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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A (1-10)


  1

  苏涵深深地感觉到,女人怀孕,生了孩子之后原本的身体就不再属于她自己。在产检室,在产房里,在手术室,那么多的医生,护士,助产士都机械地摸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圣洁,不再神秘。她配合着那些白衣天使们要求的姿势,让他们方便把手伸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次,两次,三次,多次。遇到男医生也没什么分别。负责苏涵生孩子的主治医生就是男的,这没什么选择,而且选择也没什么意义。都是执行一样的程序和步骤,都是一样要接受被碰、被摸、被侵入。苏涵念过书,并不是在抱着封建思想而执意要追求什么名节,但是作为没有任何医学背景的芸芸众大学生中的普通一员,她对于需要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多次并没有思想准备。当这些发生的时候,她被动地、告诉自己不接受也得接受地去让他们检查她的身体,从外到里。从医院的产房回到家,苏涵为儿子的降生喜悦着,担心着,憧憬着,但除了疼痛,她已经不会关心和在意自己的身体了。身体的使命已经完成,它孕育和生产了一个新的生命,可以带着伤疤离开舞台了。唯一残存的用处就是哺乳,每天生产数百毫升液体,让另外一个生命吸吮。

  苏涵的肚子变了模样。剖腹产过后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疤,她的肚子不再会光滑。而且上面妊娠的纹路清晰可见。苏涵在怀孕的时候查过资料,关于怎么样帮助产妇恢复身材,如何做健身操等等。但是生了孩子之后这些都顾不上了。苏涵记得,在她刚回公司上班不久的那会儿,坐公交车上下班时不时地会遇到别人给她让座。这本是北京市民高素质的一个体现,但苏涵感受到的,除了屈辱还是屈辱,没有别的。她生完孩子已经半年多了,她的轮廓看起来一定还像是个孕妇。苏涵羞愧地向人家摆手,遇到那种坚持的,她也就不得不坐在那儿。四周齐刷刷的目光在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能把脸别向窗外,或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想抬头。

  苏涵在给孩子断了奶之后,发现自己身体的另一个明显变化就是胸部的下垂。

  苏涵想,何征和她同样迎来了这个新的生命,但他们的经历和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当何征带着和往日同样的情怀再去摸她,再次想和她重新建立起旧日的温存时,在她看来是不可能的。她他同何征之间曾经拥有的甜蜜已经成为历史,告一段落了。

  苏涵在生小孩之前虽然不是把很多的精力放在打扮上,但她对自己的仪表和衣着还是挺注意的。时不时她也愿意出去逛逛,选两件漂亮的衣服让自己开心一下。不过怀孕生完孩子之后,她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自己吃口饭的时间有时候都难安排,更别说花时间打扮自己了。去公司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后面扎个辫子,把头发拢起来,没有任何的修饰。留了两三件宽松的衣服给自己换着穿,按照周几周几的编号,穿着就走不用多想。在家的时候,经常是一件衣服穿到底,从这个季节穿到下一个季节再换,出门的话,披件外衣就得。她能感觉到何征看她的时候再没有以前那种盯到她害羞的目光了。她记得有一次何征问她,不想换换衣服吗。苏涵马上说你看我有空儿想这些吗。苏涵想起,曾经的自己其实是个浪漫的人。但当苏涵给何征列的购物单子里写上卫生巾和痔疮栓这些东西时,苏涵想,她已经告别了过去的浪漫。她已经是孩儿她妈了,不是吗。

  在苏涵生小孩之后快两年的时间里,何征表现得的确是无可挑剔。苏涵回忆着,一开始的半年,婆婆在这儿住着的时候,何征多少清闲些,有自己的时间,偶尔也出去和朋友聚一下,找罗斌踢踢球。但是婆婆回老家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何征就很少出去,都是在家里忙到着。虽然他干活儿和带孩子还做不到苏涵理想中的标准,但是他的态度是积极的,苏涵一直都承认这一点。尤其是他能够下决心把老人请回家,和苏涵两个人来承担家庭的重任,的确是难能可贵。不过这种共同奋战的经历带来的是一种革命战友般的情谊,却并不能让苏涵感受到生活的轻松和快乐。每天从睁眼起床忙活到上床睡觉,她觉得自己时刻被需要着,总是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很难有机会歇息一下,也很难去品味自己到底有多疲劳。在忙着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时,苏涵充当的是这样或那样的角色,但她自己哪儿去了呢?

  苏涵是明睿的妈妈,是何征的老婆,是这个家里的管家。她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明睿在茁壮的成长,何征非常的体贴,她的家运行得很顺畅。单位里的同事问她,她会说一切很好,结婚很好,有了小孩子很好。同学和以前的同事偶尔打电话过来问她的近况,她也是这么回答。她这两年的艰辛努力,加上何征的有力支持,的确是建立了一个美满的三口之家。这是他们俩一手打造的,也是苏涵觉得骄傲的地方。不过有时候苏涵在静静的夜里,有时候甚至在梦中,会面对着明睿和何征离开她的瞬间。在那个时候,如果她不是明睿的妈妈,也不是何征的老婆时,那她是谁呢。

  2

  何征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何征在苏涵和他妈妈没法相处的时候,提出搬得远一些,降低居住环境好解决眼前的困难。但何征那时认为,这只是权益之计,是暂时的,等他们缓一缓,就会又搬回自己的房子,过上稍微像点儿样的日子。他当时的打算,最迟等到小孩上幼儿园的年龄,那时候少了支付给阿姨的看护费用,他们的生活肯定会有所改观。但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公立的好幼儿园他们排不上,也没有关系,根本进不去。在私立的幼儿园里,苏涵坚持要上好的,高档次的,一般的绝不考虑。近些年幼儿园是有一些不好的传闻,新闻里微信里也都在转发。但何征觉得,那是个别情况,不会轻易碰到。不过苏涵和他的观点不同。苏涵说在高质量的幼儿园里老师的素质不一样,她们挣着相对高的工资,对小朋友的态度会不同。何征承认这是实话,但眼见着那么高的园费伙食费对他们俩来说压力太大了。苏涵这次可不管那么多了,孩子幼儿园的事儿绝对不让步。而且她比较倾向双语幼儿园,希望何明睿小朋友一早有机会接触英语环境。

  如果不卖房子,他们只能继续现在的模式住在那个偏远的破旧的一居室里,靠房租差价维持着生活的巨大开销。而且窟窿都不一定能堵得上。苏涵现在已经开始查询专门培训小孩特长的各式各样的机构了,她和她的女同事们成天交流这些,也有不少人给她推荐。每当苏涵拿着手机或是平板兴奋地让何征看那些吹得神乎其神的课程和家长分享时,何征就只想跑到一边。苏涵于是就抱怨何征不关心孩子未来的教育。何征说孩子还小还有时间呢,苏涵就更不高兴了。

  何征也尝试过别的方式来赚钱。店面是肯定租不起了,北京的房价涨得吓人,以他的实力根本付不起租金。而且他和苏涵都在上班还要照顾小孩,不可能有时间去照看。想来想去,何征考虑了网上营销。罗斌说她女朋友就兼职做这行,流行啥卖点啥。何征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就去取经,投资了一部分钱。但是看归看,人家做的好好的,客户群培养的也越来越多,何征就不行,折腾了半天,每天都点灯熬夜的,还赔进去一万多块钱。弄这事儿的时候免不了耽误带孩子,还时常落得苏涵埋怨,最后的结果是折腾一通也没赚到钱,就更尴尬了。

  眼见着两周岁的儿子在屋里巴掌大的地方来回跑来跑去,何征的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石头。孩子越长越大,东西越来越多,他们租的房子看起来越来越小。而且路途遥远,每天上下班往返就得三个多小时,经常令两个人都疲惫不堪。何征看苏涵在狭小的卫生间或是厨房里忙活时,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儿。他娶苏涵的时候,没有想到苏涵会和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他计划和苏涵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儿子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长大。他想起他的父母在他上大学、找工作和买房子时的慷慨解囊。何征的父母给何征付出了很多。而现在他也有了儿子。别说以后给儿子买房子了,他和苏涵自己的房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去。难道得等孩子大学毕业,等他们都退休了都老了才能搬回去吗?他这一家之主当得也太失败了吧。

  何征以前想过等日子稳定下来了也能够回馈一下父母。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也应该尽孝才对。现在这种情况虽然住不到一块儿,但逢年过节给家里点儿钱倒是应该的。但是何征除了没结婚的时候给过父母两次钱,结婚之后就再没有给过,自己根本都不够花。倒是父母时不时地给他一些钱,让他能够缓解一下经济压力。他不想再要父母的钱了,但父母一直说是给孩子的,也就那么含糊地收下了。但是当何征用到父母给的钱时,他的心里满是羞耻。以现在的趋势,他不知道父母要等到多久才能花上何征赚的钱,才可以享享清福而不用那么省吃俭用地算计着过日子。这也是他为人子的失败吧。

  何征的买车计划也是遥遥无期。何征在苏涵怀孕的时候就去报名学车,低声下气地被教练数落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考下了车本,却不能促进任何买车的计划。他们现在的存款越来越少,根本不可能再负担一辆车的开销。而且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没有停车位,就算是有钱把车弄回来都是个累赘。何征的同事当中,家里买车的越来越多。汽车已经不像他上大学和刚毕业那会儿是少数人手中的资产了。七八年的光景过去,北京的家庭汽车持有量直线上升,想要获得买车的权利都得靠摇奖。眼见着自己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一个个都买了车,何征的心里也很着急。倒不是想去攀比,但孩子小的时候有车的确会方便很多。眼见儿子过了两周岁,上幼儿园这个事儿马上就要被提上日程,如果没有汽车接送,很难去得上苏涵想去的那几家幼儿园。何征无法想象,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或是苏涵,在每天的早高峰和晚高峰里带着孩子挤公交车和挤地铁才能到达幼儿园的场景。那么多的人,不把大人挤坏了就不错,带着那么小的孩子也太不靠谱了吧。

  何征感觉到自己正被现实的海浪无情地给拍在了沙滩上。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爬起来。他想努力,却没有努力的方向。

  3

  自从苏涵休完产假再回去上班,和同事林姐的关系越来越好。在苏涵没有同何征结婚之前,她和另外两个单身的女同事相处得比较好,她们总叫着苏涵一块吃饭,也聊得来。她们几个的年纪差不多,聊的都是美剧,电影,穿衣搭配之类的内容。但随着苏涵的闪婚,怀孕还有生小孩,苏涵与这两个女同事的交流越来越少,再也谈不到一块儿去了。倒是和林姐,有了很多共同的话题。

  林姐比苏涵大五岁,家里是北京的。她在北京长大,但选择了去武汉念大学,毕业之后又回了北京。苏涵问过林姐北京的大学这么多为什么不在本地选个大学念,林姐说她父母都比较传统,管得严,必须得去外地才能获得解放。林姐也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小学,她父母帮着给接送。在苏涵看来,林姐的日子已经熬出头了,现在过渡到比较舒心的状态了。

  但是林姐不这么认为,她对苏涵说,“小孩儿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麻烦,总是不会消停的。你看我儿子他们班老师开了微信群,发表什么讲话都得盯着。学习也是个重点项目,家长心气儿高的,光是在小孩儿作业、成绩和辅导班上面就得下很多功夫。”

  “照你这么说,生了小孩儿之后这日子还没盼头啦,”苏涵叹了口气,“我正盼着小孩儿上幼儿园呢,觉得那时候一定会轻松很多,上了小学对我的依赖就会更少了。我还想,就算是上辅导班,也不用像现在这么看着,接送一下就好了吧。”

  “你是还没经历到小孩子的那个阶段,到时候你就知道其中的麻烦了。养育孩子整个过程都是操心的,你得有心里准备。知道了这点,你就得在照顾孩子之余,尽早学会开始自己的生活,尽早开发生活中的乐趣。你的小孩儿已经两周多了吧?”

  “是啊。现在很粘人,一直得陪着玩。”

  “两岁多就好弄了”,林姐很有经验的样子,“孩子特别小的时候,尤其是没断奶那会儿,当妈妈的是走不开。断奶是解脱的第一步。两岁多的孩子能表达了,等到能上厕所了,就更好办了。这时候爸妈有一个看着就足够,另一个可以有点自己的时间。”

  “我儿子现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告诉大人他想上厕所。我们训练,阿姨也帮着训练,除非一些特殊情况,他着急,或是玩得忘了,但一般状态下都能控制得挺好的。这样上幼儿园也比较放心。”

  “那还愁什么呢。琢磨琢磨怎么让生活过得有意思吧”,林姐看起来信心十足,“你真的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你看你,生完小孩儿这么长时间,都没开始打扮一下,就是来回来去那么两套衣服穿着,和你怀孕之前差得好远哪。”

  “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忙这忙那的一天就过去了,还挺累,都顾不上想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苏涵听林姐直接这样建议她,心里突然一阵不好受。

  “生活是个辛苦活儿,对谁都是。但是你的心情决定了很多东西。心情好了,累也不会觉得那么累了,反而是高兴的。我是真诚地建议你,应该调整调整了。”

  “其实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苏涵想了想,“但是一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身材,就没什么信心了,和以前差好多。”

  “所以你要有计划的锻炼啊,找个喜欢的运动,这样能坚持下去。”

  “我一直也没什么运动,那些跑步啊,做健身操啊,都太枯燥无聊了。没小孩儿的时候试过都坚持不下来,现在更不行了。”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跳舞,跳了两年多了,感觉很不错。至少我喜欢,觉得也能坚持下去。要不你也尝试尝试?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带你去。舞场离你家不是太远,正好在你回家的路上。”

  “我考虑一下。那样何征就得多带孩子了。你老公,他愿意你跳舞去吗?”

  “他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儿,做工作呗,现在倒是习惯了。我的心情好了,整个家庭也容易有个和谐的氛围不是?时间长了,男人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没听过Happy  wife,  happy  life  这句话吗?”

  苏涵笑了起来,“是挺有道理的哈。”

  “都是智慧的总结,”林姐也笑起来,“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和林姐一起吃完饭回到办公室,苏涵在自己的工位前久久不能平静。苏涵知道,林姐给她的建议很有道理。事实上,林姐给她的建议一直都很中肯,很多时候都让苏涵觉得特别受用。在她带小孩儿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问题。她记得小孩儿第一次发烧,第一次感冒,林姐的指导都帮了不少忙,也从免疫力的角度让苏涵不再害怕小孩儿生病。其实关于孩子的问题,苏涵向不同的人都请教过。有群里的妈妈,有熟人,还有有经验的同事。但林姐每次给的意见,到最后证明都是最对的那个,也是苏涵认为最有价值的那个。几次之后,苏涵甚至觉得小孩儿的事情和林姐商量一下,只要林姐认为没有问题就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了。经常和林姐聊聊,让苏涵觉得心里踏实,有底。苏涵喜欢林姐的另一点是,林姐不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热心肠的大姐:自己认为对的,就极力建议别人也那么做。林姐通常只是说出自己的观点,对于别人是不是按照她的观点去做,她是无所谓的。林姐常说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也有自己的权利去选怎么做,并不一定非要做看起来明智的事儿。林姐为人处世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却又贴着地气儿,这让苏涵更加重视林姐的意见。就像林姐今天和她说的这件事,她承认林姐说的是对的,但自己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觉得孩子太小,应该等孩子上幼儿园或是小学以后再说。不过林姐说孩子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烦恼,苏涵的小孩已经足够大了不用再等了,要不然真得等到小孩十八岁以后离开自己。也是,苏涵想,如果一个妈妈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孩子身上二十年,估计得到了五十岁之后才能有自己的生活,那时候还有什么动力和勇气呢。

  4

  何征回家,进门递给了苏涵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苏涵昨天让他买回来的东西。苏涵接过塑料袋,向厨房走去。没几秒钟,她就返了回来。

  “何征,不是告诉你买菠菜吗?你怎么买的是油菜?还有不是让你带一斤鸡蛋回来吗?都在哪儿呢?”

  “鸡蛋忘了。油菜就油菜吧,都一样吃。”何征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我们都一样,可孩子不吃啊。上次做了他就不吃,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是明天给阿姨留的,人家怎么给孩子准备午饭?”

  “换别的不行嘛,家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吃的。”何征嘟囔着,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很累。

  “家里没什么适合小孩儿吃的青菜了。鸡蛋也没了。要不然你下楼再买一趟吧。”

  “凑合吃一顿都不行,每天都计划得那么严格,军事演习啊。”

  “没有计划你打算买什么,吃什么,让阿姨怎么照顾孩子?”苏涵见何征抱怨,也不乐意地说,“就告诉你买三样东西回来,一样买错了,一样忘了买,你这一天都在想什么呢。”

  “好,好,我下去再买。”何征不想再继续这个谈话,从沙发上坐起来,头也不回地开门下了楼。

  苏涵叹了口气,这时儿子过来抱住苏涵的大腿,又指了指门口,喊了一句“爸爸”。苏涵意识到何征回来转了一圈还都没搭理儿子呢。

  这天晚上,苏涵做好了饭,三个人一起吃饭。晚上如果不着急,苏涵都是准备了切成小块的食物,放在小碗里,让小孩自己吃一阵子。小孩有时候没耐性,吃两下就不想吃了,她再继续喂一会儿。孩子吃东西的时候,苏涵虽然自己也在吃饭,但她的精力都在孩子那儿,留意孩子吃了多少,爱不爱吃,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再喂孩子一些。何征一般都专注在自己的晚餐上面,有时和苏涵说说话。这天晚上,何征的话很少,或许是刚才跑了两趟市场,他只想快点吃完饭收拾之后好尽早休息。

  何征先吃完了饭,坐到沙发那儿打开手机看新闻。苏涵陪着儿子把饭吃完了,自己最后又吃了几口,喊何征过来收拾。何征把碗筷收到厨房去洗,苏涵擦桌子清理地面,小朋友在一旁兴奋地跳着。苏涵擦好了桌子把电视打开,放了个动画片让儿子看着,自己去了厨房。

  “何征,今天和林姐聊天,她给我提了一件事我挺感兴趣的。”

  “又是什么培训班啊?”何征继续着手里的活,好像都知道了苏涵要和他说什么。

  “不是啊,不是关于孩子的”,苏涵解释道,“我们同事林姐,就是和我挺好的那个,她一直在跳舞,都跳两年多了。我们俩现在天天一起吃饭,我看她状态可好了,她说和跳舞有关,我也想去看看。”

  “她跳什么舞?”

  “国标。以前就听她说过,好像有华尔兹,探戈,拉丁舞什么的,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她说学费不贵,不上小课的话,一个月三五百块钱就够。”

  “都什么时间上课?”

  “每周至少得去四次吧,要不然也跟不上进度。周六周末我觉得没问题,时间宽裕,就是平时有两天晚上,我下了班得先去上课,下课之后再回来。”

  “那你不回来带孩子啦?”何征一愣,“你能放心得下吗?”

  “试试吧,林姐说这个年龄的小孩,有一个家长照顾就行,也不一定非得妈妈陪着。你不是也会做几样菜吗,我不在家那两天你做饭,做点儿小孩能吃的,我估计八点多钟九点前怎么也回来了,不耽误哄他睡觉。”

  “你把这个林姐说的话当最高指示了吧?”何征这会儿洗好碗,转身对着苏涵说话,同时用手在身上蹭了蹭。

  “你旁边不是有抹布吗?还有厨房用纸也在那边。”苏涵说,“你身上的衣服都是多功能的么,还经常被你用来擦汗。”

  何征又转身过去找纸,“洗了碗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油。”

  “所以往衣服上蹭正合适哈”,苏涵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愿不愿意我过去看看啊?”

  “我怕我带不好儿子,你又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都知道怎么带他,也每天都看着我带孩子,照样弄就行呗。”

  “我眼里的一样和你眼里的一样始终是有差别的啊,我觉得行了的事儿你老觉得还得改进。”

  “你这意思是说我太挑剔了吗?”苏涵不高兴了,“你干活儿有问题不能不让说吧?你也不能没有个进取心,不想进步了就糊弄着?”

  “怎么会呢,我是怕我弄得不好你不高兴。”

  “你是不是从心里面不想带孩子啊”,苏涵想了想,“咱们定的协议里不是说要承认对方的兴趣爱好吗?”

  “是那么说的,但是咱们孩子不是还小吗。”

  “他现在能说话,能跑能跳,能上厕所,怎么就还小了。前段时间你跑去找罗斌玩儿,后来又弄网上营销,没少折腾,不都是我在家带孩子吗。”

  “我那是正事儿,为了赚钱的!”说道何征的痛处,他很不高兴。

  “那也没赚到钱啊,还赔钱搭着功夫!”

  “我需要实践,失败是成功之母没听说过吗,不试怎么能成功!”

  “你怎么说都有道理!”

  苏涵转身回了客厅,坐在了儿子旁边。这时候动画片刚好演完,儿子要求苏涵和他一起玩汽车。苏涵想着刚才和何征的争吵,还是挺生气的。她不知道林姐在刚开始出去跳舞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她看上去总能把很多事儿都弄得那么顺畅,不像一些妈妈那样要么不爱管孩子,要么把全部精力都扑在孩子身上,没有自我。她的生活里有家庭,有孩子,还有她自己。苏涵也想这样活着。

  5

  第二天中午,苏涵和林姐一起吃饭的时候,苏涵说起昨晚的事情以及何征的回应。

  “他不太赞同我去,说孩子还小,他怕带不了。”苏涵说。

  “你们家没有老人帮忙,如果突然告诉孩子爸爸让他和小孩儿单独待一起,估计会头疼。”

  “一周两次也不是很多啊,下了课我就回去了,哄睡觉都不耽误。就是吃个晚饭和晚饭后玩一会儿的时间。”苏涵越说越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任。

  “但是大部分男的接受这项工作得需要一些时间,多做点儿心理准备”,林姐笑着说,“你别着急,换个时间,再和他说一次。听你平时说起你们家的工作安排,我觉得你老公挺愿意参与家务的,已经不容易了。下一次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再商讨一下,说不定他就同意了。”

  “他是不错”,苏涵若有所思地说,“他平时帮我不少。”

  几天后,苏涵在公司接到何征发来的短信,说今天有事加班,让苏涵和孩子吃饭,别等他了。苏涵晚上回家之后,一边照看儿子,一边做了些简单的晚餐。小孩儿还没吃饱饭的时候,就嚷着要出去玩。小朋友长得越来越大,对外面的世界也越来越好奇,家里的东西已经不能长时间吸引他注意力了,除了让他看动画片。北京的夏天虽然有些热,但苏涵晚上一般都带孩子下楼玩一会儿,尽量让孩子少看电子产品。小朋友现在的生活过渡到了白天晚上经常以户外活动为主,像是个野孩子一样,被晒黑了。

  苏涵和儿子商量着再吃几口饭,儿子不是太配合。苏涵软硬兼施尽最大努力喂了几口之后,也不得不放弃,简单收拾一下,领着孩子出门了。外面供小孩子玩耍的地方不多,苏涵一般带他去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玩。小区里面有一处健身区,安置了几样健身器。虽然是为成年人设计的,但红红黄黄的颜色小孩子比较喜欢。而且这个地方经常聚集着一些孩子,多大的都有,家长在一旁看着。明睿这个年龄,对同龄的小朋友还不是太感兴趣,一般都是拽着苏涵陪他玩。但苏涵觉得儿子多少还是能接触到一些小朋友,也愿意带他来这儿。

  明睿在一处台阶上正摆弄着自己的两个塑料玩具,这时一个和明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由妈妈领着过来了。那个小女孩看到明睿手中的玩具,也想要。

  苏涵问儿子,“明睿,愿不愿和小朋友一起玩?你手上的玩具可以给姐姐一个吗?”

  明睿直摇头。

  这时,小女孩的妈妈也拿出了一个玩具。

  明睿看见别人的玩具,马上想要。

  苏涵又问,“可以换着玩吗?”

  明睿点头。两个大人都笑起来。小朋友们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

  苏涵和小女孩的妈妈聊了一会儿。聊天的过程中,她觉得小女孩的妈妈总往她的衣服上看,但因为不熟,苏涵也没有细问。过了一会儿,那对母女告辞回家了,苏涵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突然发现前襟靠胸前的地方有一个破洞,而且附近还沾了两个米粒儿。苏涵一下子脸红了,觉得很不好意思。看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都已经被洗的褪了色,什么时候破了洞都不知道。这件衣服比较宽松,可以遮住肚子,所以苏涵就总穿它出来。苏涵想想自己衣柜里的小背心吊带儿衫已经好久没动过了,以自己现在的身材,很难有勇气去试一下。她叹了口气,领着儿子也往家里走了。

  他们俩一进家门,看见了刚刚回来的何征。何征的衣服还都没换,正往厨房走,估计是饿了。见到苏涵母子俩回来,他一脸兴奋地返回到门口,等着他们换鞋进门。

  “你们出去玩啦?”何征问。

  “是啊”,苏涵对何征的回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厨房里有饭。”

  “不着急”,何征急切地把苏涵拉到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老婆,生日快乐!儿子,快说祝妈妈生日快乐!”

  明睿在一旁,懵懂地望着何征,只是喊“爸爸,爸爸。”

  “今天是我生日吗?”苏涵一愣,“我都忘了。你买了什么?”

  苏涵拿过盒子,是一个苹果iPad。“你买这个干什么?那么贵。我们家不是有个三星的平板了吗。”

  “那个太旧了,都不好用”,何征说,“你用这个iPad  看电影多舒服啊,晚上也可以躺床上看。”

  “我现在都不怎么看电影了,一看就困。看不了几分钟就睡着了。这个东西留在家里也没什么大用,我们家都有两台笔记本电脑了,把它拿去退了吧。”

  “干嘛要退了?”何征有些着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你不喜欢吗?”

  “喜欢”,苏涵勉强地说,“我就是觉得使用频率不高,有些浪费。我想有空的时候尽量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少看这些东西呢。孩子看多了也不好。你还是去退了吧。”

  “留着吧,等你用习惯就好了,说不定还离不开了呢。”何征继续说着。

  “那好吧。谢谢你的礼物。厨房有饭,快去吃吧。”苏涵说完,就忙着给儿子换衣服,带他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何征一个人去了厨房吃东西。苏涵的反应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何征想,现在是很难哄苏涵开心了,和以前相比差别挺大的。本来还期待着苏涵一高兴会对自己有一番亲昵的表现呢,看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他有些失落地吃着饭,觉得一点儿也不香。

  6

  何征正在工作,组长走到他身边让他忙完手头上的活儿去找他一下。

  组长姓李,比何征大一些,今年刚好四十岁。何征记得,他大概四五年前从别的部门调过来,就一直在这儿当组长了。他们组不大,一共就六个人,只有组长和何征是男的,其余四个女同事比何征的年龄都大些。

  “李哥,你找我有事?”何征推开办公室的门,问了一声。

  “把门带上,坐。”组长示意何征坐下。

  何征坐在了组长的对面。

  “小何,你来这儿有八年了吧。”组长问。

  “差不多了。”

  “比我还早一些呢”,组长微微一笑,“我记得我刚来那会儿,你给我介绍这里的工作,很热心啊。我那会儿对这儿的情况还不熟。”

  “我知道得也不多,就是有啥说啥了。”何征也一笑,谦虚地说。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过一阵子我会被调去污水工程科,要管另一摊工作了。”

  “李哥恭喜你,升迁了!”何征马上反应过来,“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这也太突然了。什么时候咱得聚餐庆祝一下啊。”

  “这个不着急,时间还早呢。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需要我的地方,您直说啊。”

  “我被调走之后,这里的位置空出来了”,组长指了指他的工位,“上面问我的意见,我想推荐你,不知道你愿不愿干这摊活儿。”

  “我当然愿意,太感谢李哥了!”何征激动地说,“不过我们组她们几个都比我在这儿工作时间长,也比我有资历啊。”

  “张姐和王姐她们年龄大了,干不了几年就退休了,已经过了提升的岁数”,组长直截了当地说,“另外两个女同志,你知道的,她们两个不合,私底下没少找我互相告状,如果一个被提起来了,也挺难管理整个组。”

  何征点点头。那两个姐总是相互掐,表面上看着都处得挺好,不过背后没少给对方使绊儿。何征知道一些事儿,不过这些东西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没跟着掺和过。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同事间的小摩擦,女同事么,有点小性子也正常,不会惊动领导。但没想到领导什么都知道,掌握着全面的情况。

  “我综合考虑了一下”,组长接着说,“你的群众基础最好,而且你也是党员。这一点也是上面考虑的一个因素。在我们这里,事业单位虽然和政府公务员系统不一样,但也有比照的地方。”

  何征没想到自己的党员身份在这个时候倒成了一个优势。他在学校那会儿,成绩不错,被动员动员就写了入党申请书,这些年只是交交党费,开个会儿。这真是世事难料啊。

  “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尽快把你推荐上去了。这期间,得有一个挺长的考核期。考核期内你一定得注意一下,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工作表现得积极一些啊。”组长叮嘱着何征。

  “谢谢李哥,真是太感谢了。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那都好说,把工作先干好吧。”

  何征从组长的办公室出来,很难平静自己的心情。他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突然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背景没关系地在单位工作着,也就在基本岗位上混到退休了,都没动过往上爬的心思。也恰恰因为自己的没有居心,竟然阴差阳错地撞到了这件好事。他的心还是砰砰地跳得厉害。他现在就想找苏涵,马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他往苏涵办公的大楼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组长的嘱咐。现在是上班时间,离开久了不大好,还是等到下班吧!何征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何征整个一下午和下班的路上都被喜悦的心情包围着。他去买菜的时候又买了好多别的好吃的。有熟食,有啤酒,还去家附近的一个蛋糕店买了一些甜点。他的手里拎着,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都快拿不下了。上了楼,何征把门打开,兴奋地叫着苏涵,“老婆,快过来拿东西!”

  苏涵走过去,看到何征买了这么多东西,一边往屋里拿一边说,“这两天没人过生日啊,你是准备提前过年了吗?”

  “比过年重要”,何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老公我要升职啦!”

  “真的?”苏涵也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何征把组长今天和他谈话的内容给苏涵讲了一遍。

  苏涵听了也很开心,“这回可终于圆了你那当官的梦!总算能管上几个人了。”

  “那是”,何征自豪地说,“芝麻再小也是官儿啊。是官儿就能多认识人,就能多和上面的领导打交道,就容易建立关系。我们组长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几年,现在就提升了。”

  “看来他对你还真是不错,你平时也没有给他什么好处,他就推荐你了。”

  “这不是赶上情况特殊吗,我们组那两姐总有矛盾,估计组长不好选吧。他推荐哪个上去,给他惹了麻烦都挺难堪,所以排上我了。还好我平时没得罪什么人,要不然这事儿也不成。我琢磨着应该买些贵重的礼物去他家拜访。他算是贵人了,今后说不定还得打交道,我们这上下级一起工作五年多怎么也是有感情基础的。”

  “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苏涵也同意何征的想法,“你什么时候新官上任啊?”

  “这还得一阵子。现在是考察期,可关键了。我得积极表现。老婆你可要支持我哟。”

  “那是自然”,苏涵看见何征那么开心的样子,“那我的事儿你也支持一下呗。”

  “什么事?”

  “就是一周去学两次舞蹈啊。你回来给儿子弄点饭吃,再带他玩一小会儿我估计就回来了。”

  “没问题。你去学吧。有我这么能干的好男人在家,你就放心锻炼身体,一切都交给我啦。”

  那天晚上,苏涵端上来许多好吃的,全家人都吃得很开心。吃过饭忙过之后,何征搂着苏涵的腰亲着苏涵的脖颈儿表示了待会儿想要特殊服务。苏涵挺痛快就答应了。何征总算盼到了儿子睡觉。

  7

  苏涵下班的时候,和林姐一起去了舞场。

  这是一个健身房的四楼,很宽敞的一间教室,有一面墙都是镜子。教舞蹈的老师姓丁,今年三十八岁,从舞蹈学院毕业,参加过一些国际赛事,现在专职教授国标舞。他向健身房按时段租了这个场地,带着三个大班,有摩登舞和拉丁舞的培训,每班大概有三四十个学生,也有不少人私下跟他约时间上小课。报名之后,如果时间充裕,也可以参加全部的课程,那样每天都有练习的机会,也可以学多种舞蹈。没有时间的话就来其中的一个班上课也没问题,剩下的时间自己在家里多练习。

  苏涵环视着整个教室,被这个新鲜的环境吸引着。她问了问林姐,知道这个教室不只是被他们舞蹈老师租着,还有其它的时段用来上健美操课,甚至还有小朋友的舞蹈课芭蕾课,也是物尽其用了。因为晚上上课,不能吃得太饱,林姐带了些面包和饼干,分给苏涵吃一些,保证待会儿上课的时候不是太饿就好。她们吃完了之后就换衣服,在教室那儿做做拉伸,等着其它学员和老师过来。

  苏涵穿了件宽松的背心和运动裤。她看林姐换上了一件软质的黑色裙子,上身是半袖的紧身小衫儿,脚上穿了金色的小高跟鞋。林姐这一套行头上身之后,气质马上就不一样了。她的身体裹在紧身的小衫和裙子中,看起来是那么的苗条,腰肢纤细,踩上高跟鞋以后整个人都挺拔起来。苏涵赞叹起来,“林姐,你这身衣服好漂亮!”

  “这只是练舞穿的,普通的衣服而已。”林姐笑笑,“如果比赛或是上台表演,要穿那种正式的摩登舞裙子,比这夸张多了。”林姐拿手机过来,给苏涵看照片。在苏涵没说来跳舞的时候,林姐也从来没给苏涵显摆过。苏涵看到她们穿着正式的服装,化着正式的妆容,真是好吃惊。

  “等你练一段时间,也可以参加表演或是小型的比赛。你先试试,跟着学几节课,如果喜欢的话,就找个舞伴一起练,提高得快。眼下你倒是不用准备那么多的东西,唯一需要的就是买双舞蹈鞋。”林姐脱下自己的鞋,拿给苏涵看。“这种鞋体育用品商店就有。便宜的一百多,好些的两三百块就够了。这种鞋虽然鞋跟儿高,但鞋面整个都是软的,穿上去很舒服,不会挤着脚。”

  苏涵摸了摸鞋面,是很软,看起来就舒服。

  “回头我把体育用品店的地址发给你,你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去挑一双。其实网上也能买,但是你没穿过这样的鞋,最好去店里试一下。”林姐说。

  “谢谢了,我周末去看看。”苏涵本来担心林姐要带她一块儿去买,那样的话她如果选比较便宜的款式都不太好意思。不过林姐根本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苏涵放下心来,觉得林姐做事特别会把握分寸。

  学员一会儿就陆续来了。林姐给苏涵介绍了一些学舞蹈的舞友们。他们很多人看起来都和林姐挺熟的,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和苏涵互相认识。

  又一小会儿,丁老师来了,开始上课。他和一个女助教一起,给大家演示动作,学员跟着在下面练,他再下去一个一个地指导,纠正姿势和步伐。基本功过后,是舞步的培训。这个步骤苏涵还跟不上,就在旁边先看着。她注意到林姐跳得很好,和她的舞伴配合得也默契,像是经过了多年的专业训练一样。老师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课之后是自己练习,有舞伴的和舞伴一起练,没有的就自己比量着练,有问题可以问问老师或是学得好的其他学员。林姐和她的舞伴说了一声之后就过来辅导苏涵,把老师讲的那几个基本功从她的理解层面上给苏涵又讲了讲,也纠正了一下苏涵的动作。苏涵怕耽误林姐练习,学了一会儿之后说自己在旁边试试,让她回去和她的舞伴继续练。

  苏涵一边练习一边看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有一些陌生。她现在还谈不上什么舞姿的问题,但是她喜欢看镜子里的自己,像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可以置身事外,带着冷静又关切的目光。她也喜欢学舞蹈的这个环境,音乐,韵律,还有像林姐那样换一身行头后好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下课的时候告诉林姐,她要参加这个学习班,下节课她还会过来。

  苏涵和林姐道别之后坐上回家的公车。上了车之后,苏涵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一个晚上都没有想起儿子和何征,一点儿都没有想起过。

  8

  何征正在为这次竞聘付出着相当大的努力。

  何征现在每天早上都设好闹钟,早早地起床,起来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以前他都是掐着点儿上班,能不迟到就好,但现在,他很早就来到单位,在组里其他同事来之前就开始工作了。何征走得早了之后,都是苏涵在家等阿姨过来,然后她再上班。下班的时候,何征也不那么积极回家,都是等同事们走的差不多了才走,除了苏涵晚上有舞蹈课,他才赶着回家照看孩子。何征偶尔还会加班,只要组里有活儿,他就尽快给做好。他从组长的眼神中能看出,组长对自己的表现是很满意的。

  何征的考核期被公布之后,组里的几个同事都很意外。这个比她们都小,比她们来得都晚的后生正走在升迁的仕途上,顺利的话日后会成为她们的领导。两位大妈级别同事从何征一开始工作就喜欢这个小伙子,现在看到何征被提拔,当然是为他感到高兴。她们在惊讶之余对何征表示了由衷的祝贺,言语间都传递着后生可畏之类的赞赏。另外两个姐姐,徐姐和赵姐,都不到四十岁,对何征的提升有情绪。虽然她们表面上对何征一通祝贺,但从很多方面,都能明显感觉到她们的不甘心。

  一天早上,赵姐来得比较早,她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何征已经在工位上了。

  “何征,现在工作怎么这么积极啊。以后当了领导就住在这儿吧。”赵姐说。

  “这季节天气好,早上凉快儿,车上不挤。”何征陪着笑脸。

  “你马上就要升官了,啥时候买车啊。当上领导了,车总要有一台吧。”

  “升官还早着呢,考核时间也不短,还得请赵姐多帮忙哈。”何征耐着性子,继续安抚赵姐,“赵姐你可是我们组的重要人物,少了赵姐挺我,我也做不来啊。”。

  “我可不敢当”,赵姐赶紧摆手,“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者居上啊。”

  “赵姐你放心”,何征拍拍胸脯,“我之前啥样,以后也会啥样,赵姐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和我说,回头儿我请你吃饭。”

  “真的?”赵姐露出了笑脸。

  这时徐姐正好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何征最后的那句话。

  何征心里暗暗叫苦,好不容易安抚了这个,却又得罪了另一个。

  那日徐姐的活儿干得很拖拉。她手上有一份报告第二天需要交给组长,但快下班的时候组长来问,徐姐说做不完,而且今天家里有事,也不能加班。

  组长问何征能不能加班,把这个报告给写完。何征想起今天苏涵有舞蹈课,他得赶紧回家看孩子。

  组长看出何征的犹豫,说,“我问问她们几个,看谁有空能在这儿加班。”

  “还是给我吧”,何征接过组长手上的活儿,“我今天下班得回家,但我可以把报告带回去写。”

  “那样行吗?你家里孩子还小吧?”组长问。

  “没问题。放心吧。我明天早上把报告交给您。”何征说。

  何征带着公司的笔记本电脑,一路挤公交车赶回了家。到了家赶紧让阿姨先回去。阿姨说小朋友白天的觉没睡好,吵着要出去玩,所以晚饭没来得及帮忙准备。何征说不要紧,接着给儿子放了个动画片,就去厨房做饭。

  说实话,何征对做饭这一套工作还不是那么的熟练。前几次都是苏涵嘱咐阿姨,尽量把菜给洗洗切切,帮何征多准备一些。今天赶上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弄得何征也是手忙脚乱。他打开冰箱先琢磨吃什么。西红柿炒蛋最简单了,他记得苏涵说过不知道做啥的时候就做它。何征在冰箱里翻腾半天也没找到西红柿。只能下去买了,何征想,儿子这会儿看电视正看得认真,自己快去快回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征换了鞋把门带上。刚往下走了几步台阶,还是觉得不放心。他转身回去,抱起儿子,想要带他一块儿去。小家伙看得正在兴头儿上,被何征一下子给掳走,一百个不愿意,在何征的肩头又喊又闹拼命挣扎。何征连蒙带唬地跟儿子说,买个菜一会儿就回来。小家伙可不管这一套,还是哭闹。何征就这样抱着委屈的小朋友到了市场。他用最快的速度买了几个西红柿,抱着儿子往回跑。这时候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儿子一边哭一边尿了出来,他自己的裤子和何征的上衣很快都湿了。何征顾不得路人和邻居怎么看他,赶紧跑回家。进了家门拽着还在哭闹的儿子去卫生间冲了一下,找一条干净的短裤给他换上,让他继续看他想看的动画片。何征自己也脱下被尿湿了的上衣,光着上身进了厨房。

  何征匆匆忙忙地做好了晚饭,身上被溅了好几个油点儿,这会儿火辣辣地疼。他把饭菜都摆好,叫儿子过来吃饭。儿子动画片还没看过瘾呢,根本就不动弹。何征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儿子大哭。何征教育儿子好好吃饭。儿子还是哭。何征换成威胁和恐吓。儿子没有投降。只能来硬的。何征把儿子抱倒儿童餐椅那儿,让儿子赶紧吃。儿子进行顽强抵抗,在餐椅上面一百个不配合。

  何征没招了,只好把儿子放下来,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小朋友坐到沙发前不闹了。何征把晚饭端到茶几上,让儿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苏涵对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孩子边看电视边吃饭对消化不好,而且会把沙发茶几附近弄得很脏。但何征顾不上了,反正苏涵也不在家。赶紧伺候这个小祖宗吃完饭得了。他把菜和饭掺和到一起,趁着儿子的精力都在电视上这会儿,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把一碗饭给喂完了。

  何征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自己就着儿子剩饭的碗,赶紧吃上几口,就把东西都扔到厨房。他想就那么放着算了,又一想苏涵回来一定会说,就疯狂地快速地把碗筷洗了,厨房收拾了。他知道这个标准距离苏涵要求的差得太远,但他顾不上了。何征回到屋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坐到桌子前,启动写报告模式。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苏涵舞蹈课下课回来。进家门的时候看见何征正光着膀子在电脑前忙活着,儿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电视里放着动画片。

  何征见苏涵回来,没有吱声。苏涵见他没说话,她也没说。

  苏涵洗了手,先去看儿子。把儿子抱起来的同时就看见了沙发上留下的饭后残渣。

  “何征,你在沙发这儿给孩子喂饭啦?”苏涵问。

  “嗯”,何征没好气地说,“他不吃饭!”

  “不吃你哄哄他啊,不是说好了不在沙发上喂饭吗?”

  “那下回就不喂了,饿着!”

  “你怎么这么说话,这不是你儿子啦?”

  “你晚上都出去玩了,回来就省省心别指导工作了。你没看见我这儿有报告还没写完吗?”

  “这么轻松的地方你还加班!还把工作带到家里来做!”

  “要不是你出去跳舞,我在公司这会儿早写完了!我没时间和你吵,我才刚开始写一会儿。你赶紧去哄孩子睡觉吧。”

  苏涵舞蹈课上愉悦地心情一下子被冲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气愤和无奈。她起身进了厨房,到处是油渍,垃圾碎屑,洗碗池里还留下了好多饭菜残渣儿。苏涵没说什么,她一个人默默地把厨房打扫干净,就进屋给儿子洗澡去了。一进卫生间又看见了儿子尿过的裤子和何征的上衣。儿子已经很久没尿过裤子了,今天晚上这爷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故事。苏涵这么想着,却也没有去问,去追究什么。既然何征已经明确表达了他不愿意她说,那她就不说了吧。她领着儿子洗了澡,又把两件衣服给洗了,然后就哄孩子睡觉了。

  9

  苏涵学舞蹈一个多月了。林姐说她进步挺快,很聪明。苏涵自己觉得还没有真正入门,不过多少有了一些感觉。虽然现在她只会些简单的基本舞步,但她扎扎实实地练习着,不停地琢磨着其中的力道,平衡和姿势。她觉得踩上舞蹈鞋,换上舞蹈服的自己看起来焕然一新。这一个多月的锻炼,苏涵明显瘦了,去学舞蹈晚餐本来就吃得少,再加上运动,体重就越来越轻。这对苏涵来说是好事,她觉得自己的精力比以前充沛了,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林姐问苏涵,“我在另一个班上课的时候,有一个学员挺想找舞伴的,你感兴趣吗?”林姐每周去上课的次数比苏涵多,在别的班也认识不少舞友。

  “好啊,但是他每周都什么时间上课呢?”

  “我和他说了,你的孩子小,希望他可以就着你的时间来。他说没问题。你还按原来的安排就行,不用调整。”

  “那太好了。”

  “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和他说一声。哦,他叫许逸峰。我印象中他应该在三十七八岁左右,和我差不多。有了舞伴你就知道了,和自己空着练习相比,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林姐笑着说。

  “谢谢林姐”,苏涵也笑了,“什么事儿都让你操心了。”

  “这么客气干嘛,我看你最近状态不错嘛,多运动一下有好处吧。”

  “绝对的”,苏涵说,“状态很不一样,感觉日子突然间丰富起来了呢,学点东西真好。”

  下次苏涵和林姐上课的时候,林姐把许逸峰约了过来。

  “这是我同事苏涵。”林姐介绍到。

  “你好,我叫许逸峰。”他握了握苏涵的手。

  苏涵觉得他的握手刚劲有力,很像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握手。很多男的在和女的握手的时候都是轻轻捏一下,让人感觉怪怪的。苏涵喜欢这样有气度的握手方式。许逸峰的个子不高,苏涵觉得应该没有一米七五,苏涵穿着高跟鞋比他的眉梢稍要稍高一些。他的五官看起来很柔和,眼睛不大,但给人感觉很有亲和力。苏涵觉得,如果他去当老师,学生们一定不会害怕他。他的头发有些稀松,这让他的年龄显得比实际上要大一些。

  “你们试一试,搭搭手”,林姐建议到,“苏涵刚学舞不久,逸峰你带带她。”

  许逸峰摆好了姿势。他点头示意苏涵过来。苏涵也张开胳膊,摆好了摩登舞的造型。当苏涵的手碰到许逸峰的时候,许逸峰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他迈开舞步的一刹那,就好似被施了魔咒一般,气宇轩昂起来,人也变得不苟言笑,带着骄傲而威严的风度。他的步伐稳健,熟练,动作到位,苏涵跟着他的舞步移动,被控制着,时而舒缓,时而快速,时而转圈。苏涵的心跳越来越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许逸峰已经把一套基本舞步给做完了。苏涵随着许逸峰动作的结束也停下脚步,但她的心跳还在加速,喘着粗气。

  “怎么样?挺好的吧?”林姐问许逸峰。

  “挺好挺好,不敢相信苏涵只学了一个多月啊,很不错了。”许逸峰赞扬到。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上课一起练吧。”林姐说。

  苏涵和林姐在一边的时候,悄悄对林姐说,“许逸峰比我跳得好多了,这样和我做舞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学得时间长”,林姐说,“放心吧,你悟性好,很快会追上的。那时候你愿不愿他当你舞伴还不一定呢。跳舞就是这样,两个人的进步经常差得很多,跳着跳着就没法跳了,还有的脾气不和,相互埋怨的。我看你俩一起跳挺合适的。许逸峰这人,还有舞蹈跳得,都不错。”

  苏涵和许逸峰从这天开始一起上课,课上也一起练习。许逸峰学舞蹈已经半年多,可以时不时地指导和纠正苏涵的动作。苏涵一点就通,课上的时候许逸峰就不自觉地夸奖苏涵的确像林姐说的那样,很聪明。苏涵也觉得林姐说得特别有道理,有个舞伴一起练习,和没有相比,差别真的是太大了。如果自己一个人练,那只是空空的架子而已。和许逸峰一起,不管是姿势,步伐,甚至是情绪都有了寄托,有了施展的对象。而且许逸峰舞跳得比她好,人又谦虚,几节课下来苏涵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快,有了飞跃。

  许逸峰自己开车来上课。一开始的时候,许逸峰提出送苏涵回家。他说他家离苏涵家不是太远,开车就是一脚油的事儿。苏涵觉得太麻烦别人,就没同意。他们跳了几次舞上过几节课之后,两个人慢慢熟了,当许逸峰再次提出来送苏涵回家的时候,苏涵想想也就答应了。

  许逸峰送苏涵回去,苏涵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早了。

  何征正和儿子看着电视,看见苏涵进门,问,“今天怎么早回来了?”

  “林姐帮我找了个舞伴,在一个舞蹈班里,他开车捎我回来的。”

  “哦。”何征继续看着电视,没有多问。

  苏涵也没多说什么。

  10

  三个月的考核期结束之后,何征当上了他们组的组长。他在兴奋之余,不由得感叹仕途之路的不容易。何征那天在办公室得知自己即将被提拔之后,很快买了礼物去看望找他谈话的组长。家里的见面比单位的气氛宽松一些,组长也透露给他更多更详尽的组里的内幕。很多事情何征以前都不知道。他觉得组长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的多,善于对各方面的力量进行制衡,让整个组表面看起来和谐,工作运转得顺利。何征带着组长的信任和鼓励,从他家出来,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

  何征坐进组长的办公室,感觉真不一样。虽说何征现在只是一个很小的领导,在事业单位的职称评定和官位划分中,算做科级,一个真正的芝麻官。但是,管理别人是一门学问,兵带的再少也是将领,性质有所不同。以前何征在组里,不管那么多事儿,也不想那么多事儿,组长让干啥干啥,把自己的活儿干好了就行。工作量本身不大,心里上也是轻松的。可一旦当上了组长,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也得像其他管理者一样,开始考虑公平,团结,制衡这一系列之前从未考虑过的内容。

  公平是何征率先考虑的问题。他认为这是一个领导者应该好好整明白的基础问题。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眼中的公平和同事眼中的公平经常不是一回事儿。比方说,他觉得给赵姐和徐姐的活儿,任务量是差不多的,是公平的。但是她们两个不这么觉得,都觉得的自己的活儿更重,任务分配上面不够公平。何征把她们两个的工作量下调之后,另外两个同事又觉得不够公平,为什么爱找事儿的同事拿到的活儿就少,她们老老实实工作的人活儿却更多。何征把所有组员的任务量都下调之后,发现工作就不能顺利进行,都在压着,要么自己加班加点地做,要么就不能按时交差。何征只能把大家的任务量再上调。但调下来容易,调上去难,所有的组员就都觉得不公平了。何征在刚接手组长这个职位没几天,头就大了,觉得一个公平的问题都整不明白,还别说其他的矛盾和困难了。

  赵姐和徐姐一直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征还在考核期的时候,两个姐姐对此安排时常流露出不满,觉得何征资历浅,还要当她们的领导,从心里上不接受。何征私下里和两人没少沟通,吃饭,拉关系,争取信任,以防她们中的哪一个在考核期内向上面汇报点自己的什么问题而影响升迁进程。后来何征的升职之事已成定局,两个人开始反过来巴结何征,都希望从何征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也希望何征能够站在自己的一边。说实话,何征处理这些关系的经验很少,之前因为不关自己的事也没往心里去多想些什么,而现在出现的状况必须让他思前想后,琢磨来琢磨去,别人的目的是什么,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怎么能利用别人而不被别人利用。何征想,自己一定是消耗了大把大把的脑细胞去思考这些办公室勾心斗角,上班时间,下班时间,甚至睡觉,起床一睁眼,都是这些。何征觉得很累,但是同时也觉得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这个拼爹如此的社会里,这至少能让何征有点信心,也能提供一个努力的方向。

  何征在当上了组长之后,把满腔热血都扑在了工作上。他在奋斗,在努力的奋斗,在全心全意地奋斗,何征想,他也应该得到支持。所以当他想着工作的事儿,又同时被儿子缠着不得不照顾他时,何征的心里经常是一股怒火冲出来,心烦的不得了。工作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回家还得给那个小不点儿做饭,哄着吃饭,陪着玩,回应他没完没了的需求和处理各种想象不到的应急状况。还有苏涵,对他总是有一堆要求,他工作都忙成这样了,还帮着带小孩,表现如此之好,怎么就还那么挑剔?各种不满的情绪时常在何征心里汇聚。他渴望自己能够消停地待上一会儿,可以不被打扰。而这样的时间,在家里面,真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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