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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丞相(6)


景州王家,不愧是温云卿也要夸两句聪明的老牌世家。

        王家的先代是裁缝起家,温云卿主家后所行所为和先代截然不同,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放过了景州的买卖转而扶起了王家,王家当代的家主这才放弃小而精的成衣制作,做起了更广泛的布匹买卖。

        父子两代都是极聪慧的生意人,勤恳经营至今,也是积累下桑田千亩,织机千架、作坊数十家的偌大家产,景州一带的丝绸生意几乎被王家垄断,就连如今宫中各位贵人极尽奢贵的衣服料子,也是全部出自王家的织机。

        忍冬对与王家的事只是懵懵懂懂知晓一些,温云卿三言两语同她点明白王家人自己的算盘,连带着她对这户人家也没什么好印象。

        ——说到底,商家出身的贱民充其量有些钱财罢了。

        以时下眼光来看,商户仍是不入得大台面的。

        只是入了景州后王家立刻派人来接她,这确实有些出乎忍冬的预期——要知道若是温云卿本人来也就罢了,过来的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王家的态度也仍然是万般殷勤小心翼翼,只把忍冬哄得神晕骨醉,连着几日连脚踩地面的时候都轻飘飘地好似浮在云端。

        连着两日下来,忍冬竟是连个张嘴的机会也没找到,来的都是些侍奉的仆从她也不好直说此行内容;直至第三日,她用完午膳后的半个时辰,这才有人轻轻敲了敲客房大门,客客气气问过好后才恭恭敬敬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纪约莫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先是冲着忍冬拜了拜,这才自我介绍,自称是王家次子,取名独真。

        “温相她——”忍冬才刚刚开了口还不及点开正题,那名为王独真的年轻人便笑吟吟的接了话头,道:“姑娘是从王都来的,见多识广,若是王家有哪里照顾怠慢了还请您尽快开口。”

        “……自是没有的。”忍冬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侍女,此时甚至隐隐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原本来时的那点嫌弃抱怨早就烟消云散,王独真将她语气变化听得分明,这才挂了笑继续说道:“温相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温相还能上心过问派姑娘亲自来处理,已经是对我王家莫大的肯定。”

        三言两语,忍冬也张不开嘴说些别的,她跟着温云卿的时间太久,而自家主子又是个习惯让人各司其职旁人不许插手的性子,许多事情几乎不怎么需要忍冬去对外交流,王独真的态度让她有些微妙的无所适从,便只能清了清嗓子,很是生硬的转了话题:“温相来让我看看那个小姑娘。”

        “这是自然。”

        王独真从容回道,只是他说完后面露几分踟蹰之色,犹犹豫豫,打量着忍冬的表情。

        忍冬想起先前主子的叮嘱,刚刚被哄得飘飘然的头脑瞬间仿佛被人泼了盆冷水,还算得上和颜悦色地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怎么了?”

        “这……”王独真却没直接回答,而是让本就躬下来的身子弯的愈发夸张起来:“照理说,忍冬姑娘替温相做事,开口同我们讨要个小姑娘,这种不起眼的小事本该尽快做到才是……”

        忍冬眉头跳了跳,隐隐反应过来了什么:“……但是?”

        王独真终于露出三分真意的苦笑,小声道:“……但是,这一次有那督公大人亲自过来同我们要人,这就……姑娘,王家是有些家财不假,虽然当年得了温相几分指点,说到底也还是区区商户罢了。”

        “无妨。”忍冬压下一口怨气,故作平静的开口道:“温相在我来之前,也的确嘱咐过这件事,我此行前来就只是瞧瞧那个小姑娘,并不做其他的事情。”

        王独真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他直起身子,眉开眼笑地侧身让开一条路:“那姑娘就请吧。”

        随着王独真的脚步,忍冬一路来到王家大门,瞧见第一眼却有些惊奇,这王家好歹也算是景州大富,可住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明显上了年月的三进院,若不是瞧见张焕之那相当惹眼的华贵轿辇正堂而皇之停在不远处的地方,忍冬还真不太敢相信这是她要寻的王家。

        “姑娘,快些走吧?”

        王独真在前面引路,背影很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忍冬的脚步却有些僵硬,说到底她现在也只是个狐假虎威仗着温相余威在外面充当人家半个主子的小奴婢,虽然以她的思维方式来说自己和张焕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但是手里捏着的东西却是完全不同的。

        忍冬深吸了口气,僵着脸抬脚迈进了大厅。

        跨进来的第一步,她就有些微妙的后悔——坐在首座上的那一位一副闭目养神的安稳神态,手里也和她主子一般捻了条佛珠,旁边对着露出恭敬笑容的王家家主,五十多岁的胖子,穿的却是粗麻旧衣,只一张红润圆脸饱满富态,笑容灿烂地像是尊活生生的欢喜弥勒佛。

        忍冬瞧着张焕之手里捏的东西,表情有些隐忍的不满。

        佛门七宝,她的主子挑了自觉手感最好的砗磲,雪白佛珠缠在温云卿那双翻书执笔的手上,单单只是静静垂着她也会觉得十二分的赏心悦目;而张焕之也不要脸的当了个学人精,金珠隔开赤红的珊瑚,绕在他的手腕上也没有半分佛门悲悯的慈悲,那珠子更像是血——像是这些年里,自他手中流淌走的生命与抚摸过的死亡。

        忍冬吞回一口不悦的咋舌声,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声音干净悦耳,清亮亮的动人:“忍冬见过督公。”

        张焕之听见脚步声时,手中捻着的佛珠已经停了动作,等到忍冬开口说完,他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冷森森的打量着面前的忍冬。

        他明明生得一张雌雄莫辩的多情美人面,却没办法让人生出半分欣赏的心思,张焕之挑挑嘴角,冲着忍冬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表情:“忍冬姑娘何必和我如此客气,你是奴才,我也是奴才,大家都不过是给主子干活罢了,又何必特意同我行礼。”

        “只不过话说回来,忍冬姑娘这奴才当得可真是相当的……一般。”

        张焕之又忽然温吞吞地笑起来,他容色太艳,如此一笑就连看他相当不顺眼的忍冬也得承认,这是个单单靠脸都很有资本的漂亮男人——即使是个残废的,那也是个漂亮男人。

        但是漂亮男人说的话,却是很不漂亮。

        “姑娘替温相做事,先一步来了景州却磨蹭了两天也没做正事……好像耽误了时间也无所谓的样子,我看姑娘纵使颇得温相宠爱,却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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