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娘子
夜色苍茫，月明星稀，厚重的雾气弥漫在河渠周围，空气里充斥一种刮人的戾气，兵士手中提着灯笼，照的一地如霜惨白，院子里嘈杂了许久，左邻右舍却像是瞎了眼、聋了耳朵，没有人愿意出去招惹这样的麻烦
。
孟湘在院子里站久了，雾气打湿衣袖，带着些沉甸甸的重量，她下意识地搂紧了正趴在她怀里的戴孟潇，两人靠在一起的地方升起了热气。
孟扶苏脸色沉静，看上去竟不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少年，而孟子期的脸上则明显表露不满，视线扫过这帮兵士，他的不满与气愤越发明显了。幸好孟扶苏一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否则，他不定会怒气上脑，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孟扶苏一边拉着孟子期，一边扭头去看他娘的神色，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朝她温和一笑。
孟湘抿唇，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出手将孟扶苏和孟子期都揽入了怀中，孟扶苏微微垂眸，孟子期眼中的怒气也收敛了些。
而方才走进去的那个男人此刻又怒气冲冲大步走了出来，他阴鸷的目光凝视着孟湘，孟湘微微垂眸，抱紧三个孩子不发一言。
他冷笑一声，“好硬的骨头啊，死到临头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孟湘抬眸看着他，眼中一片慌乱，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刚上前一步，就听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冷冽的声音，“大人不知道是虎卫哪一队的，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孟湘猛地抬头，在灯笼投下的昏黄光晕里，他一步步走近，身影自雾气中显露分明，嬴景用那张不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刚刚还在耍狠的那人立刻扭身，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就像是捕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猎物，可一接触到那副面容瞳孔骤然紧缩，他从腰间掏出别在那里的一副画像，抢到灯笼前对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嬴景快步走至孟湘面前，柔声地询问：“没有吓到你吧？”
孟湘抬头看他，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可到底是为了给他解围，自然要配合一些，她给孟扶苏使了个眼色便放开孩子，自动自发地依偎进他的怀里，带着哭腔柔媚道：“吓死我了，你这个死鬼，为什么不早点来啊！需要你的时候你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作势用粉锤锤了几下他硬邦邦的胸膛。
嬴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我在这里。”
两人这番打情卖俏的样子倒是看愣这一圈人，而正看着画像的那人脸色黑的不能再黑了，冷笑一声，“您对易容术倒是精通。”
嬴景回身，蹙了一下眉，不明所以道：“这位大人，你的话是何意？”
“何意？”那人笑眯眯道：“既然我已经识破了，殿下难道还要装下去吗？”
孟湘的心里一突，见孟子期要扭身就忙扯着他的领子，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脑袋压在了自己胸上，感觉到孟子期身体的突然僵硬，孟湘没有办法细问，脸上装出一副迷惘的样子盯着那人看。
嬴景越发淡定了，“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大人？”
那人见他没有否认便咧着嘴笑了一下，大模大样地迈着步，“在下潘典，隶属虎卫。”
“原来是潘大人。”嬴景站在孟湘身前，彻底挡住了潘典的视线，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却给人一种冷冽寒冬的感觉，“学生虽然不了解虎卫，但是也知道，凡是大秦的兵士都不得对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无礼，尤其猗兰书院的士子
。”
“你……”
嬴景弯唇一笑，“在下不才，既有功名在身，又是猗兰书院的夫子。”他的手指轻轻挑了一下孟湘脸颊边的一缕秀发，“这位是在下的娘子。”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越发显得他的笑容神秘诱人，孟湘晃神了一刻，就被怀里的孟子期挣扎了出来，他脸色通红，瞪着嬴景炸毛，“你放……”孟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并朝嬴景弯了弯眉眼。
潘典怀疑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儿，又重新落在了嬴景身上，“我倒是从未听说过猗兰书院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你既然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又从何得知猗兰书院没有我这个人的？”嬴景慢悠悠道：“你大可去问问猗兰书院的山长。”
潘典目光一瞬间狠厉，青筋在额角上跳了几下。他们虎卫连书院门都进不去，就更别提去问猗兰书院的山长了。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潘大人难道还要在这里过夜吗？”顾紫玉站出来，不屑地扫视拦住他的兵士，“在下虽然没有取得功名，但也是师从名家大儒的士子，潘大人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一定会在寄书回京的时候阐明，希望你今日所作所为真的是奉皇命而为，否则……”顾紫玉冷笑一声。
潘典骤然捏紧拳头，阴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狠狠地吐出了一句——“我们走！”说着便带头朝外走去，半路却突然停住回头盯着嬴景，直到院子里的气氛重新粘稠起来，他才继续朝外走去，还狠狠地踹了一脚挡路的兵士。
“九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玉娘拍着胸脯惊魂未定。
孟湘也想问是怎么一回事，便将目光移到嬴景的身上，嬴景察觉到她的目光，反倒半抱住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们是京中的虎卫，听皇命行事，专门办些不干净事的，这个时候他们出动，大概就跟八王之乱有关。”顾紫玉虽然对着他们解释，视线却落在了嬴景的身上，“至于这位……我在猗兰书院的时候也未曾见过你。”
嬴景淡淡一笑，“啊，你不是从猗兰书院中途离开了吗？”
顾紫玉微抬下巴，勾了勾唇角，“我就暂且相信你说的话好了。”
“你当然要相信。”嬴景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伸手握住了孟湘的手，“我要去猗兰书院，自然是要带着她一起走，她毕竟是我的娘子。”
顾紫玉整张脸都僵住了，牙齿咬得“科科”作响。
“啊，真是恭喜九娘你了。”王云梦端详着顾紫玉的神色，狐疑地看着她，露出仿佛真挚的笑容，“毕竟一个寡妇也不容易，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我真的很为你开心。”
要是真的为孟湘着想就不该提“寡妇”这件事，这样提出来简直就是在故意刺激她，好在孟湘不是真的孟九娘，孟湘的心胸也没有那么小，能被他区区一句话刺激到。
嬴景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对着她微微一笑，“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咱们进屋，我还有事情要对你说。”
也没有等孟湘回复，他便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孟扶苏拉着迷糊气愤的孟子期也跟了进去，没有人注意到的戴孟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进去
。
顾紫玉刚迈前一步，想拉住孟湘，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顿在了那里，眼眸深处一片晦涩。
“顾郎……”王云梦跟在他的身后，声音带着些担忧。
顾紫玉背对着她，冷淡道：“我并非良人，王娘子还是不要将心思用在我身上为好。”
王云梦脸色顿时一白，在霜白的月色下越发显得吓人了。
“你……你在说什么。”她勉强笑起来，“我只是……只是……”
顾紫玉扭身朝自己的房屋走去。
“你不是就喜欢那个丫头片子嘛！”王云梦突然在他的身后大声喊了起来，好在今儿个毛三儿拖着明星河说是要去看她弟弟，便跑没影儿了，若是被她听到了定然又是一场误会。
“你误会了。”他只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王云梦却一时火气上涌，拎着裙子快行两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说我是误会了，那你的心又在哪里？”王云梦攥紧裙摆，抬眸死死盯着他，“呵，你该不会是爱慕着那个寡妇吧？”
顾紫玉倏然扭过头，王云梦心里一慌，语气却更加尖锐了，“你看我做什么？该不会让我猜中了吧？”
顾紫玉紧锁眉头，王云梦却越发难受了，她的目光带着水汽，扬唇笑了起来，“顾紫玉啊顾紫玉，你不愿意接受我，却爱慕着她？以你的身家背景你以为你会有好结果吗？她连做你的妾都不配！”
顾紫玉猛然举起手，王云梦害怕地往后一缩，又挺着脖子道：“你这是要打我？”她声音颤抖着，虽然他没有动手，她却像已经被掴了一掌似的捧着自己的脸，泪水从脸颊划过，“你是顾紫玉啊，我一直爱慕的人，你以为我独身住在大院中迟迟不回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这样对我……”
“先是毛三儿，后是孟九娘，你怎么就这么贱，偏偏就看上了这些完全配不上你的人。”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下来，也不顾裙角沾染的泥土，捂着脸大声哭了出来。
顾紫玉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凛然高冷不可侵犯，“配不配的是只有我能说的算，而你嫉妒的嘴脸太难看了。”说罢，他就再也没有看她第二眼。
王云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们两个算是彻底完了，不，应该说只有她一个人的单相思彻底完了。
月光如水，她蹲在积水中泪涕涟涟。
“你一直在朝窗外看什么？”嬴景见她的视线没有放在他的身上有些不耐地问，顺势从背后靠近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
“喂！你在做什么啊！”孟子期愤怒指责，“离我娘远一点。”
嬴景弯唇一笑，“那可不行啊，你娘现在可是我娘子。”
孟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干嘛总是跟孩子怄气。
嬴景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你的孩子可不一般啊，要是他不反抗的话，被排挤出局的说不定就会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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