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去死

夜已至深,  窗外点点星光，屋内一人依然在桌前单手伏案缓笔。

        乔云霖只手握笔歪歪斜斜地在纸稿上写一会儿，停一会儿,  纸上详细记录着那天他和温玉说了什么话,  做了什么事。

        不写完不写到周筳韫满意,  就不让休息，他笔耕不缀了六小时，由于手不方便,  效率极低，目前为止，才写了三页，他有满肚子委屈呢,  区区三张纸怎能装得下。

        “温玉狠狠掐着我脖子,  大骂曹，尼，玛？？这是真实的吗？”周筳韫手撑在书桌边沿，照着纸念完这一句，将狐疑的目光从纸稿转移到乔云霖肿脸上。

        乔云霖脸色酡红，心虚地笑笑,  用笔写了句：“掐了,  可能骂了,  脑子缺氧,  隐隐约约听见。”

        周筳韫翻了个白眼,  又将视线回到白纸黑字上，“你这个字重写一遍，认不清。”他把纸放在乔云霖面前，乔云霖规规矩矩重写了一次。

        原稿如下：那天,  我沉浸在终于摆脱了贺子秋的兴奋中，打电话约了温玉去酒店，本想好好诉诉苦，控诉一番贺子秋的近段时间来的暴言暴行，看看能不能给他判个罪，拘留他也好，我实在受不了，简直像个小霸王，管东管西的，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玩，最过分的是有一次，我不过是陪同客户去酒吧喝喝小酒，他知道了，直接冲进来砸场子，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我不要面子的吗，我试图反抗，他反手就把我撂倒在地，然后我叫保镖教训他，我不是有意违规合约的，真是忍不了了，简直没有王法，没有天理。可我保镖不知去哪里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撒野，我顶嘴，他就打我，我这辈子的脸在那地方丢尽了，我恨死贺子秋这狗东西了，三年啊，才过去了四个月，六分之一都还没到，这种日何时方休！

        “我不想看这个。”周筳韫提醒之后，乔云霖咬着笔头，思索完继续创作，涂涂改改，精心遣词造句，展现他的才华。

        在电话里，温玉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冷冰冰，好像多了一点疲惫，有气无力，我没管那么多，也没觉得他不对劲，如果我心细一点，早发现我就不去了，唉，我叫他出来，他冷淡地答应了，然后说他不想吃饭，有点累，想休息。我说那就订酒店，反正是聊天，哪儿都一样。

        温玉比我先到，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床上睡着了，我叫半天才喊醒他，很显然他已经困得不行了，几月没见，温玉脸颊瘦得跟鬼一样，脸上颧骨凸显，眼窝子就像那个大熊猫一样，唉呀，哪还有半分律政精英啊，没有一点以前的雄风，我感觉他是不是吸鸦/片了，精神萎靡，睁眼都费劲，他看见我来了，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招招手让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我丢下行李箱就过去了，一肚子的话可我见他那副样子，估计也没心思听我说。

        我问，是不是还没跟周筳韫和好。

        他表情木讷，半天才回我一句，弄丢了。

        我说，不是早丢了吗，丢了就找回来啊，我不信周筳韫真的不爱你了。

        温玉表情开始不对劲，用一个词形容，扭曲，对，扭曲呀，我瞅着别扭，想调节一下气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继续抑郁，便说，就算周筳韫不爱你了，不是还有我吗，我给你找十个周筳韫来，前提是解除贺子秋的合约，我是一天都受不了了。

        温玉眼睛露出哀伤，那眼神，看得我心碎。写到这，乔云霖嘴瘪着，停了一会儿，又才艰难地动笔。

        那时我明白，不适合谈除你以外的话题，温玉喜欢你喜欢得走火入魔了，以前在医院我就看他哭过，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哭，以前无论我怎么羞辱他，折磨他，打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更别说掉眼泪了。那次不知怎么，他竟然在我面前哭了，唉，心里得难过成什么样，他这样的人才会哭。难以想象。

        可上次我见你们不是好了吗，还在医院公然秀恩爱，几月归来，又分崩离析了。乔云霖觉得自己分崩离析用得极好，特地写得大一点。

        我的情绪也受他感染，不怎么高涨了，就问他吃饭了吗。因为我还没吃呢。

        温玉摇摇头。

        他嘴唇啊，干得脱皮，整个人就很颓废，哦，漏了一点，他眼睛时而无神，时而哀伤，很难聚焦。

        为了爱情变成这幅样子，我忍不住怼了他一句，不就是失恋吗，又不是丧偶，咱们再追回来不就好了，实在不行，我给你将周筳韫绑回来。‘绑’一时忘记怎么写了，他连写错几个，后来用拼音代替。

        温玉摇摇头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我说，除了周筳韫，你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我给你找找。

        温玉鬼一样的眼睛冷不丁望着我，我当时害怕极了，难道我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又说他好冷。

        我更害怕了，当时房间空调开着的，我都热炸了，他竟然说好冷，你说他是不是犯病了。

        这时才觉得他不对劲，可能这次被你伤得太深了，唉，你能不能对温玉好点，虽然他以前对不住你，但一直以来你就是他的命根子，你不要他了，他会哭的ok？

        “你不要写这些废话，快进入正题。”周筳韫敲敲桌面，他迫切地想从这些言语分析出温玉会去哪里。

        ——————

        房间暖气呼呼吹着，两个人脸上红红的，像鲜艳的红蛇果，但温玉脸色苍白，百里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干燥得起皮。

        乔云霖端坐在温玉面前，轻声感叹道：“以前我还很羡慕你，有一个那么爱你的人围着你转，所有顽疾不治而愈，我羡慕死了啊，现在，我觉得你有点可怜。温玉，你这样让我觉得你也不过如此，我以为在你心中儿女情长抵不过家国事业，你今天太让人失望了。”

        温玉眸色恢复一点点神采，动了动嘴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为了一个周筳韫，将自己变成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我真应该无限延续那个赌约，不该提前结束……”

        话未说完，一拳头抡了过来，乔云霖脸一歪，一颗牙齿从嘴里蹦了出来，嘴角溢出红色液体。

        温玉像一头发怒的猛虎扑向他，抓住他的衣领，照着脸挥了两拳，乔云霖顿时眼冒金星，突然觉得贺子秋打得也不是那么重，不及这十分之一。

        他口齿冒血，吓得不轻，身体不断往后缩，想远离温玉，想逃离这个地方。

        温玉抓住他的腿，黑压压地禁锢住，拳头雨点般砸来。在这一刻，他再也不用在意什么身份，在意什么任何人，在意这个世界束手束脚的规矩，淤积在心中几十年的愤怒，怨恨，愧疚，痛苦，压抑，焦虑，如同火山迅猛高烈喷发，岩浆所经之地，寸草不容生。

        “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死！”温玉双眸充血，额头青筋暴起，脸色可怖，乔云霖血色模糊，看不清脸上五官，他的腿被掰折，左手想去护一下，被温玉抓住咔嚓一声脱臼了。

        他痛得狂叫，身体左右扭动，豆大的汗珠滚落，像个破布娃娃，支离破碎，任人摆布。

        乱叫令温玉眉头一皱，这声音令他心烦，他想要这声音立马消失。

        温玉一把掐住乔云霖的脖子，双手死死锁住，“你知道我多想杀你吗，每次在我面前晃荡，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碍于我弟，碍于我的身份，碍于我可悲的自负自信，一次次让你得寸进尺，变本加厉。那个赌约，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最痛恨的事情，是你拿来炫耀的资本吗，你早该去死了，你那么爱我弟弟，应该去陪他，而不是在这里像狗一样到处咬人……”

        乔云霖一下呼吸不到空气，窒息感令他双眼发昏，脸色充血，意识断断续续地残存着，他手无力攥紧，又松开。

        他曾一直偏执地想看温玉失控的模样，不想他总是冷傲高寒的样子，做什么说什么都淡淡的，不显山露水，他喜欢极端的情绪，极端的暴行。可温玉一直克制有度，对他一再包容忍让，渐渐地，他也不想了，尤其是治疗之后，他越觉得温玉性格好，自己理应和这样宽容大度，优秀聪明的人来往，能学到不少东西。

        长久以来，温玉对他不说彬彬有礼，但也算客气，那这不就是朋友吗，朋友就应该这样。

        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温玉一直恨他，想他死，而自己还以为两人是朋友，即使不同于正常的朋友，他仍然认为自己同温玉之间有一种微妙，深厚的情谊，他很珍惜，想拥护，为了弥补，他不惜答应和贺子秋恋爱三年。

        可温玉从来没把他当做朋友看过，当人看过，而是仇人，有着血海深仇。

        乔云霖放弃呼吸，放弃求生，轻轻闭上眼，嘴张了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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