子把字母的尾巴写得飞出了格子线。

        桌子的钟显示已是凌晨两点，她只是坐着，呆滞地看着灯光，一动不动。

        第二天自习课上，刘念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div  class="contentadv">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都往教室外走。

        “哎，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在办公室。先去看一眼？”

        “走，现在就去。”

        “你们等等我，我也要看。”

        教室里只剩下陈铭和刘念两人，刘念目光空洞地看着桌面，陈铭走到她身边道：“我陪你去吃饭吧。”

        刘念摇摇头：“我有点儿困，想趴着睡会儿。”

        “都睡了两节自习课了，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刘念趴着不动，也不说话。

        陈铭摇摇她的胳膊：“你不能老这样不吃饭，对胃不好的。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回来吧。想吃什么？”

        刘念沉默片刻，疲惫地说道：“陈铭，我好累。我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一来学校就犯困，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陈铭心疼地看着她，宽慰道：“等高考完了就自由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啊！你不是最喜欢海吗？我们去晒太阳，我教你游泳，教你冲浪，站在海面上就像能飞起来一样！六月，考完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陈铭伸出小指，刘念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她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和他拉了拉钩。

        后来，刘念的期中考试成绩在班里垫底，她低着头站在郝楠的办公桌旁啜泣：“郝老师，能不能让我留在重点班……我真的不能去普通班。”

        郝楠把成绩表扔给她：“你这个成绩能待在重点班吗？不是我要让你去普通班，学校的制度就是这样。你已经连续三次考试落在最后了，普通班有几个成绩都比你高。你跟我说你在努力学，可是考成这样，我能怎么办呢？这件事，我找你父母说吧。”

        刘念闻言，慌了，声泪俱下道：“老师，求求你，别告诉他们，我自己跟他们说好不好？”

        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了，郝楠拿起教案道：“那你自己跟他们讲。但是最晚下周，我会跟12班的老师交接的。”

        郝楠伸手在刘念肩膀上拍了拍，拿着教案离开。刘念颤抖着独自站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肯离开。

        放学后，刘念靠在自家门口的墙边站了很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走进家门。

        刘妈看了她一眼，把炒好的菜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刘念想要走进房间，被叫了回来：“你坐这儿。”

        刘爸在桌边坐下，说道：“这次考试又掉了一百多名，数学居然才考了85分。你从来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这都没及格，到底怎么回事？”

        刘念坐在餐桌前，手紧紧攥着校裤：“我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我下次一定考好……”

        刘妈生气极了，言辞激烈道：“状态不好？你还要为自己找多少理由？每回都说下次，这都多少次了！你上小学、初中还能回回考班里前三，怎么进了高中就越来越差？花钱、花时间给你补那么多课也没有效果。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学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你现在这样，怎么考大学？！”

        刘爸也板着脸：“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些年，为了给你补课，家里还卖了一套房，挣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刘念崩溃了，大声说道：“你们是说得轻松！小学、初中的前三，都是我拼了命换的！我真的努力了，你们为什么就看不见呢？我很难受，我每天都睡不着，你们关心过吗？你们根本就不爱我，你们爱的就是能考第一的我，现在我考不到了，我对你们就没价值了是不是？我就是很没用，你们压根就不该生我！”

        刘爸气得扇了她一巴掌：“说的是什么话！这辈子指望不上你！”

        第二天，实验中学高二教室，郝楠正在发月考卷子：“这次咱们班的月考，除了个别同学外，普遍考得不错，大家别沮丧。”

        刘念低头看着卷子，坐在座位上哭。郝楠路过她身边时，安慰道：“别哭了，考得差下次继续努力就行了。就算去了普通班，也可以通过努力考回来的。”

        刘念哭着说道：“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了。”

        门外，陈铭踢着足球进了教室，正好看见郝楠站在刘念桌前。

        郝楠拿起桌子上的试卷：“努力什么啊？这道，还有这道，都是讲过多少遍的题型！你还考这么点儿分！你就是看着用功，其实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你妈上次都跟我说，你在家根本不好好学，就是懒！”

        刘念眼眶含泪：“老师，你不相信我吗？”

        “考这么点儿分，让我怎么相信你？”

        郝楠走开，继续给别的同学发卷子。

        刘念大哭起来，直哭得呼吸急促起来。班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她的哭声。刘念突然情绪失控，将卷子撕得粉碎。全班同学都看向她。郝楠也看着她，生气地说：“没考好就没考好！你拿卷子发泄干什么！”

        刘念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几近崩溃。郝楠走到她身旁道：“自己考得不好就收收心，好好听课。”

        郝楠说完回到讲台，刘念仍在低声哭泣，陈铭拿纸巾给她擦，轻轻拍着她的背。周围的同学看了看刘念，又转头听课去了。

        课间，刘念离开座位，眼神空洞地向外走。她一个人走得飞快，来到一处无人的走廊角落，她望着楼下，颤抖着手拨打妈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刘妈的声音：“喂，念念，在学校怎么还开手机了？出什么事了？”

        刘念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妈，你会怪我吗？”

        “什么怪你？成绩吗？今天发卷子了，是吧？你考得不好就要面对事实，不是我们怪不怪你，是你自己要认识到这个问题，要自觉，不努力就收获不到好结果……”

        刘念问：“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努力，你们都不会满意？”

        “刘念，你觉得你做得很好吗？”

        刘念绝望地望向天空，她松开了手，手机摔落在地上，天空中一群鸟儿飞过。

        此时，郝楠手里抱着教案正在上楼梯。忽然窗户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尖叫：“有人跳楼了！”

        郝楠心中一惊，慌忙向楼下跑去，怀里的教案和课本散落在楼梯上……

        楼下，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草地上。

        青云中学会议室内，刘念坐在轮椅上哽咽着说道：“让我走到那一步的，不是郝老师。但是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敢说，就连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我都在害怕，我害怕我父母会骂我，责怪我抗压能力差，责怪我自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做一件事，我想忘掉那一天，也想忘掉高中三年，想忘掉所有那些睡不着的，担惊受怕的晚上，想忘掉我父母对我说的所有的指责的话……可是忘掉并不会让一切好起来。现在的我，在一点点儿地尝试去面对过去的所有。郝老师，对不起，这些话我到现在才和你说，让你被人误会那么多年。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你，伤害任何人，我当时只是，真的再也受不了了……”刘念掩面哭泣。

        郝楠强忍着泪水看着刘念，认真地说：“这件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当时我能够多去了解你，知道你承受了多大压力，如果我能放下成绩的偏见，相信你，关心你，而不是为了分数去指责、批评你，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郝老师，我不怪你。”

        白洁对校长说道：“校长，郝老师不应该因为这件事遭到辞退，何况在他任教青云期间，F14班的孩子们的改变也是有目共睹的，郝老师应该留下。”

        F14班的学生们也殷切地看着校长，他们一个一个走上前来，对着校长喊话，恳请校长。

        “校长，请让郝老师留下来！”

        “让郝老师留下来！”

        “请让郝老师留下来！”

        ……

        李亚玲站起来道：“学校会再商议处理，你们先回教室。”

        任真看着校长和众老师道：“校长，以前的14班，是别人眼中没能力，没追求的差班，现在班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努力的目标，想实现的人生意义，不需要任何人强迫，每个人都会自己向前跑。我们心里的那粒火种，是郝老师帮我们一个个找到的，我们想让他跟我们一起毕业，14班也不能没有他！”

        赵晓晓也站出来：“这次一模，我们班考了年级第七，是郝老师带着我们一路从最后一名冲到第七的！”

        “校长，郝老师不能走！”

        同学们的请求让郝楠、校长和众老师，包括李亚玲都动容了。

        校长沉思了片刻，道：“郝老师，你说你以前作为老师是零分。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你认为一个合格的老师到底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看着郝楠。他终于抬起头道：“守护。老师的职责首先是守护。我们成为大人太久了，不仅忘记了自己也曾经脆弱过，还总是带着成年人的傲慢看学生。其实，学生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强大。”

        郝楠的目光一一掠过F14班的众人：“他们会因为一些我们觉得微不足道的问题手足无措，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拧巴，有一堆固执的原则。但事实上，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比我们热烈得多，而他们受到的伤害也比我们以为的更重。所以我想，老师，应该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望在学校这片麦田里，把一个个想要冲向悬崖边的孩子捉住，引导暂时迷路的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在他们感到绝望，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拉他们一把，而不是将他们推向更加无助的境地。”

        郝楠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刘念身上，愧疚地看着她。刘念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郝老师，继续做老师吧，做个守护学生的好老师。”郝楠含着泪点了点头。

        校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曾经的学生都原谅你了，我也没有必要再阻拦你继续做老师。郝楠，请继续在青云中学待下去，好好地守护14班同学到毕业吧！”

        F14班众人欢呼起来，白洁和刘念也笑着看向郝楠。

        校长对着众人说道：“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老师们起身，白洁把刘念推出会议室，学生们也相继离开。郝楠却被教务处老师叫住：“郝老师。”

        教务处老师把一叠问卷纸递给他：“这次教师评优，你拿到了最高的评价。这是14班同学们给你写的评语，好好看看吧！”

        黄昏，郝楠独自坐在操场台阶上翻看手里的评语，风轻柔地吹起他的头发。

        评语是匿名的，但是郝楠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写的，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笑脸，自己也笑了起来。

        赵晓晓：“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郝老师那样的好老师！”

        王放：“脾气不怎么样，做事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字也写得很丑……但因为他，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不错，有生之年第一次认真去做一件事，第一次见到凌晨五点的青云……而且，我居然觉得数学也不那么难了！”

        高远：“因为郝老师，复读的这一年好像也没那么痛苦。我曾经以为梦想遥不可及，过去都很难过去，是他给我了力量，给了我自信，我一定会带着它飞上蓝天的。”

        贾坤：“他不仅是老师，这一年，也是我的亲人，朋友。请给郝老师满分！还有，别忘了给他涨工资！”

        吴凯：“是他教会我勇敢，教会我人生不只有一种色彩。他配得上‘老师’这两个字。”

        夏凡：“郝老师让我知道我其实很棒，在我心里，他也是最棒最棒的老师！”

        任真：“在我陷入低谷的时刻，是他对我伸出了温暖的援手。在我觉得未来一片迷茫的时候，也是他告诉我要敢做梦。这一段经历，再过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忘记，毕业后我会再回来看他的！”

        郝楠一一看着学生们的评语，笑着笑着，禁不住落泪了。

        此时，陈铭打工的汽车美容店内，陈铭正在埋头洗车，突然听到同事叫他：“陈铭，有人找！”

        陈铭走到店门口，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刘念，震惊不已。他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刘念。

        刘念转动着轮椅来到他身边，陈铭在她面前蹲下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刘念，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你……你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陈铭潸然泪下。夕阳下，刘念冲他温柔一笑，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那件事之后，做完了手术，我们一家人就搬走了。我活下来了，但我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再看见你会太痛苦，你也会很痛苦吧？我离开也许才是最好的。他们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的，对吧？”

        陈铭泣不成声：“可是，我想陪着你啊！你答应过我，高考之后我们会一起去海边，你怎么能一个人就走了呢……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你一个人，我会陪着你的……”

        刘念也眼中含泪：“陈铭，你知道吗，以前那些日子都是黑暗的，只有你是亮的。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你给了我最好最好的回忆，足够我去想很久很久了……”

        五年前，也是一个很美的黄昏，刘念背着书包准备回家，陈铭抱着足球拦住她：“晚上有时间吗？”他刚踢完球，满脸汗水。

        刘念支支吾吾道：“我放学得回家，不然我妈会说我……”

        陈铭痞痞地笑道：“你怎么那么乖？什么都听你妈的。”

        刘念背着书包离开。陈铭看着她的背影大喊：“刘念！跟你妈说！我向她问好！”

        刘念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逃难似的离开。陈铭脸上露出笑容。

        时光回到现在，想到这些，刘念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下来。她缓缓地说道：“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时间也不能倒回去。陈铭，放过郝老师，也放过你自己吧。”

        陈铭趴在刘念的膝盖上痛哭，刘念握着他的手，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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