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先遣
“将军！”一个生得粗犷皮肤黝黑的男人骑着马跑来，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来到近前又熟练地勒马缓了速度：“将军，小鸿兄弟领去探路的一队人已经有消息回来了，果然跟将军您说的一样，往前三里还真有一条能通的小路！回来的人说路面还算平坦，行军没有问题，沿路有些倒了的树杈子碎石头什么的，他们这队人已经在清理了，等咱们大军过去，肯定就清好了！”
穆宁戈也在马上并没有停下，继续前行，特地跑来的男人落后他半个马身跟着。
听了男人的话，穆宁戈点头笑道：“这样就好了，没记错，我也算松了口气了。”
“嗨！将军您……那词儿怎么说来着……那什么事儿跟神仙一样的，不会出错的！”
穆宁戈叹了口气摇头：“张大力……”
“咳。”虽一直知道穆宁戈不喜欢被吹捧但自己总忍不住的张大力，听穆宁戈叫自己名字就知道又要听训，在战场冲杀浑身浴血也绝不后退的男人心里一怂，眼睛转了转扯着缰绳便掉了方向：“那什么，将军我去看着点儿他们啊！将军以前说过这行军路上也不能轻易松懈的，我……我这就去，去干活去！将军我走了啊！”
话音一落，马蹄声伴随着扬起的沙尘，糊了穆宁戈一脸。
等这一阵的沙土落了回去，穆宁戈转头看向自己另一侧略落后了一点儿并肩骑马的孟佑：
“这张大力啊，就是一根筋毛躁了些，并没有什么心眼儿。”
冲过来一趟，分明孟佑就在穆宁戈身旁，马上端坐的一个浊世佳公子这样显眼，可张大力愣是全程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孟佑这位身高位重的随军军师。可以说他确实粗心忽略了，也可以说他是真的没怎么把军师放在眼里。
虽然觉得孟佑未必会在意，但穆宁戈还是觉得自己得为自己这一手提□□的副将解释一二。
孟佑微微一笑：“将军不必担心，孟佑看得明白。”
穆宁戈笑了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孟佑的衣裳。孟佑身边那位先前就让穆宁戈赞叹过的侍从长庚这一趟一并跟了来，不得不说，在这可以算得上艰苦的行军环境下还将孟佑之事打理得甚是妥帖，的确是挺了不起的能耐。
“将军？”
穆宁戈回过神，顺口感慨：“不想，是孟佑第一个请命走这一趟。”
最终，第一队被从燕州派往代州去边境援助的人，是穆宁戈和孟佑带领，骑兵三千，另五千步兵，一共只八千人。
李珉不是不想多派些人来，但被谢必清董祈等人劝阻。一来燕州与潼州相邻，潼州的陶延之与他们关系有些僵硬多有防备，此时朝廷军主力，乱匪主力也都在潼州，朝廷大败一场后潼州局势便有些混乱起来。加上朝廷这边的大将军陈灵锋也一贯看不惯燕州，众人都担心朝廷与乱匪的战线会有意无意地往燕州方向推进，燕州不得不防，免得真有大量乱匪进入燕州再毁了燕州好容易稳定下来的民生。再加上他们如今还未摸清的指导乱军大胜一场的人物的情形，这个神秘的变数也不知是否会对燕州不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州必须留下重兵把守以防护自身。
另一方面，燕州兵马入代州必要借路凉州，如此便还要考虑这两州的想法，若真数万大军齐行，莫说代州，怕是凉州也未必会愿意借这路了。
自然，用谢必清的话说，这最早出发的一队不会是唯一的一队，凉州代州若真边境告急，燕州也随时做好了即刻增兵援助的准备。
于是，在派人快马加鞭往相邻的凉州送信，燕州承诺只沿着凉州边缘行进，绝不越过外围山地进入凉州腹地，得到了凉州州牧的同意后，穆宁戈才作为这只先遣队伍的主将与这次随军的军师孟佑一道领兵出发。而代州那边，在凉州这边同意后燕州也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传信，得到答复之后再直接去约好的凉州与代州边境，向穆宁戈等人报信，只要代州刘州牧点头，穆宁戈便会立刻带领燕州精兵从凉州入代州境内。随后不与穆宁戈他们一道入代州，而会带着代州最新的消息赶回燕州，好方便李珉考虑之后的安排。
对于穆宁戈随口而出的，意外孟佑主动走这一趟的感慨，孟佑只是浅浅地勾唇一笑：“因为心急立功。”
穆宁戈：“……啊？”
孟佑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和缓轻柔，仿佛带着十足的耐心：“我毕竟是才入主公麾下，先前平乱那场也算不得多大的功劳，便是没有我，多费上一点儿功夫，燕州军也一样能够大胜。”
穆宁戈：“……所以，你急着再立功绩，好……证明自己有用？”
孟佑点了点头。
穆宁戈笑：“我以为三大世家之一，孟家的公子是绝对不会担心这个的。”
孟佑微微低垂下眼睛：“孟家，世家，迟早……”
穆宁戈：“嗯？”
孟佑抬眼微笑：“出身并不是一切，有很多事，最终仍是要用本事评断的。”
这个时候，孟佑说的是“很多事”，而不是“全部事”。
但穆宁戈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如今的世道，正是如此而已。
穆宁戈转而说道：“立功，在主公身边，机会应该更多些？”
孟佑：“不说必清，便是庄茗，仁宇几个，也是早便跟随主公的，自然多有不同。在眼下这个我尚未建功的时候，与其留在主公身边陷在他们这些早便被信任有加的人里面，独个外出，更灵活地执掌这一时之权理这一回之事，于我而言，不是个更好的机会么？”
穆宁戈眨了眨眼：“你还真……直接，就这么跟我全说了？”
孟佑低低笑了两声：“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本就是谁都看透了的事。”
孟佑说的“谁都看透了”，并不是真的指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至少那日议事时闫涛肯定是没有明白的。但是其他人，孟佑先前提过的谢必清，陆仁宇，庄茗，还有武将这边董祈，周文聪等人，应是很快就猜到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身为他们这些人的主公的李珉。
所以孟佑“自告奋勇”地第一个站出来的请求，没有任何人反对，极顺利地通过了。
李珉猜到了孟佑的目的，也很乐意给孟佑这个机会。更何况有先前平乱一遭，即便匪乱之军算不上什么难题，但孟佑的水平也能从那一事中窥得一二，李珉并不怎么担心把首援代州的任务交给孟佑。
穆宁戈：“……”
孟佑微微侧过头看着穆宁戈，分明还是那副一贯的温和表情，整个人还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可穆宁戈就是觉得在某一瞬间，他的眼光含了极深的探究：
“将军不也如此？”
穆宁戈：“什么？”
孟佑：“将军，亦是心急于立功建业的。”
孟佑先前说得直接，这会儿穆宁戈应得也干脆：
“对，我也急着立功。”
孟佑：“但……”
穆宁戈：“但？”
孟佑脸上的柔和笑意似乎又深了一点儿：“将军与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
穆宁戈沉默了一下。
他的情况，的确跟孟佑不同。
比起孟佑单纯要在李珉这个主公麾下证明自己价值的目的，穆宁戈想得要更多些，心里也绝对是比孟佑更为急迫得多的。
他需要尽快建立属于他的功勋，需要尽快在李珉麾下的众多武将中拥有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让他成为不会被轻易替换的那个重要的人物。
在那之后，他才有把握，可以揭开……可以，正大光明……
可以真正地向他的目标，迈出最大的那一步。
穆宁戈不知道孟佑投入李珉麾下，都做了哪些准备，可他穆宁戈，带着一直跟着他的穆小鸿一路走到今日，一步一步，都走得很不容易。
穆宁戈在沉默了几息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一只手松开缰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就说啊，跟你们这些聪明人讲话，真是费脑子。”
孟佑微微一挑眉。
穆宁戈：“必清也是，如今你也是的。老是说些高深莫测不好让人听懂的话，这要不费些脑子去想，还真就云里雾里的了。”
孟佑轻笑：“那将军，想明白了？”
穆宁戈脸上的笑促狭起来：“我跟谢必清打交道这么些年，就觉得有一件事，学会得很有意义。”
孟佑：“哦？”
“听不明白看不明白的，就不用琢磨了，反正真要紧的我不明白不行的事儿，最后总是得跟我说的，既然如此，其他的不要紧的东西，就不用浪费脑子了，毕竟我这琢磨来琢磨去费掉的脑子，你们也不管赔的不是？”
孟佑：“……”
穆宁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一只显得平淡沉稳的孟佑终于在露出小小的惊讶神色后，被堵得一时无话，马背上的穆宁戈朗笑出声。洒脱的笑声飘荡在北地的风声里，传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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