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决战之幕 中

丰炬的话音刚刚传出，一个夜族将军便在两个卫士的押送下走了进来。他的胸甲上留有明显的刀痕，露在衣甲之外的灰色皮肤已被干涸的血迹染成暗紫。不难分辨，此人之前必是在敌群中身先士卒，竭尽全力地抵挡着蜂拥而入的叛军骑兵。

        “统兵百户鹿宣……我记得你，前年寒薇城校场演兵，你不仅夺了骑战头魁，还赢下了统制公亲手赏赐的金雀银鞍，”丰炬脸上露出惋惜之情，声音却还是冷的，“统辖全营哨卫，便是肩负了全军上下的安危，你纵敌踏营，罪无可恕。依银华军律，凡失职陷营者，革职去衔，充本部为卒，三年之内不得复用。”

        丰炬的目光投向右下首：“元烈，军法如山，你的部将，由你自行处置。”

        “是。”元烈声音低沉得应了一声，他扶刀缓缓起身，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众将纷纷屏息垂首，生怕引燃了这个暴烈武将的怒火。

        银华军现有精兵三万，其中夜人八千，易人两万，另两千是来自玄洲的南狄轻骑。如果将银华军全军的战力计为十分，则夜人至少独占其七，而夜营各部统兵将领更是百中挑一，无一弱手。此番出征，元烈所部骑军虽在开战之时便立下大功，但在之后的征战中，其分兵留守鬼石滩的两百铁骑却在与叛军的遭遇战中吃了大亏，折损过半，若非易军千户韩濯率兵赶到，其损失恐怕难以估量。当时的两个统兵百户一人阵亡，一人被罚为卒，令元烈心疼不已。事后他在军营中四处咆哮寻衅，整整过了两日才平息下来，期间连丰炬都避之不及。

        众所周知，这鹿宣是元烈亲自提拔的得力战将，深受他的信任。现在丰炬令其亲手处置，没人知道元烈会不会再次怒上心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元烈手扶刀柄走至鹿宣的面前，与属下沉默地对视了片刻，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在一片安寂之中，元烈突然拔刀，展示出与其魁梧身躯并不相称的敏捷。夺目的寒光一闪而过，将鹿宣所穿战甲肩部的鹰首饰物整齐削去，也斩落了那代表其百户身份的赤金圆珠。可能是出刀时用力过猛，鹿宣的右肩也被刀锋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汩汩涌出，然而被贬为卒的他却好像没有觉察到疼痛，始终保持着端正的跪姿。

        “你有三年的时间来洗刷今日的耻辱，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丰炬说道。

        “是，罪将明白。”鹿宣叩首领命，按着带伤的肩膀向外退去。伴随他那失魂落魄的脚步，帐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而悲壮。

        在崇尚武道的夜族心中，伤痛和死亡只是天神对自己的试炼，并不可怕，真正令他们畏惧的，是失去身为武者的荣誉和尊严。若是一个将军因罪被贬，那便意味着他将穿戴着残缺的战甲在士兵中继续服役，时刻背负着旁人那令人窒息的异样眼神。这份耻辱将会一直持续，直到他再度证明自己，并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荣耀。在傲视群雄的银华军中，这更是最残酷无情的惩罚。

        感受着鹿宣身上流露出的绝望，丰炬也在心中深深厌恶着这条已被沿用上千年的古板律法。他始终坚信，每一名真正的武士都是女武神座下的仆人，理应身被荣誉纵横疆场，或是带着尊严迎接死亡，任何人都不该去肆意践踏一个武士的尊严。他虽身为一军主帅，但在军律的面前，他也只能成为一个忠诚的执行者。

        他的目光从近前扫至远端，见年轻的亲卫武士已在帐门内候了半晌，便问道：“杞舜，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

        名为杞舜的夜族武士快步走上前来，半跪于地，道：“将军，营内叛军已被我们全部扫除，易军用盾阵封了缺口，敌兵主力聚在一里之外列阵，暂时没有再次冲营的迹象。据我所见，本次叛军是倾巢而出，必是决心与我军一战，并未有所保留。”

        “除当面的石兰绿洲之外，其他方向有异常动静么？”

        “绿洲以北有零散游骑出没，但是距离太远，暂时无法分辨他们是叛军斥候还是周边的牧民。其他方向风平浪静，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很好，你先下去吧，再探。”丰炬对着杞舜挥手示意，然后转向元烈，“凌晨一战，夜军一部损失如何？”

        “伤了几十个，无人阵亡，没什么大碍。”

        “好，那易军的情况呢？”

        孟彰自入帐起还一言不曾发过，此时他正身相拜，答道：“回禀征讨使，叛军破营之处正好位于我部防区，仓促之下，易军阵亡近百，伤者数量略同。”

        “孟将军请坐，这平戎征讨使不过是统制公临时敕封的虚职，平叛之后便会缴令卸去。我和元烈本是夜骑统兵千户，其位并不在你之上，将军不必总是这般拘礼，”丰炬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叛军势大，今日一战至关重要，需要夜、易两部并肩对敌，如果将军有何想法，还望在此时提出。”

        孟彰明白丰炬的意思，当即回话道：“孟彰身为大并之臣，理应为国效死，易军上下同心，谨遵征讨使将令。”

        “说得不错！只要我军上下同心，此战定当稳操胜券。”

        丰炬收起笑容，手指搭上了那枚蟠龙兵符，他一一看过坐于帐内的各部主将，低声喝道：“众将听令！”

        作为银华军统制使极縡的唯一一名学生，丰炬在兵法和枪术上均得其悉心传授，在将星如云的银华军中，能与之比肩的人寥寥无几。转眼之间，他便清晰而迅速地下达了各部出阵的指令，被点到的将领依序从其手中接过鎏金令箭，退往大帐正中整装肃立。

        “最后一道军令，”丰炬手中拿着最后一支令箭，扫视着以孟彰、元烈为首的各部将官，“大并立国九百六十五年，还从没有任何一位征讨使做过敌军的俘虏，银华军为各军翘楚，更不会破此先例！今日之战，若我重伤陷于阵中，任何我方将士均可将我当场斩杀。不论官阶高低，一概免责。我死之后，征讨使兵符便由副使元烈继承，但凡不遵号令者，皆以叛逆论处。”

        “领命！”诸将齐声回令。

        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传出：“启禀征讨使，末将对此战仍有不解之处，现大战在即，还望征讨使能够为末将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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